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间互相了解,对你对我,都是件好事。”撒迦笑了笑,转身行出操舵室。
站在门外等候的阿鲁巴探进头来,怪笑道:“船长,你说的不错,死人的确是没办法从海里游回来的。”
古曼达瞠目看着半兽人魁梧的背景扬长而去,过得半晌,才懊恼地望着身边静静排列的三个酒桶,长长地叹了口气。
再次穿越龙卷风壁的过程,同样是有惊无险。到得黄昏时分,张起风帆的飞鱼号已经驰离了暴风地带,再次沐浴在煦暖的阳光之中。
在爱莉西娅的提议下,皇家军士自出海以来,首次全员聚在一处共餐。虽然船上的食物总是千篇一律的单调,但每个人的胃口,似乎都随着脱离险境而变得好了起来。
除了满腹恼火却又无可奈何的戈牙图。
地行侏儒并不是为了周围一道道充满好奇的目光而暗发牢骚,事实上对于那些妩媚法师的悄然注视,他还是极为乐于接受的。令伟大的戈牙图大人真正气愤的是,撒迦居然不允许他拿上一些食物去给同伴,而且还是在众人面前毫无余地的断然拒绝。
“这小子也太没人情味了!”戈牙图愤愤地想着,同时拼命往口中塞着东西。
他觉得撒迦有些变了,变得不再熟悉。当然,侏儒并没有把这种不满流露出来,就在刚才,对撒迦一声大大咧咧的“臭小子”称呼,已经让几名膀大腰圆的汉子脸色当即阴沉了下去。戈牙图隐隐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在乎这些小喽啰的反应,却不自觉地在心里感觉到了些许惧意。
血炼之地的那段日子,让他早就学会了从一个人的眼睛里读懂杀机。这些强壮过分的家伙虽然并未有所举动,但戈牙图还是察觉到他们和以前的撒迦有着同样嗜血的本性,而如今的后者,似乎已惯于蒙上假面。
草草吃完了面前的那份食物,戈牙图匆忙打了个招呼,迈动两条短腿行向船尾——他要去想些办法让那个怕生的同伴出来。
“干嘛非得让那人来这里吃东西?”阿鲁巴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
撒迦探手将盘子里的面包屑仔细拾起,放入口中:“因为人不应该总是呆在笼子里。我前面去看过,他像是已经把那里当成了唯一安全的地方。”
阿鲁巴懵懂地点头,学着撒迦的样子把盘子清理地干干净净,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要是他一直不敢出来,那岂不是得饿死在里面?”
“在饥饿面前,人什么都能放弃的。不管是自尊,还是怯懦。”撒迦迎上对面爱莉西娅带着些不忍的目光,漠然道:“我知道那种滋味,就这么简单。”
三天后的同一时刻,所有前甲板上席地而坐的皇家军士都齐齐转过了视线,望向船尾处畏缩行来的那条身影。
与其说他是个人,还不如形容成半人半鱼更恰当一些。
他的躯体上覆满了片片呈菱形的暗黑色鳞甲,密集层叠,直延伸到颈部才逐渐消失。仅有的遮羞物,是一块勉强能围住下身的破烂麻布,上面布满了污秽的块痕。他的手足上均生着类似于蹼的肉膜,体形极为瘦削,面部五官齐全,却没有鼻翼。枯草也似的乱发之间,两只泛着妖红的眼眸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众人,体貌实是诡异到了极处。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此人的模样,但寒意还是纷纷从皇家军士的心头升起,部分女法师不由得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那“人”察觉到了异样,默默地停住了脚步,僵在原地,只是直瞪着众人面前的食物,全身抖个不停。
戈牙图起身走到他近前,低语了几句,随即苦笑道:“能不能让我这朋友把东西拿过去吃?他说他身上臭,还是一个人呆着比较好。”
“听说你的水性很不错。”撒迦远远直视着那人,冷漠地指向船舷,“喜欢一个人的话,跳下去,我想你可以抓些鱼来填饱肚子。或者从此在海洋里生存下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直到老死,你都可以安安静静地独处,再也不会遇上任何人。”
就连远处几个看热闹的水手俱已完全愣住,这黑发年轻人说出来的话简直就像是恶魔在狞笑,残忍地令人窒息。
“撒迦,他都已经按你说的从笼子里出来了,现在还要怎么样?是不是非得把我一起逼死才满意?!”戈牙图一把拉住向后退去的同伴,忍无可忍地低吼道。
“这里不是水底,也没有半个奴隶贩子。想要活得像个正常人,就必须先学会昂起你的头。”撒迦根本不看他,冷冷地冲着那人道:“这里有个空位,你可以坐过来,也可以离开。如果我是你,会先为自己的肚子考虑,然后才是别的。”
那人踟躇良久,一步步地挪近,挑了个相对人少的角落里蹲下,双眼始终在不安地打量着四周,像是随时在准备着拔足而逃。
阿鲁巴拿了个盛满熏鱼和乳酪的盘子,走到他面前放下,努力挤出个自认为充满善意的笑容来。那人的身躯立时绷紧,喉间嗬嗬有声,直到半兽人悻然走远,才小心翼翼端起食盘,直接用手抓起整条熏鱼塞入口中狼吞虎咽起来。
偶尔间,他会偷偷瞟上一眼撒迦,但每次都很快便收回视线。待到食物将尽,又是一只小山高的盘子被轻放在了身前的甲板上。带着些感激,他抬起头来,向正要转身的阿鲁巴笑了笑:“谢谢您,老爷。”
半兽人愕然了好一会,才回到撒迦身边坐倒,不可思议地道:“他居然会说话?居然......居然叫我老爷?奶奶的,难怪当年征兵的时候,那个军官盯着我看了老半天,原来我长得像个有钱人!”
“这是奴隶所习惯的称呼,没有任何意义。至于你长得是不是像富人,倒是可以问问罗芙。”正在领受戈牙图滔滔不绝奉承功夫的撒迦当头泼来一盆冷水。
阿鲁巴眼巴巴地望向对侧,罗芙毫不留情地断然摇头,还顺带着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嫉妒,对,你们一定是在嫉妒我!”阿鲁巴很快找到了理由,摇头叹息着走向不远处堆放着食物的木桌——由于心情忽然大好的缘故,他决定再多吃点东西。
当暮色逐渐笼罩了整个洋面,爱莉西娅盈盈走上甲板,凝注着船首边独自伫立的挺拔身影,带着些异样的情绪轻声道:“您从来就不是个会随便发善心的人,老实说,今天我感到很吃惊。”
撒迦沉默了许久,低低地答道:“因为我同样也是个异类。”
爱莉西娅闻言黯然,温婉劝道:“我不觉得您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相反,部分所谓的正常人,往往才是最可怕不过的。”
“哦?”撒迦淡淡地回应。
略为迟疑了片刻,爱莉西娅挽起颊边被海风吹散的垂发,神色复杂地道:“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都在犹豫该不该告诉您......”
砰然一声天崩地裂的大响,顿时将她后面的话语掩于无形。两人促不及防之下均是吃了一惊,极目所眺,远方洋面上有一道夹杂着赤焰的黑烟冲天而起,矫游若龙。虽相距不下数十里之遥,但那股震慑天地的浩然威势已是直迫了过来。
正惘然间,操舵室里疯子船长的大笑声远远传至:“去给我把萨姆那家伙从床上踹下来,就告诉他,烈火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