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局域性战斗中,最紧张激烈,最险象环生的无疑是空战。人类毕竟不是飞鸟,即使将驭风术修习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也无法在全方位的攻击面前做到回转随心。
来到炎巢之前,教廷中人连做梦也没想到过,一名纯粹的武者也能跨入空中斗场,而且会把千倍以上的魔法高手逼得手忙脚乱,杀得心惊胆寒。
但此刻他们却不得不接受现实。
高空中充斥的魔力波动,已是前所未有的强盛凌厉。被冲散的阵型在雷奥佛列的调度指挥下重新整合起来,把岛腹出口与地面之间的一块独立空间完全封死。庞然而无形的力场正在凝成巨型磨盘,不断收缩不断挤压,就算是铁人投入其中,也只能被硬生生碾成粉末。
撒迦不是铁人。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一种金属,能够铸就出他那双无坚不摧的手掌,以及雕塑般线条分明,充满力量之美的身躯。
无论袭来的圣光烈焰,还是摧毁力最强的单体魔法“圣枪穿刺”,在他的手中都犹如烟花一样涣散、湮灭。往日清剿异端无往而不利的大范围猎捕术“战争枷锁”,则成了一面面被徒手撕开的脆弱光幕。至于光明祭祀施放的圣言禁锢,仅在首次生效了不过顷刻,之后便完全像是投放到影子身上,连丝毫波澜都无法兴起。
这极其古怪的对战情形,似极了大群高雅神骏的飞马,在试图困住一头强壮到每条肌肉都由于漫溢的力量而凸起变形的刺戟兽。更加要命的是,后者对如何在空中冲撞杀戮,似乎也很在行。
一块岩壁,一具人体,甚至是一小段正在下坠的断手断脚,都在成为撒迦的借力点。看起来几乎有些轻灵曼妙的纵越动作,却让这些被踏过的物事统统粉爆裂,粉碎,随后他便会重新恢复风驰电掣的速度,狞然寻找下一次可用的垫足对象。
连续瞬移再加上对战,已经让他非常疲倦了。倒漏斗形的封闭空间让大禁咒的使用无异于集体自杀,同样因为这个缘故,撒迦也无法从相对密集的神职阵列间突破出去。相差悬殊的本源力量,最终成了这场以寡敌众的对战勉强保持平衡的最大前提,双方却同样急迫地想要打破僵持局面。
“只有猪,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差点就成了摩利亚皇帝的养父,还活着的时候总习惯念叨这句口头禅。但雷奥佛列一直认为,跌倒其实不算什么,地点和次数也无关紧要,关键在于你是否能从爬起的过程中学会某些东西。
第二拨派出的神职小队,很快就从高空折落,扑向那名勉强冲破禁锢术的精灵。对于同伴即将面临的危机,撒迦立刻作出了反应,却在四下涌来的魔法狂潮面前不得不回身自保,整个人恰似风眼中左冲右突却全无出路的孤鹰。
神佑盔甲自身镌刻的风系法阵,令雷奥佛列在空中的悬浮飞行要比一般法师更随心所欲。从对战开始,他就在众多银衣的环护下观察着宿敌的一切动向,并作出相应判断、下达即时命令。
就武力方面而言,撒迦的成长速度是令人吃惊的,至少雷奥佛列还从未见到过哪个人,敢于徒手去摧灭神圣系魔法。随着战局转换,他很快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对方身躯的强悍度,要远远不如那双铁掌,即使未能格档住的只是一簇圣焰,也会立时引发皮肉烧灼。
一个人,毕竟就只有一双手。雷奥佛列历来蔑视那些自认为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逆天的蠢货,不懂得用头脑去战斗的敌人永远只配成为微不足道的障碍物,而他需要做的,仅仅是跨过它们。
“流星焰雨。”随着高空中冷漠的喝令,降落地面的数十名神职纷纷抬头,望着漫天圣光凝成雨滴形态滂沱而下,将那个纵越如电的身影完全笼罩,不禁相视冷笑。
再次侵蚀的禁锢力量,让蓝菱彻底失去了肢体控制能力。弓在身后,手已僵硬,耳边只有数道魔法破空袭来的凄厉声息——新一轮围攻者显然汲取了教训,要将他立毙当场。
尽管精灵是个天生刻板自闭,惯于淡漠情感的种族,但当尖锐的魔力切割开体肤,将痛感传入意识深处时,蓝菱还是感到了几分惆怅,几分温暖。
终究,还是要死了,死在那恶魔的身边......
