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宾主尽欢的拍卖会,宋朝的账单上划去了数百万缗的债务,而女真将领们获得了心仪的宝物,这些曾经被赐予公卿、宗室、宰相以表示荣宠的珠玉犀带,以及皇室所用的注壶、仪鼎乃至于巾环、鞍鞯都有了新的主人。几十箱珍宝经宋朝康王的亲自鉴定以后荡然一空,至于金银,则拿去分给女真的士兵们。
宗望很开心:“这样对咱们都好,是不是?”
赵熹喊价都喊麻木了,他点点头,早还清债早回家。
宗望看起来很开心,拎着那个宝石马鞍:“明天一定要起来,二哥和你打球去,好马配好鞍!”
赵熹乖巧地点头,宗望又叫他留下来吃饭。吃了饭以后,赵熹回到自己的帐中,坐在桌前练字,以弥补今天早上没有起床而落下的功课。他最近在练习黄鲁直的《兰亭集序》帖,这本帖子他已经临了将五百遍,每一个笔画都在心中,甚至能随心变化。
黄鲁直身份敏感,名字上过元佑党人碑,谁用他的字帖就属于“窝藏”,民间也禁止他的诗文流传,可谁能想到宫中皇子竟然可以大喇喇地修习呢?其实修习父亲的瘦金书更好,更讨父亲的喜欢,赵熹能仿个六七成像,但也只是“一点似羲之”。有三四成的不像,瘦金书也就不是瘦金书了。
他不习惯这样断金挫玉的笔锋。
明晃晃摄人并以此得意,不是他的风格,他的字体圆融绵软,针藏在里面而非掠在外面。
当然,其实他内心还有一些遗憾,大抵天下无论是谁想要修习书道,总得去拜临王羲之,可赵熹虽然贵为亲王,也只能权且在宣和殿借阅王羲之的字帖,并不许带走——坊间固然有他人的临摹本,那赵熹是看不上的。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庄子说,万物平等,生命是在消亡,而消亡也意味着新的生命,即使是刚出生的婴儿和活了八百年的彭祖也是一样的,抛弃束缚,追求宁静,人才可以获得真正的“逍遥”,得到大道。
可。
把生和死等同是不真实的,把长命和短命联系起来的说法更是妄言,如果万物生来平等,大家争抢的又是什么呢?哪怕是赵熹这样的亲王,享受王朝最高级别的待遇,也要为自己的未来赌博。
有的时候他会思考这趟回去以后会获得什么,因为没有先例,很有可能赵煊会封他一些无关紧要的头衔,或者说是一些赏赐,他仍然不会获得什么权力,相当于白来。
可是不出来,就连思考的可能性也不会有,生命的意义在于什么?
他陷入一些恒久的思考,生命如同温吞的水,文火慢煮,赵熹感觉自己总有一天会熟,熟了就是不去想这个事情了,也许意义本身就没有意义。
“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
“大王。”康履对他说,“热水来了。”
赵熹的笔尖顿了一顿,“悲夫”的“悲”字,心上多了浓重的一点,他说:“不洗了。”
他昨天就决定断裂开这种危险的关系,今天就付诸行动,绝不给自己完美的出使履历上添任何一点不光彩,他要用这份履历获得一点生命的意义。
康履有些遗憾,因为他也想洗澡,赵熹拒绝热水等于他也没戏:“怎么不洗,这天可越来越热了。”
赵熹投了笔,心情没来由的很差,因为他做了一件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在出使金营的时候他的情绪都没有这么差过,因为出使起码是有自愿成分在的。
可禁令、规则、意义一起摆在眼前,赵熹失败了。
他是一个很喜欢及时止损的人,并且不爱后悔,既然和乌珠有任何一点别的什么关系都会让事情变得麻烦起来——当然他可以把握这个度,让乌珠继续为他鞍前马后,但赵熹曾经在艮岳里看过宫人们为父亲训练禽兽,他心里知道,即使再温和的禽兽也有反抗的时候,更何况是人——把握不好这个度,迟早被反噬。
那么,干脆不要有这个开始。
“不出汗就不洗了,浪费时间,我明天还要早起。”
他的确明天还要早起陪宗望打马球,宗望得到宝石马鞍以后看起来兴致非常高,康履扁着嘴出门对烧了热水的人说:“今天不要!大王明天要早起,先睡了。”
赵熹来金营将一个月,这是头一次晚上不洗澡,亲兵们面面相觑,最后,把浴桶就地一放,拔腿左边乌珠的营帐跑。
