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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运筹(下)(1 / 2)

冰雪的气息肆虐天地之间,整个世界都被暗银所笼罩,尽管没有风,刀锋般锐利的寒意,却还是吞吐着锋芒。

蹄声纷杂震颤,一辆标着裁决军徽的马车破出浓厚的雾霭,在数十名护卫的随行下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拉车的两匹健马,全身都已经布满了大颗汗粒,口鼻间喷出的浓烈白气于暮色下流转消逝,犹如舞蹈中寂然隐形的魅灵。透过厚实的幕帘,依稀可见车厢内镶嵌的两盏魔晶灯,倾洒出的柔和光华。

由总督府直出,穿过城区,再驰上荒僻的郊域小径,漫长路途的尽头,正是圣胡安牧场。玫琳半倚在车厢软实的座位上,窗外逐渐厚重的黑暗让她感觉有些疲倦。那个冷血的,毫无情感可言的男人,历来都只会带来伤害与痛楚,悲哀的是,她却无意说“不”。

任何年轻的女孩,都会存在或多或少的幻想,长公主虽然生性独断独行,但也未能例外。不知何时起,化解那段仇怨就已经成为了她意愿中的全部,生活的重心也便因此而倾斜。

想要接近一名复仇者,了解对方是必不可少的前提。相比加入暗党后的种种付出,如今在异乡的生活无疑更令玫琳吃力。

撒迦的属下一直表现得甚为友好,包括前皇家军团成员在内的所有人,似乎都已忘却了长公主的身份,更习惯用“总监察长”来称呼她。尽管和谐气氛被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但曾经的敌对立场却宛如一条横卧在双方之间的鸿沟,永远也无法合拢如初。

与生俱来的骄傲,使得长公主不屑于向任何对象解释任何事情,即使是猜忌,也无法迫使她放弃沉默。

放回摩利亚的两只青羽鹞鹰,于数日前带来了不容乐观的消息,终日不出牧场半步的麦迪布尔当即动身回国。自从那次惨烈的授勋仪式之后,这位大魔导士便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重返宫廷法师团的他变得抑郁而消沉,除了枯燥的法术修习以外,再也对其他事物提不起丝毫兴趣。

人活着总要有目标,无论是达成,还是超越。

正因为前方存在着那位盲眼老人高不可攀的身影,麦迪布尔才会近乎自虐地磨砺自身,急欲突破圣魔导的强横境界;而玫琳想要击败的对象,则是自己。

即使在每日往返总督府与牧场的路途中,她也不会浪费半点时间,在魔晶灯的辉映下披阅文件,或翻看档案馆中寻出的内政资料。

时间能够造就一切,只有地底的枯骨,才会任其流逝。

“总监察长大人,前面的路段可能会有一些颠簸,请您小心。”车窗外传来护卫提醒,原本急骤的马蹄声也随之放缓。

玫琳合上手中的文夹,掀起幕帘向外望去。整支马队已然进入了延绵数十里的丘陵地带,透过雾气,依稀可见路面上大片大片的凹坑,残留着新翻的印痕。马车轮轴因不断硌震而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响,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散架。

“大水牛,你带几个兄弟去看看,剩下的人保持警戒!”护卫中的首领抽出战刀,多年机组生涯练就的敏锐,让他在第一时间察觉了异样,“都给我小心点,一切以监察长大人的安全为重。”

驰向前方的数骑迅捷消失在夜色里,停止行进的其他护卫俱是兵刃出鞘,将马车围拢在中央。早在玫琳来到希斯坦布尔时起,撒迦的部下就全权接手前者的随行护卫,相反那些暗党成员却各司其责,融入到行省军政机构中去,并无一人再跟随于长公主身边。

表现信任的微妙方式,就这般持续到了今天。撒迦亲自为长公主选出的卫队虽然只有两名前机组部众,但其他成员均是从血腥沙场中走出的骁勇之辈。自初次接触开始,这些不苟言笑的军人便让长公主觉得,他们似极了一堵屹立在身边,难以撼动的坚墙。

对于这支裁决的前身,玫琳要比很多人都更为了解。昔日大量传回的情报,将一群乌合之众活生生地呈现在摩利亚暗党高层眼前:叛国者,地行侏儒,异族,马贼......后期连斯坦穆财政大臣的独子也加入进来,扮演起房东的角色。

玫琳还记得当时暗党中最统一的论断,便是撒迦与他的杂牌部队在斯坦穆呆不了多长时间,即使出现特殊情况,也极有可能缘自于巴帝的介入——在强大的武力威慑下,任何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除了归降,似乎再也没有其他乐观的选择。

事态的发展,出乎每个旁观者的意料。

来到希斯坦布尔的玫琳逐渐发现,支撑着这群亡命徒的力量,单纯得出奇。他们向往着充满阳光的家园,并敢于为此流血拼命。人间的至高权柄甚至是代表光辉的神明,在这里不会比牛羊更引人注意,因为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对象,真正的精神源泉。

那凶名传遍大陆的黑发男子,究竟能够拥有多少疯狂的追随者,玫琳仍在等待。

未过多长时间,去巡查的几人便策马返转,远远示意并无异常。再次行进的小队始终没有放松戒备,直到圣胡安的灯火自道路尽头隐约现出,那名首领才暗自松了口气,右臂上流动的炎气光华逐渐尽敛。