最初的疼痛只持续了一瞬,便如同幻觉般淡化消失了。并没有想象中铺天盖地的黑暗压下,反而是比圣光更加强烈,更加耀眼的辉芒,悄然取代了感知中的全部。
这已经不止是眼睛能够看到的亮色,身体的每寸部位,也同样能感觉到浩然磅礴的光能流动。霎时之间那队神职发出的远程攻击就被轻易驱散,绞向精灵体内的魔力锋刃像烈日下的几枚萤火一般消失得全无痕迹。
足有山丘大小的银色光团,已从撒迦全力弹射留下的那个深坑中徐徐升起,将蓝菱与法偌雅吞没其中。附近所有的神职都在像纸扎的假人一样倒飞,分裂,无声无息地燃烧成一团团残焰。放射状四溢扩开的魔力波涛浑厚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所过之处裸露的地炎矿石不论大小全都被连根拔起一扫而空,骤雨般将远方嶙峋的岩壁打得支离破碎。
喷涌浑浊的烟尘直腾到百丈高低的空中方才消散,直等到隆隆动荡降到了一个能够适应的低点,雷奥佛列这才勉强看清,那柄盘旋在两个窈窕身影上方的奇形光刃。
他当即色变。
光刃所饱含着的莫大威能,正是纯粹到了极至的神圣力量,就单方面的狂暴程度而言,它甚至要超过了“阿修罗之牙”——这样的东西,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件。
“破魔?!”不少俯视下方的神职惊呼出声。异端和神之利器的组合,简直就像食人魔会跟精灵联姻般荒谬绝伦,但眼前的景象却是如此简单地就将常识完全颠覆。
“是啊,破魔。”密集光雨中已不成人形的撒迦,忽然龇出白森森的牙齿,狞笑接口。不远处雷奥佛列心头倏地一跳,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退。
“流星焰雨”的作用确实很有效,将圣光凝聚到千百倍的强度后再以细微形态降下,撒迦果然不能再作出有效防御,只靠着体表缭绕的一层暗色薄雾苦苦支撑。
似乎是明知死期将近,他逐渐放弃了无谓的闪躲。看着猖狂已久的强敌在眼前一点一点地皮开肉绽,就连面门上也被烧灼见骨,合围的神职人员大多感到了近乎疯狂的亢奋和快感。那团越来越黑,越来越浓烈的黑雾,被每个人都看成是邪恶力量与肉体剥离的表象。火刑柱上活生生的例子向来就不少,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从刚开始正面接触,直到如今困死宿敌,过去的还不到半盏茶时间。破魔刃的突兀出现,令雷奥佛列终于意识到一切都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会把如此强大的神器留作护卫同伴的人,不可能是个只懂得用拳头说话的莽夫,更绝非鱼腩。
“你们也应该累了,不如休息一会罢!”
沙哑的低笑声中,早在硬撼第一次也是威力最大的那次魔法合击时便土崩瓦解的龙魄,又重新游走在撒迦身上。各处受创肌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速愈合着,仿佛被大火球术迎面炸过的焦黑身躯渐渐舒展开来,比僵尸更溃烂破败的肢体上旋即攀爬出大片新生肌肤。随着指掌的屈伸动作,十余道狰狞光束几乎是在凝成形态之际,就已经将他对面横列的百名神职拦腰截断,空中血溅如雨。
而下一个瞬间,更多触手般的暗黑光体从撒迦周身氤氲的雾气中蹿出,在空中绞成了一道直径丈余的长虹,轰然击上近处峭壁。连整个炎巢都重重颤动了一下的闷响立时震起,柔和天光从大块陷落的裂岩间透入,众人身处的中空山腹已破出了通往外界的硕大缺口。
雷奥佛列的脸色完全变了,阴沉像具活尸。此时此刻,他仍旧没能弄明白,为什么在眨眼间胜负方就完全易位。要知道谁都不可能在这种场合里玩上一出扮猪吃老虎的把戏,因为那等于是拿命开玩笑。
垂落的魔罡轻柔一卷,便将蓝菱与法偌雅两人凌空拎起,破魔刃嗡嗡低啸相随掠出。剩余的神职人员大多仍保持着合围阵型,却没有人再敢对目标发出哪怕一道圣光术。
众目睽睽之下,撒迦慢条斯理地把同伴拉上高空,分别抱紧,悬浮在原处缓缓扫视着众人。直到所有神职都在他发亮发烫的眼神逼迫下垂首,后退,这才纵声长笑,掠出那处缺口。
皓青色的苍穹中晨星寥寥,轻云似帛,扑面而来的凉风吹得蓝菱精神为之一振。尽管禁锢术早就失去了作用,但将近垂直的山体和恐怖的高度仍令他无法下地纵行。从昏迷中醒来的法偌雅只是微怔了片刻,立即又开始了挣扎反抗,之前被激射石片划开的颊边有着一缕血痕滑落,在雪白肌肤的衬映下显得凄美绝伦。
“别再动了,不然我真的会掉下去......”撒迦低头望着她,苦笑,一口再也抑止不住的热血疾喷而出,身形顿时急剧下坠。
魔龙将留下的数道精神桎梏,在圣骑团团长全力一击引发的本源震荡下出现了隙痕。相生相克的光明力量虽然不是锁匙,却能算作最锐利的凿子,最沉重的铁锤。剧烈触撞后蛰伏已久的破魔刃终于找到了一丝出口,而撒迦也在不久以后就将它迫出体外,留在了两个大累赘身旁。
不过自愿带上累赘的人,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抱怨,对受苦更得有所准备。所以撒迦从夺路之战开始,就强行敛去了龙魄——他要藉着敌方的打击彻底冲开那些桎梏,好让体内另一股快要被遗忘的力量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