康履见他们走了,也没好意思去碰热水,心里很遗憾赵熹为什么今天睡得这么早——也许是困了?可他回到营帐中的时候,赵熹也没上床,而是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赵熹摸摸自己的脸,站起来:“换衣服睡觉了。”
因在军营,赵熹一贯穿袍不穿裙,以便于行动,那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夹绵袍,销金的落花流水纹勾勒在上面,康履去给他解袍上的腰带,可带子刚解开,一阵冷风就吹过。
赵熹往外看去,乌珠出现在门口,沉默着。
外面影影绰绰的篝火照过来,赵熹闻到一股烟味。他拎着腰上那根玉銙带,很公事公办:“郎君……”
乌珠说:“你叫我什么?”
赵熹笑了笑,立刻改口,但这改口显得那样刻意,一听就知道不是真心:“这么晚了,四哥是有什么事吗?”
乌珠对康履道:“出去。”
康履欲哭无泪,看起来真的很想出去,但又怕赵熹说他,在获得赵熹许可后立刻贴墙滚蛋。
帐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乌珠问赵熹:“你是因为明天要早起陪斡离不打马球才不洗澡的吗?”
谁也不知道两件事情的联系是什么,但似乎只要赵熹点头,这就顺理成章:“他在下午的时候在外面骑马摔倒,连挪动也不行,就地休息了。明天绝不可能打马球——你现在还洗澡吗?”
赵熹垂着眼睛,他感到手里那条腰带,腰带上面的圆形玉块深深硌着他的手:“不洗。四哥穿的这样少,赶紧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乌珠有点不解地看向他,因为眼睛黑黝黝的,所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会回去的,你急什么?”他好像听不懂赵熹赶他一样,甚至还走了进来。
寂寞,苦闷,禁忌……
危险!
赵熹心里警铃大作,乌珠忽然从背后拎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鼎,这个据说有两千年历史的武王小鼎并没有被好好爱护:“给你。”
赵熹没反应过来:“你不是要留着腌菜吗?”
乌珠有点恼怒:“我有病吗,拿这个锈盒子腌菜,不怕被毒死?”他把青铜鼎递给他:“不是你要吗?”
赵熹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接,也没有否认:“那你今天就什么都没有拿到了。”
的确,除了这个青铜鼎,乌珠一无所获,他有几千兵马,但事实上,在宗望的军营里,他和赵熹一样是一个外人。
乌珠并没有说什么“别的我都看不上”一类的大话,虽然在赵熹面前,他经常把宗望手底下那堆将领形容成猪狗,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天才:“那你拿东西和我换。”
赵熹愣住了,乌珠很不自然地说:“我是说,你也知道,我今天只拿了这个东西,而且也是为你拿的,给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如果你过意不去,可以拿别的东西和我换。”
可这个鼎只要一文钱。
赵熹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用掌心反复碾腰带上的玉。
看,这个人多喜欢他!赵熹有一点得意,有一点骄矜,甚至还有同病相怜:“四哥,你要什么呢?”
其实赵熹对这个鼎感觉一般,更多的是一种美梦破碎的痛苦。
但他愿意拿出来和乌珠交换一些什么东西。
乌珠把鼎随手放在桌上,背着手,在赵熹的领地里巡查,就好像那天赵熹翻遍他的营帐,只为找到一个和黑珍珠那样珍贵的宝物一样。
最后,乌珠缓缓踱步到他的面前,弯腰看了看他的腰带。
这不过是赵熹很多腰带中的一条,没有什么稀奇的。也许乌珠是个女真人,不知道腰带的含义:“四哥要这条带子么?”
