“哈哈,老夫今日身陷囹圄,还不都是拜你所赐。”赵无碌仰头长笑道,“覆巢遗卵,他日蛇吞象。”
显然,赵无碌早已知晓爹爹与高翔的交情,也知道我会去武威郡投靠他。虽在姑臧城内布下眼线,仍是心中忌惮高翔,欲要将我黄沙埋骨。
我问道:“昔年北去姑臧,我两次遭悍匪袭击,可是你所为?”
赵无碌悠然盘坐,道:“正是,廷尉李盎在此处被斩时,你就该知道。或许,早在姑臧城里头,高大将军就告之于你。”
正如赵无碌所言,三年前在姑臧城中,高翔已然知晓一切。
此时问他,只是想听他亲口承认。
而赵无碌大难临头,无力回天,也倒大方承认了。
我道:“那此事究竟是你所为,还是太子所为?”
赵无碌神色肃然,阔声道:“老夫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正是老夫所为,与太子无关。要怨,就怨老夫好了。”
“且为此,婧儿、嫚儿已为此付出代价。”
说到此处,赵无碌陡然轻音,最后声细如蚊,以至于最后几句,我都未听清,只见他双目红肿,暗暗低头拭泪。
虎毒不食子,赵无碌却亲手将两个女儿推入深渊,到头来显是心生悔意。
只不过,这一切都太迟了。如今追思,除了鬓间多添几簇白发,俱是枉然。
孙匡只告发了赵无碌的罪状,却未将太子涉及其中,想来也是替皇上留一些颜面。
而赵无碌日前虽与太子不睦,然而最后弥留之际,还是一力承担,未将太子咬出来。
他将毕生的心血注入在建彰的太子之位上,为了扫清前方的障碍,他唯有双手沾满鲜血向前步步迈进。前方刀山林立、火海焰天,而身后之路自他踏出第一步起,便已自行阻断。
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这条不归路上勇往直前,哪怕磕得头破血流,摔得粉身碎骨,也要义无反顾。
或许在他中心,早已将自己的命运与建彰的成败捆绑在一起,将建彰扶上太子之位,登上九五之尊,是他此生唯一的信念。
即便太子已将他舍弃,任由他自身自灭,他仍忠心不二,将罪责一并揽下,甘愿为太子舍去性命。
我不知道该说他是忠心,还是愚忠。
他纵是罪恶滔天,却有着一颗常人不曾有的坚毅之心。
忽而想到赵嫚所写的那八个字——木有千枝,枝唯木生。
赵无碌父女三人,真是像极了,都执着于各自的信念,无怨无悔地走完这一生。
赵嫚为了高翔,甘愿在永寿宫中孤寂一生。
赵婧为了家族荣耀,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皇上。
赵无碌为了扶持太子一登大统,至死也要追随于他。
行行复行行,路上荆棘生;苦道无边心自然,唯有步步前。猛虎伏,万象古;是为何,谁人知?
他若将这些精力放在正道之上,将满腔的忠心放在江山社稷之上,或许今日又是一番截然的情景。
名利蒙蔽了他的双眼,魇魔吞噬了他的心。
足是可怜、可悲!
我问道:“死在赵大人身边的亡灵恐怕不计其数,难道连小娃儿都不放过吗?”
赵无碌陡然怒道:“胡说,四殿下建瑞,我未动过他分毫,何出言污蔑?”
我道:“非是四殿下,而是榆树村的那些山野乡民与黄口小娃。”
赵无碌似有所思,断然摇头道:“非老夫所为,榆树村在何处,老夫未曾听闻。”
赵无碌死到临头,所有罪责全都往自个儿身上揽,大刑在即,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已然不重要了。
他为何又不肯承认榆树村中的数十条人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