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泽快步走到门口,颜醉拢着双手哈口气,突然打了个喷嚏,用重鼻音嘟嘟囔囔:“你在里面磨蹭什么呢?”
沈轻泽一言不发,将自己脖子上厚实的羊毛围巾解下来,一圈一圈缠绕住对方的,绑了个结实的结。
颜醉感觉像被套了张饼在脖子上,一点风也钻不进来,他抓了抓绵软的毛线,上面犹带着沈轻泽的体温。
“别缩着脖子了。你是乌龟吗?”沈轻泽往前走了两步,见他还在原地发呆,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调侃一句。
等颜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施施然溜达走了。
颜醉慢吞吞缀在后面,往上拉围巾,裹住下巴,小半张脸埋在里面,深深呼吸,鼻尖嗅到一丝温暖柔和的气味,那是专属于沈轻泽的味道。
※※※
试验区在工坊后面,围墙圈起一大块荒地,树木都被砍伐一空,草皮也铲掉,铺了一层厚实细密的沙土。
塞拉已经吩咐学徒备好了三种不同配比的火丨药,均呈黑色的粉末状,用麻布包裹着,塞入三只一模一样的小陶罐中。
罐口凿有细孔,牵连一段粗麻绳做引信。
三个学徒依次点燃引信,将小陶罐朝着指定目标地点用力抛出——三只陶罐在空中翻滚着,划过一道长长的抛物线。
第一只陶罐栽到沙土里,发出一声闷响,罐身裂开,裂缝里冒出一阵黑烟,连一丁点火星也没见到,是个哑弹,众人齐齐摇头。
第二只陶罐在半空中就剧烈爆炸开来,陶罐碎成无数锋利的碎片,雨点一样扎进沙土里,吓得学徒纷纷扑倒在水泥矮墙后,才躲过一劫。
塞拉默默在羊皮纸上记录下爆炸时间,和火光范围,备注一句:引信太短。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唯有第三只落入了指定位置发生爆炸,可惜竖在那里挨炸的木桩仅仅被炸飞了一个角,缺口处窜起一点火苗,很快又熄灭了。
塞拉做完记录,小心翼翼观察着沈轻泽的脸色,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领:“大人,我试过很多种配比,这个火丨药,总是不稳定,好像还达不到您期待的威力……”
洛辛从来没见过这种玩意,一脸的呆滞:“竟然还有这种武器,这要是砸在人脑袋上,哪里能有活路?”
金大心有戚戚地点点头。
颜醉曾统领卫队与兽人族浴血奋战,对武器的攻击力和射程相当敏感。
这种能远程爆炸的玩意令他双眼一亮,听见洛辛的发言,却摇摇头:“准头不精确,如何能刚好砸到敌人脑袋上?若是砸空了,根本没有杀伤力。”
兰斯虽不懂炼金,但在工技上思维格外活跃:“若是能改进抛射的方式,增大威力,这将会是比弓丨弩还要恐怖得多的武器。”
他暗暗瞥一眼沉思中的沈轻泽,两只泛绿的尖耳朵抖了抖,兰斯还记得,和弟弟以及一众地精兽人工匠,刚刚抵达渊流城的时候。
纵使已经决定效忠沈轻泽,面对未知的陌生城市,陌生人群,兄弟俩难免对未来忧心忡忡,生怕等待二人的又是一个火坑。
很快,他们就被超出想象的情景惊掉了下巴。
城郊的冶炼厂规模一扩再扩,员工也越来越多。
一大清早,工人们会穿着整齐的工作装束,喊着号子跑操,一边跑一边唱些鼓舞气势的歌曲,曲调简单,朗朗上口,那气势昂扬的模样,让两人怀疑这里不是铁厂,而是军营。
早饭和午饭都由食堂供给,不论是管理层的管事,还是厂长李老爹,都和工人们没有差别。
等到上工时间,兰斯带着身为地精兽人少族长的傲气,参观了冶炼间,一下子就被昼夜轰鸣的水利鼓风机和一座座高炉震住了。
炼钢的法门更是令他吃惊——即便是族里最珍贵的冶炼秘籍上,也寻不到类似的法子,简单粗暴,效率还高。
兰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应该是锁在宝箱里严格保密的冶炼法,沈轻泽却仿佛并不在意,完全没有回避他们兄弟的意思。
感动之余,兰斯仍不免迷惑,到底是沈轻泽过于信任他们,还是他太蠢?