乌珠摇了摇头,他指指腰带下的,赵熹从不离身的挂坠:“这个还不错。”
玉羊。
那是父亲赐下的凭证,怎么样也不能给人。赵熹道:“你平常爱腌什么菜?”
乌珠并没有计划落空的羞赧,而是说:“我又没说要,你急什么?”他忽然弯腰伸手,撩起那枚玉羊:“我只是看看。”
腰带被赵熹拿在手里,腰带上挂着的玉羊却被乌珠握住,他把玉羊往外扯,赵熹只能顺着他的力气抬手,把腰带递近,唯恐羊上的穗子被扯断。
乌珠的拇指一寸寸碾过玉羊,赵熹忽然觉得有一点热,汗津津的,仿佛乌珠抚摸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看好了么?”
“没有。”玉羊躺在乌珠的掌心,他把羊推倒,羊的腹部露了出来,“这是什么花纹?”
“这是字。”
“什么字?”
“‘凝真’。”
“凝真?”
乌珠的发音那样奇怪,他肯定不知道凝真是什么:“这是我的道号,我是一名道士,我爹爹的舍身。”
乌珠重复:“舍身?什么意思?”
赵熹忽然觉得心里畅快极了,他不能一个人难受,禁令为什么拦不住乌珠?
“我排行第九,九是中国的极数,因此一出生,爹爹就让我替他入道了,这就是舍身。道士,就如同是你们女真中的萨满,或者说契丹的僧侣。”
乌珠有一些呆住了,他意识到赵熹身份的某种禁忌:“你,道士?”
赵熹颔首,乌珠的目光不可置信地描摹过他:“那么你也要像萨满和僧侣那样……”
赵熹说:“是,我要像他们那样,永生贞洁。”
乌珠重复:“贞洁?”他有些发呆,也许这个词对他来说太深奥了。
赵熹从他的手里拿走玉羊,他有一些悲哀,也有一些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告知:“贞洁就是……”
他还没说完,一阵冷风就忽然窜了进来,康履惶恐地掀开帐子。
失去隔音以后,嘈杂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厮杀、马蹄、大叫、呼救,康履脸色发白,大喊道:“大王,有刺客!”
赵熹悚然改色:“什么?”
就在下一秒,身披铠甲的女真将领也来到,但他是来请乌珠的,几句女真话过后,乌珠转身就走,赵熹慌了神:“四哥!”他不知道叫乌珠干什么,但远方传来的厮杀声证明一切,康履并没有当着乌珠的面说出实情,这绝不是来了几个刺客那么简单。赵熹身边所有的护卫都不在,如果……
他根本无法抵抗。
乌珠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赵熹说:“四哥,我这里没有人,我害怕。”
他感到一阵羞耻,因为在一分钟以前,乌珠还是一个累赘,一个瘤子,他要把他割掉,可现在又开始求他。
早知道就出口慢一点了!不,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我真傻,在金营里,只有他喜欢我,愿意帮我,我怎么可以和他撇清关系呢?
一泓银光闪过,乌珠给了他一把匕首:“拿着,在这里等,我会回来。”
赵熹浑浑噩噩地接过匕首,乌珠转身出了营帐,赵熹想要跟着他一起出去,却被乌珠身后的将领推了一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短促的女真语响起来。
那是赵熹平生以来第一次被这样对待,就算生母名位不显,他也是天潢贵胄,又长得秀气乖巧,兄弟间打闹也没有推他的,谁知道竟然在这里,被人赶猪赶羊一样关进帐里!
跌到地上的时候,赵熹确定自己惊呼出声了。
可乌珠没有回头,衣袍消失在黑夜里。
康履“嗷”地一声过去扶起他:“大王!”赵熹扶住他的手胳膊,半天没有起来,那一瞬间他明白自己是个人质甚至于俘虏的身份,金营的危险向他张开獠牙,这里是真的会死人的——赌博!他在拿命赌博!
