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斯菲尔大人,他是个特殊的存在,正如我曾经向您提及过的那样。”深蓝星芒微微耀动,智天使在浩然威压之下依旧保持着恬淡的神态,“畸形的产物,却拥有着旺盛到可怕的生命力。两个从火种融合时就产生的灵魂相互依靠,相互支撑,并奇迹般共存在一具躯壳里。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那块赫马森的灵魂碎片,他们或许早已彼此残杀,就连胚胎期也无法度过。”
“赫马森·范·达加帝卡。”克雷斯菲尔一字字念出了这个象征着暗魔族全盛时期的名字,六对金色羽翼霍然尽展,狂乱的罡流顿时怒卷而起,两名上阶天使就连丝毫反应也未能作出,便如风中枯叶般倒飞了出去。
疾拍羽翼的艾哲尔在空中方自滞住身形,一股气劲已遥遥传来将她吸向前方,自光辉炽烈处破出的手掌只是在那里等待着,最终扼上了她柔软的咽喉。
“你竟敢瞒着我动用那头怪物留下的火种?”克雷斯菲尔的眼神冷得像冰,虎口分分收紧,“百年前神魔一战,十二主神只余其六,座阶以下各级天使共有七万余名形神俱灭,你难道已经忘了是谁主导了这场浩劫?!”
艾哲尔平静地注视着他,任由颈项承受如火的圣焰燎灼:“这双魂分体的孩子,直到今天还是人形,不是么?”
克雷斯菲尔怔了怔,转首望向暗红晶球。那黑发异灵仍在丛林间疾掠着,看上去就像个纵越如飞的远古巨人,只是身后拖曳的长尾,张扬着几分浓烈的野性气息。
“最强大的仆从,才能够为您分担更多。只要这年轻人能够完全觉醒,即使是其余的合成活体都在七天里死去,我也不认为有多可惜。赫马森的火种残体几乎具备着生前的所有特性,就连它的吞噬和同化能力也未能让两个新生灵魂熄灭,您可以想象一下,任何恶劣的生存环境对于他们能起到的作用,已唯有更快的促进力量完善。”
艾哲尔略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换个角度去看,赫马森已经不存在了,您眼前的并非一个载体,而是在灵识初开后就被迫战斗,并顺利存活下来的自主生命。至于我选择前者的灵魂碎片去做尝试的原因,睿智的光辉晨星,这些年去禁忌天塔寻找乐趣的人,恐怕并不只有我呢!”
克雷斯菲尔双目中神光变幻,许久之后松脱手掌,冷笑道:“那不关我的事,有时候瞎子要比寻常人更为轻松,是由于看不见任何肮脏的事物。”
惊惶未定的座天使从不远处缓步走近,低声叱道:“艾哲尔,你这是在带来麻烦,封印魔魂又岂是我们可以染指的!”
“魔魂已泯灭,那融合了人类生命元素的崭新存在,将会成为光辉晨星的忠诚仆人。”智天使注视着晶球中的撒迦影像,淡然微笑,“融入火种的血之契约一旦被触发,即使是冥王,也会在克雷斯菲尔大人面前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克雷斯菲尔亦向暗红晶球投去视线,神色稍霁:“魔物始终不能摆脱本性,几天以来他始终沉溺于杀戮,对如何脱离困境,倒是显得不甚在意。”
“您未来的仆从只是还没有适应变异后的躯体,等到能够掌控瞬移能力的时候,那十三枚至今无人能获取的空间光匙,将会成为他新的猎物。”艾哲尔答道。
米加达拉忽然冷笑了一声:“在混沌之园里,不会有永远的掠食者。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似乎是有所感应,正在丛林中掠行的撒迦忽然仰首,望向密集蛛网织成的茫茫丝幕,低沉发出咆哮。异界的高空之中,九轮血日诡谲高悬着,犹如在无声俯视,这个禁锢中的玩偶世界。
灵识中感应到的熟悉波动,已逐渐变得清晰而强烈,再过片刻,便能与其正面接触。早在极远之地,他已逐渐放缓了速度,全力敛去自身暴涨的魔罡气息,就连呼啸飞掠的破魔光刃,也重新以肉身吸纳,完全掩隐痕迹。
回想起初来异界的那个夜晚,所遭遇的银发小恶魔,撒迦觉得牙根都在隐隐发疼。不过十岁左右的女孩儿竟是他平生仅遇的强敌,出手间的刹那犹豫,却带来了险些丧命的结局。若不是破魔刃自行发动,由额前激射而出挡下对方的意念力扼杀,恐怕他早就已经魂归冥土,去与尸巫幽灵之流为邻了。
对敌时手软只可能是那个笨蛋出现的错误,反复寻思过以后,撒迦沮丧地发现自己似乎亦是被无谓的情感所影响。怜悯?同情?看起来被施舍的对象应该换位才是。
额上的狭深伤痕依旧存在着,像是凭空多出的第三只眼。异于常人的复原能力并未能让它愈合得更快一些,这无形中更是让撒迦羞恼不已。此时此刻,即将再度直面敌手的亢奋感如同泼翻的烈酒,在体内迅速蔓延,燃点起熊熊的怒火。
他不明白当时颅内被强力引扯的物事会是什么,一如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了这般模样。强烈精神震荡引发的昏厥,持续了极长时间,醒来后的第一眼,看见的便已是如今的这具怪异躯体,以及在周遭盘旋不去的破魔光刃。
