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传来的马蹄声响,使得几欲脱水的雷鬼及周边几支苏萨克小队纷然远眺,均是不自觉地按上了腰侧刀柄。
那是支千人规模的马队,正犹如一根锐利长矛般笔直破开草浪,风驰电掣而来。队列的前端,挑着面迎风招展的军旗,旗面上绘有一头狞目獠牙的异兽,背展双翼,形态威猛至极。
正自茫然无措间,雷鬼忽听到身后风声骤起,回头看时不禁松了口气:“蒙达,你怎么来了?”
撒迦沉默地掠近,凝向远端的目光缓缓收缩:“巴帝人......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巴帝人么?我听说过他们,巴帝好像是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啊!”雷鬼瞪大了没有眼睑的眸子,远眺向那支高速行进中的马队,“奇怪,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雷鬼,叫那些马贼统统退回去,他们在这里只会碍事。”撒迦冷然乜了眼相继驰来的苏萨克小队,线条锐利的唇角边现出些许残酷笑意,“一直忘了告诉你,巴帝人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雷鬼虽懵懵懂懂,但依然是立即挥手大呼。马贼们显然不怎么把他和撒迦放在眼里,依旧是打着尖利的呼哨,急驰过丘陵地带。
陡然爆起的连串惊嘶中,当前几匹战马失蹄仆倒,巨大的惯性使得它们重重地撞上地面,向前滑行了极远距离方才挣扎爬起。背上的骑者已是纷纷怪叫着飞出,跌了个灰头土脸。
苏萨克不愧是图兰卡草原上最为精锐的马贼,惊变之下其余诸人尽皆单臂勒缰,胯下坐骑整齐划一地人立而起,钉子般急停于原地,锵然脆响中一柄柄马刀已然出鞘。
“索尼埃是我的朋友,你们不是。”撒迦冷冷转首,阴狠的目光逐一扫过马贼们惊愕不定的脸庞,“现在,都给我滚回去!”
烈日的辉芒倾泻如火,数十根暗色光束夹杂在牧草丛间,随风蠕蠕而动。每隔开数丈距离,便有一截这样的光体刺出地面,排布成极为横阔的扇形,将若干马贼巡弋小队悉数隔阻其外。
苏萨克们渐渐发觉,胯下的马匹均在焦躁不安地后退,喷发的响鼻声汇成了一片战栗的海洋。这片极之宽阔的地域,此刻似乎已狭窄紧迫得令人窒息。
“我们走。”苏萨克中的一人恨恨开口,拨转马首向后方驰去。随他之后,马贼陆续撤离,片刻内便已退得干干净净。
“蒙达,我在这里陪着你。”雷鬼见撒迦投来视线,慌忙摇手。
撒迦不再言语,只是默然望向那支越来越近的马队。队首位置的一名骑士,面目已是清晰可辨,身着的紫金铠甲在阳光下泛着骄横而炫目的光芒。
虽然只有千人左右的数量,但马队整体却隐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压感。随着双方的距离愈发接近,雷鬼恍惚觉得迎面而来的是无数虎狼铁骑,唯有沙场上才能淬炼出的血煞气息由微弱渐转浓烈,到得后来竟已狞然直迫眉睫!
“你们是什么人?尼布罗扎行省离这里还有多远?”驰近的马队中,相继有十几名佩着狮首徽章的军官越众而出,将撒迦和雷鬼团团围起。
雷鬼的脸色已有些发白,撒迦却淡淡地笑了笑,道:“给我个必须回答你的理由。”
“咦?他妈的胆子不小啊!”先前问话的那人低沉地狞笑起来。
“贝加罗塔,一直到现在,你好像还没有学会怎样去和他人沟通。”紫金火焰缓慢流动,于马蹄的低响中驰出队列。
那适才还横蛮无礼的军官立时恭谨垂首,满脸的暴戾神态尽敛无踪。
“我是巴帝王国的兰帕尔上将,来帮助斯坦穆打退蛮牙的侵袭。换句话说,我们是朋友。”紫金盔甲的面罩下,一张年轻而朴实的脸庞现出笑容。
撒迦漠然注视着眼前这些并不陌生的军服军衔,当看到长袍上佩着金银叶徽章的法师占了总数一半有余时,他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将军大人,我听说通往巴帝和摩利亚的边界都已经封死了,从这里直到北边到处都爬满了臭烘烘的蛮牙人,你们这是绕道来的么?”
“不,我们从巴帝一直打到了这里。那些被攻占的斯坦穆行省,已经再也找不到半个蛮牙士兵了。”兰帕尔平淡地道。
似乎是在印证着他的说法,远方的天际边悄然腾起大股烟尘,极目望去蜿蜒无尽的暗色潮头现出形态,无数长枪铁戟的尖刺闪烁其中,酷似银河寂流人间。虽然相隔极远,但依然清晰可见几个极为高阔的巨影,正迟钝地行走于这片钢铁洪流之中。每次身影起伏间,大地的震颤都会微微传至众人脚下,直如山峰在自行移动般威势难言!
撒迦怔然半晌,方才惊诧道:“将军大人,你们本国的仗不打,又怎么会有空跑来帮斯坦穆的忙?”
“大陆上的每个国家都以为巴帝将要灭亡,但很可惜,蛮牙根本就只是一个小丑而已。现在属于它的表演时间已经结束,是时候该换个角色登场了。”兰帕尔的语声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沉稳淡定,但眸子里已隐现傲然,“或许是因为和平时期维持了太久,国家之间的实力窥探也充满了不确定的因素。但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比方说你和我,从陌生到认识,再到互相了解,或许就只要一个很短的过程。”
“我觉得作为一个将军,你还真是没有半点架子。”撒迦忽微笑起来,道:“问了这么多问题,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回报的么?”
“塞基一役独闯我军大营,斩杀三个军团一十六名统领,其中仅是上将就有四人。七皇子法卡迪奥在几个月后死在巴帝皇宫,当然,他也是这场杀劫的牺牲品。摩利亚历史上首次公然刺杀君主,虽然没有成功,但一场好端端的授勋仪式彻底以血流成河而告终。之后的皇家军团叛逃事件,更是令人咋舌。我一直都不明白教廷中人为什么会追杀这些摩利亚的战争英雄,据巴帝军情人员传回的消息,侍神者几乎动用了半个大陆的精锐力量,结果却还是灰头土脸地草草收场。”
兰帕尔慢悠悠地说完,轻叹了一声,道:“不得不说,您是个可怕的人,撒迦阁下。”
撒迦斜跨了一步,站到雷鬼身前:“你认识我?”
“光是您的画像,我就看过不下五百幅。这样的体貌特征,恐怕全大陆也找不出几个来。说实话,刚才我看清了您的样子以后,始终在迟疑是不是该过来这边。”兰帕尔勒着胯下渐渐躁动的战马,笑道:“今天我的运气似乎不算太好,没办法,这世界有时候的确是小得可怜。”
“现在就走,还不算太迟。”撒迦淡淡地接口,仿佛眼前的不是支千人部队,而是一群毫无威胁性的羔羊。
兰帕尔遗憾地摇头:“我是个军人。”
“军人也会死,有时候还会死得很简单。”撒迦狞笑,垂于身侧的掌缘已有暗芒耀起,流转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