汗一层层刷落,他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天真,就算他死在女真人手里,赵煊,乃至于他的父亲赵持盈会怎么样吗?和金国开战?他们有这么多的儿子和弟弟,赵熹算什么?顶多落几滴眼泪,就算死在这里,也只有他母亲会伤心!
我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自告奋勇:“到底怎么回事?”
康履哭丧着脸道:“大王,是咱们家的人马打来了!”
赵熹不可置信:“咱们家?不是讲和了吗?”
康履道:“不知道啊,我刚才在外面守着,看到一队人突然冲出来,直接往元帅帐子里扑过去……”
如果完颜宗望此刻在营帐中的话,现在恐怕早就死了。
金军东西两路,只有东路打到了开封城下,现在天气逐渐回暖,各地的勤王师也已经来临,若主帅完颜宗望一死,恐怕士气就会涣散,而士气一旦涣散,四面围剿之下,不但能保住开封,恐怕还能重挫女真一族,那些耻辱的条件也不必答应了。
可乌珠的声音响起来,完颜宗望下午去骑马,摔伤了,无法挪动,直接休息在了围场,并不在营帐。
到底是天命保佑,还是……
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来不及多想,一种绝望渐渐弥漫到赵熹的心头,不管宗望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在金营。此刻帐中只有他和康履两个人,绝对无法突围,如果女真士兵知道是汉人来劫营,恐怕只会在他的帐子里哗变……
而这些人如果真的是奉赵煊的命令来劫营以求围剿金军的,那就代表,赵煊已经默认他是弃子了,他死了,按照赵煊的性格,应该会给他一场盛大的葬礼。
可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赵熹只想嘲讽自己的天真,他想自己真的是疯了,竟然把出使金营当成一种美差,以为母亲和显恭皇后有一些旧联系,就可以在赵煊面前搏出位,他想自己真的是太自以为是了,有无数人愿意为皇帝去死、分忧,赵熹这种身份,不过是光彩一些罢了。
可他不要死。
此刻能拯救他的人只有乌珠。
乌珠凭什么救他?
对,他喜欢我,他喜欢我当然要救我,我也不是不喜欢他,我这是没办法,我……我不能死!
乌珠在哪里?
他从地上站起来,不顾康履在背后的叫喊:“大王,大王!”他急急地说道:“大王不要往外跑,刀剑无眼啊!这是我们自己的人,也许他们是奉命来救大王的!”
呼,呼,冷风刮过来。
如果要救我,就该派人和我通气,让我不要惊慌等待救援!赵煊今天还给女真人送了一大堆金银财宝麻痹他们,宋朝的官员来了,为什么连一点暗示都没有给我?
鲜血染红了月亮,赵熹踉踉跄跄地跑出门,他没有束腰带,冷风灌满了他的袍袖。
在一片尸体中,他看见乌珠披着铠甲走过来,脸上全是血。
汉人的,还是女真人的?
可只有乌珠能……
凄厉的,哀求的,他感到自己很难看很狼狈,他和乌珠不平等了:“四哥救我!!!”
康履抱着他的胳膊拽他:“大王回去吧!”他看到乌珠走过来,立刻吓得腿软,可赵熹竟然还往乌珠的方向走:“大王快回来,快回来啊!”
黑甲在月亮下泛着光,乌珠对身后两个亲兵吩咐了一句女真话,立刻上前带走了康履,赵熹回身抱住康履:“四哥!他是一直照顾我的人,绝对不会……”
乌珠手里的长刀还在滴血:“你没事,他就没事。”
赵熹被他吓得魂飞魄散,仿佛刚才那个把小玉羊放在手掌上把玩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赵熹下意识离开刀尖,可又觉得往后退那样丑陋,索性仰起头,露出脖颈:“四哥要杀了我吗?”