对于另一个灵魂所做过的大部分事情,撒迦都是嗤之以鼻的,当然,除了收伏这柄神器。坠落所在地十丈以内倒卧的尸骸残块,有魔物,也有那些紫眼同类。他知道这些拜访者的目的绝不会友好,而破魔刃独特的守护方式,却已完全超出主人的嗜血程度。
强行压制的魔罡本源,并没有影响到灵识的敏锐程度。纵越间,撒迦觉察到另有数十道活动的暗黑能量也在向着那处波动电射而去,并隐呈合围之势。
这意外的发现,令他的心情很快变得愉悦起来。对于隔岸观火,从来就没有人会拒绝视觉上的享受,更美妙的是,那小恶魔根本就没有发觉接近的危机,停留在原地未曾稍动。
悻悻然瞥了眼身后可笑的长尾,撒迦轻灵穿过绵长的泥沼地带,掠上边缘突兀拱现的土坡,无声蛰伏下来。潺潺的流水声由前方传来,在肃杀阴暗的死亡森林里清越荡响,仿若女子在婉约拨弄着手中琴弦。
前方开阔的林间地带,横戈着一道陡峭崖壁,由此地势骤拔,雄奇峻起,放眼望去赫然便是莽莽重山。
银花飞溅之中,数缕清泉自石崖高处坠下,注入幽潭深处,激起缥缈如烟的漫天水雾。生满苔藓的潭边大石上,搁放着一件小巧黑袍,一双蛮靴。
雾气沉暗处,微有异样波声传出,流风掠过时,隐约可见窈窕身影如若镜中的虚幻影画,朦胧中透着几分似水柔美。
大约三十余名精灵四下散布,已围住了水潭。一双双依旧耸立的尖耳,是如今他们形貌上仅存的共同处。
锐爪,獠牙,尾蛰,肉翼......种种不同的妖兽形态彻底颠覆了精灵与生俱来的优雅。其中数人更是在存亡危机下激发了沉寂已久的龙族魂力,遍体生出细小鳞片。蕴含着暗魔火种的个体则双眸尽化纯黑,周身魔罡涌动如潮。
“这森林像座迷宫,我们找不到那座塌陷山体的位置,又拿满天的蛛网没有办法。”为首的女性精灵微笑着打破沉默,“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帮助我们?精灵是和平的种族,请不必担心些什么。”
水雾中寂然了很久,方才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我也没能找到那里,你们走罢。”
“是这样么?”那精灵略为颔首,笑容中悄然现出杀机,“我很遗憾你没能证明自身的价值,抱歉了。”
环围的众人立时发动齐袭,空中随即暗芒交错,魔罡怒涌,庞然至极的能量潮流方自成形,便已摧得潭中碧水倒卷,银瀑般逆冲上天!
水幕分流,一只欺霜赛雪的纤掌从后探出,继而握紧,“爆!”
高空中的潭水簌簌回落,密如骤雨。地面上所有的响动均戛然而止,精灵们无一能逃过冥王的召唤,纷纷连带着破裂头颅软倒于地。数十枚从颅内脱离的火种相继飞起,投入雾气深处,就此无声无息。
良久后,细微的涟漪逐渐扩开,穿着贴身亵衣的法偌雅,缓步走上岸来。数天的光景里,她明显高挑了许多,稚气尽消的容颜更是显得冷丽绝伦。
种种匪夷所思的异变,并无半点在这如梦似幻的女孩身上现出端倪。眸还是那双紫眸,发还是剪水银发,不同的是,这朵无双幽兰,已接近了绽放的花期。
环顾着死尸横伏的潭边,法偌雅黯然穿起过于窄小的黑色长袍,坐上青石,任由漉漉秀发不住地滴下水来,似是畏寒般,抱紧了膝头。
她早就察觉,另一场博杀,将接踵而至。
“在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死去之前,我想问些事情,可以吗?”法偌雅长长的睫毛颤动,悄然间,几滴泪水落上了如玉的手臂。
身后那团令人窒息的强横能量从适才爆发时起,就在以可怖的高速掠近,无形扩散的力场锁死了断崖以下的数里区域,疯狂增长的重压已使得深潭中现出几个巨大的漩涡来。
“来到这里以后,想要杀我的人很多,但是会犹豫的就只有你一个。”法偌雅脆弱地笑了笑,拭上脸颊,“如果天使说的都是事实,我们......应该能算是亲人罢?”
女孩颤抖的语声在撒迦耳边却不异于惊雷炸响,即将袭近对方的魔罡光束当即收敛四散,如若内心中涌动的杀意。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顿住身形的撒迦皱了皱眉,忽然对杀戮完全失去了兴趣。
尽管不愿承认,但他还是想起了夕阳下的边云,霸道的斩马,所有粗犷而真挚的虎狼汉子,那些从未淡忘过的血亲。
他曾经拥有过,而这女孩却未必。
“不是的话,你为什么又在犹豫?”法偌雅站起身来,望向他,澄澈眼波中掠过一丝讶然,却很快被温柔的怜惜代替。
黯淡的天光,透过高空中的层层蛛网寂寥洒落。在这片黑红溢流的死地之中,纤巧女孩赤着双足,仰首注视着高出近倍的狞恶巨灵。后者只在腰际围着件扯裂的粗布长袍,身躯各处的坚甲表面布满了利爪留下的剜痕,侧腹处皮肉大片绽开,凝固着触目惊心的血块。
“天快黑了。”他冷冷地回答,眼眸中狭直的暗金瞳仁似在燃烧,“我未必能赢你,所以想留着力气去对付魔物。”
“不如,一起罢。”她咬着嘴唇想了想,嫣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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