可能是由于冻结的地面过于滑溜,拉车的两匹战马忽然于此时齐齐打了个趔趄,立时带着后部车厢斜向滑了个半圆,险些将马夫颠下地来。

“老伙计,这是怎么了?”赶车的裁决汉子下意识地勒紧缰绳,手中长鞭随即灵蛇般蹿起,虚击了一记。

浓雾愈发厚重起来,视野所及之处,万物都在这迷幻的混沌里,变得沉滞而迟钝。马夫瞠目结舌地看到,挥出的皮鞭像是腐烂已久的藤蔓,在空中一节节地断裂开来,化作粉末状态。包括适才说出的那句话,他听不到任何声息,近在咫尺的同伴仿佛已被突兀形成的空间黑洞所吞噬,孤独的无助感在瞬间变成冰冷的毒蛇,纠缠着爬满了意识中的每寸角落。

“迎敌!”这名不知斩下过多少敌军头颅的粗豪汉子嘶声怒吼,反手摸向腰后斜插的战斧。

口唇间的每分变化,依旧未能转换成音节传出,唯一缭绕在他耳边的响动,仅有死寂到极处才会产生的那种“咝咝”声。

战斧入手,原本滑润坚实的木柄赫然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像是刚被无数只白蚁侵袭过,甫一着力,便碎成了十余截。赶车汉子瞳仁急剧收缩,金黄色的炎气随即怒涌,整个人自驾座上直拔而起,钢枪般钉在了马车前方的地面上。

雾气弥漫,丘陵间的通路宛如涌动着乳液的河流。被淹没的楠木车厢无声无息地颤动了一下,彻底分解成大堆木条,其间散落的百余根精铁长钉竟已生满锈渍,扭曲如蚯蚓。失去束缚的两匹战马先后蹿出,继而失蹄,重重向前栽倒。迅速萎缩的马尸似是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抽空了血肉,褶皱干枯的毛皮紧裹在骨骼外层,丑恶得几近狰狞。

一点淡蓝色的光芒,自迷雾中逐渐扩开,映亮了周遭的空埕。跌落于地的玫琳茫然起身,环视着身侧,那团愈发强烈的蓝光正在她的右手袖筒中吞吐不定。数条绽放而出的椭圆形光带已现出雏形,交织流动在三丈方圆的空间里,隐然将长公主牢牢围护。

这一刻,她眼中的景象,已如噩梦般诡异狞然。

大蓬大蓬的牧草,疯狂地从冰雪掩盖下的坚硬土壤里探出身躯,蔓延出葱郁色泽。丘陵周边的胡杨簌动着树干,绽放新芽的枝头不断洒落下雪屑。茁壮的灌木也从沉睡中悄然苏醒,玫琳甚至可以闻到,不远处一簇浆果丛间,迅速结出的黑色果实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新生,本该与所有美好的词汇联系在一起,但当它转瞬间转化为死亡,那短暂而残酷的过程,会令人窒息。

玫琳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死灰色的冰寒。那些于沉寂中颠覆自然规律的植物,仅维持了片刻生机,便即相继枯萎。遽然袭来的气流吹散了雾霭,也卷尽满地残叶草茎,待到远方圣胡安的人声不再受到阻隔,隐隐透过冷风传至,这片杀机笼罩下的地域,已变得有如阴森墓园。

依旧保持着冷静的长公主,以及护卫中实力最强的几人,是这里仅存的生命。同样干瘪的尸骸横七竖八地躺在雪地之间,无论人,抑或战马。那些还活着的裁决军士尽皆衣衫残破,手中武器布满了缺口与铁锈,仿若适才度过的并非短短时刻,而是千百年罡风烈雨的侵袭。

“大人,请退后,我们护着您走。”

赶车的汉子低声开口,语调沙哑至极。散布各处的几名护卫俱是一般心意,炎气光华纷耀闪动的同时,他们的眼眸中随之燃烧起了野兽般的幽芒。

玫琳并没有依言动作,反而怔怔地站在原地。前方旷野之中,一条陌生身影正迈着悠然步履缓缓行来,像是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然而长公主的注意力,却始终无法凝聚在这名终于现形的敌人身上。

那些依旧环护着她的裁决军士,形貌已经大变。侵蚀,衰老,迟缓,虚弱,麻痹......七种以上的负面魔法将他们的大部分生命力挤榨出躯体,饱经摧残的躯壳虽然还未倾倒,但还能剩下的,只是鸡皮鹤发的外表,及随时便会熄灭的灵魂之火。

正是这样一些衰老不堪的护卫,在摧动着黯淡炎气,努力挺直佝偻的身躯,半步也不打算退却。相互对视的瞬间,其中两名离得甚近的军士,甚至还彼此轻捶了一拳,咧开干瘪口唇,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公主殿下,请您退后。”那车夫重复着,浑浊的眸子里尽是恋恋之意,“如果您能活下来,记得转告撒迦大人,裁决里没有孬种。”

“来罢,杂种。”另一名裁决军士狞笑,向逐渐逼近的敌人招手,“老子都快等不及了!”

玫琳再无半点犹豫,转身,飞奔。弱肉强食的世界总是在逼着人们去割舍,她早已习惯了在麻木中决断。

后方瞬时大起的杀戮声息像是烧红的针尖,在穿刺着长公主的身心。没有惨呼,没有**,有的只是炎气呼啸的声息,与人体仆倒时发出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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