渊流城的铁厂精细分工,严格作息,氛围融洽,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的执行,按时发放报酬和奖励。
比起明珠城的冶炼工坊,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没有手持皮鞭的监工,没有关押奴隶的蓄奴室,更没有专门用来惩罚偷懒工人的刑具,可工人们却绝少有偷懒的情况。
规模和人数明明少于明珠城的工坊,出货量和质量却远远高于前者。
兰斯仿佛有些明白,又陷入了更多迷惘。
主祭大人究竟怎么做到的?
想不到人类中也有了不起的天才啊。
在兰斯皱着眉头认真思索的时候,塞拉招呼学徒过来,从他们中接过包裹火丨药粉末的麻布,捧到沈轻泽面前。
沈轻泽轻轻捻起些许,搓了搓,指尖立刻被碳灰染黑,他眉心微微蹙起:“粉末状的火丨药,非常容易受潮,从而影响爆炸的威力。你可以尝试,将火丨药制成颗粒状。”
塞拉心中一惊:“难怪……”
“还有布包,不如用生丝试试,耐磨且更加利于传导火花,是极好的助燃物。”沈轻泽叹口气,“贵是贵了点。”
“至于威力……”想到学徒抛射陶罐的姿势,有点手榴弹的意思,沈轻泽失笑,“除了配比,跟容器密封性也有关系。”
“爆炸是在一瞬间产生大量能量,越狭小的空间,造成的破坏越大,如果密封性不好,能量提前散逸了,自然没有威力。”
“原来如此!”一席话,塞拉有如醍醐灌顶,“这就是您所说的,物质变化为新形态存在,那些黑色火丨药转化成了看不见的气体,所以爆炸后它们就‘消失’了?”
他两眼放光,脱口而出:“既然陶罐不行,不如做成铁球?”
兰斯在一旁插口道:“用手抛的方式太危险了,而且射程也不远,不如把火丨药固定在重弩上,像射箭一样,弹射出去!”
沈轻泽:“……”
这弹弓思路,你特娘的真是个人才!
他寻来支树枝,在沙地上寥寥几笔,画就了一尊简易的臼炮。
几人围成一圈观看,金大茫然地皱着眉沉思,不得要领。
倒是塞拉听沈轻泽介绍臼炮的模样后,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借助火丨药爆炸产生的力量,推动炮膛里的铁弹弹射出去?”
“聪明。”沈轻泽赞许地看他一眼,这举一反三的能力简直了。
兰斯瞪大眼睛,喃喃:
“原来您早就想到更好的办法了,大人太厉害了!我居然用浅薄的见识在您面前献丑……人类真是藏龙卧虎,也许是我们地精兽人太自负……”
沈轻泽轻咳一声:“不是我想到的,我也只是拾人牙慧。”
金大见洛辛左顾右盼,问:“大人在找什么?”
洛辛悄咪咪附上他的耳朵:“幸好滕主官不在这里,否则肯定要把主祭大人给绑到军备厂去,那咱们的玻璃厂和瓷窑怎么办?”
还不等金大答话,身后便响起一阵声如洪钟的热切呼唤:
“主祭大人!!!我们可找到您了!”
洛辛咯噔一下,扭头就看见高大魁梧的滕长青和肖蒙联袂而来。
肖蒙先朝颜醉行了一礼,习惯性站在他身后。
滕长青狂奔而至,一个滑跪,激动地抱住了沈轻泽的大腿:“大人!您要是能把这玩意做出来,您就是我爹!”
金大和洛辛异口同声:“滚呐!”
沈轻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