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垮的山体压毁了大片丛林,由边缘处直掠高端的撒迦倏地凝住了身形,冷冽月光正挥洒在他的周身,浇铸上一层寂寥青芒。
死亡森林宛若无际迷宫,每棵树,每块地域,都会随着时差而变幻方位。细微到难以察觉的丛林迁徙,注定了像撒迦这般机缘巧合寻至此地的幸存者几近于无,然而在他的眼前,正确确实实地存在着一片独立而硕然的暗影。
是的,暗影。
幕天席地,前方唯有一人。
他并不算高大,但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屹立于天地之间。粗壮臂身犹如最坚固的石碑,几乎是方形的身躯遮掩着月芒,将投影拉呈出极为诡异的横阔区域,狞然覆盖了整片塌山区域。
“我的名字叫做豪。”那人低沉开口,其声直若金铁交击,“豪·塔·西巴鲁达。”顿了顿,他缓缓抬首,傲慢地望向撒迦,“人世间有一种生物叫做羔羊,想必,指的就是你了。”
撒迦微微的,后退了半步。惊疑不定的感觉并非来自于别的,而是这未知存在,居然没有半分能量波动透出,连精神力的感应也一无所寻。
他竟像是完全虚无的。
丛林中没有风,存在于法偌雅耳边的气流划响,来自周遭魔物挥出的利爪。
以她娇柔的身躯为圆心,空间中星星点点飘散的火种已织成了一道起伏不定的光圈,颅骨破裂的兽体倒卧四伏,厚浊血液寂然流淌在地面上,蒸腾出大片腥臭气息。
偶尔间,会有几枚失去宿体的魔物火种被吸附至近前,温润表层剥离四裂,只余下微小而耀眼的芒点轻盈流动,融入法偌雅的前额中去。
较为强大的个体,才会存在她需要的能量本源。魔物很少会拥有纯净的,没有半分杂质的生命元素,对她而言,能够酣畅收割的对象,似乎唯有人类。
从年幼时的嗜血,直到如今直接汲取火种能量,法偌雅经历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觉醒过程。随着时间推移,她越来越清晰地知悉,无论精神还是躯体,唯有吞噬才能够带来勃发生机。
成长缘自于他人的泯灭,这让法偌雅感到了悲哀。
“这世上你能相信的,就只有自己。能够在关键时候救你的,也只有你自己的力量......”罗刹女团长死去已久,留下的忠告却像是不曾熄灭过的火焰,时常将女孩内心灼烤得生疼。
法偌雅至今还记得,与那名化作巨灵的年轻男子,第一次交手时的每个细微环节。尽管后者的脸庞由于背光而模糊难辨,短短瞬时的犹豫不决却在动作上显露无遗。随后迸发的意念力扼杀只是在他前额上扯出狭深伤口,便被破出的银色光刃所隔阻,迅猛从各方扑至的空中飞兽紧接着将他们冲散,轻易得一如风卷叶屑。
有些时候,温暖的触动,就是来得如此简单。
草原上的血色童年,注定了孤独将在灵魂中长存,罗刹佣兵团的覆灭更是将重新燃起的些许希望摧得灰飞烟灭。命运仿佛是一匹难以驾驭的烈马,无论如何颠簸起伏,马背上的法偌雅都只能随之前行,去向那未知的前方。
女孩仍然向往着梦想中的宁静生活,并善良如初。即使是在步步凶险的异界,所遇的杀戮纷争亦皆由他人引发,更无例外。异变后的黑发男子再次出现在面前时,她的第一反应并非惊愕,而是隐约的欢喜。
然而无关博杀的平和情绪,并未能维持多久。
令人望而生畏的巨灵,要比近日来遭遇过的任何同类,都更为危险。真正令法偌雅不曾松懈过自身戒备的原委,却是在两人对峙时,意识之海深处漾起的奇异警兆。
突兀而来的破碎景象,犹如那场掳走全部的梦魇般,纤毫毕现地流淌过眼前。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看见迸发血光飞溅在残月清照之下,自身躯体无所依托地高悬着,被贯穿的前胸处传来撕裂剧痛,眼前正对着的,赫然便是黑发丛中,一双暗金魔瞳。
灵识范围内的那丝熟悉波动,自入夜后就在持续闪烁着,犹如一小簇黑暗中的火光。当另一股几近于无的诡异精神体骤然出现在它附近时,法偌雅感觉到前者的气息当即暴涨,显然是在与敌交手。
犹豫了极长时间之后,这丽色清绝的女孩终于向着巨灵方向掠起,纯粹的精神力量化作无形风翼,挟裹着她娇柔的身躯破开混沌暗雾,电射而逝。
生存的危机,早在由孤山坠落时便自行触发了驭风能力,此刻,也悄然将杀意复苏。
同行的邀请,本就出于对威胁的应变。黑发年轻人毫无余地的拒绝,无疑证明了已然有所戒备。法偌雅并没有把握能够在单独对战中胜过对方,而现在,多出的那名不速之客,却将杀戮的主动权,慢慢拨回了她的手中。
“都是伪饰吗?”法偌雅想起日间时分,巨灵眼中逐渐消逝的凶芒,不禁冷笑。
警兆的准确程度,早就在卡斯旺亲王主导的杀局中得到验证。面临再度袭来的冰冷梦魇,无论成功的概率有多渺茫,她都必须用双手去改变结局。
活下去,走出这片死地,然后,去为罗刹诸人做些什么。
初来此地时,智天使已经轻描淡写地告诉过女孩,那红衣神官,还活着,并且要比任何人都更为健康。
她得找到他,与此之前,仅是全力生存。
以及,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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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塔·西巴鲁达”,谨以这个桀骜的名字,缅怀曾经的《苍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