刀尖甚至没有往后退一分,赵熹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感觉心痛,他想乌珠的确是喜欢他的,但一切都建立在一层薄冰上面,好吧,今天晚上第二次,赵熹明白了自己是个自以为是的货色。
乌珠问他话,可言语间没有起伏:“宋朝怎么会有我们军营的布防图。”
在月亮下,刀尖抖一抖,晃过赵熹的眼睛:“你怀疑我?”
乌珠说:“我帐中有布防图。”
赵熹说:“我哪一次来你帐中你不在?我……”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到有一次上完药以后乌珠非拉着他说话,好像在练习汉语那样,赵熹不想说了,就说自己困了,乌珠说那可以一边困一遍听他说话,赵熹在炕床上假寐装睡,说着说着,乌珠的声音就低下来,悄悄凑近了他,赵熹在心里笑得打跌,恨不得当场睁开眼睛吓乌珠一跳。
但没有,他感到脸颊上有湿落的雨点,缓缓,慢慢,密密,他就这样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才离开。
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那一次,趁乌珠也睡着的时候赵熹可以起来翻找布防图。
他对乌珠说:“我没有偷你的布防图,我只是犯贱,才来你帐子里,贱得慌,才没走。”
他缓缓蹲下,大抵因为心脏有一些绞痛。乌珠不相信他,这是很正常的,萍水相逢,就算有点喜欢也不算什么。
但一切都被打碎了,他的那些小得意、小骄傲、小聪明,成为两国对弈棋盘上的一粒灰尘。
完颜宗望逃过了刺杀,没有死。如果他死了,金军势弱,必然不会对赵熹动手,而是会好好照顾他,以求和宋朝谈判,可宗望活着,劫营是失败的,只能激起女真人的仇恨。
他们被杀了同胞,只会更恨赵熹。
除了乌珠没有人会帮他。
他绝不要做灰尘,绝不要听天由命!如果听天由命的话,陪父亲南下好了,等赵煊点名好了,他争这点干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婉转,落寞,眼泪落在泥土里,月光照不透。
“你不救我就算了,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干什么?”
他举目四望,看到中心营帐区一片黑暗。这一片区域内住着金军所有的高级将领,以及宋朝的高级人质赵熹,现在,竟然只剩下了乌珠和赵熹两个人。
他意识到了一个事实——这一场劫营,只有他和乌珠不知情,被抛下了。
他们是两座被孤立的岛屿。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赵熹改换了对宗望的称呼,对乌珠说:“如果真是我偷的布防图,我下午就该陪完颜宗望一起去骑马,方便脱身;再不济,我也会让他们在劫营的时候顺便把我救出去,可过去这么久,除了你,谁来管过我?先不说这些人是不是我家的军队,就算是,你凭什么觉得赵煊会在乎我的死活?”
我被宋朝的军队背叛,你被金国的军队背叛,我和你,一起被孤立在这里!
“你父亲还活着,如果你是在这里,他怎么和你父亲交代?”
“我爹爹有二十多个儿子。”赵熹听到自己的声音反驳,平静陈述事实,“赵煊是他登基以后,他的元配皇后生下的第一个儿子!我是什么?他怎么可能为了我和赵煊过不去?我——”赵熹低着头,“就算我站到他面前,他可能也认不出我是谁了吧?”
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乌珠,又笑一笑,很留恋似的:“我说的那些陪我爹爹骑射、写字、宴会的事,都是假的,骗人的。我一出生就被扔到宫里的道馆中去修行了,那枚玉羊本来是准备给我一个哥哥的,他属羊,他夭折了,才轮到我……我是属猪的。爹爹南下,也没有人告诉我,我被扔在那里。直到你们要亲王做人质,赵煊经过别人提醒才想起了我,把我送到这里来。”
“现在想想,除了我妈妈,大概也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死活。四哥,你对我有疑心,这是应该的,只是有一件事,康履从小就陪着我,你留他一条命,让他回家,好么?”
“我。”乌珠没有答应他的话,他凝视着赵熹,天地浩大,忽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我会在乎的。”
赵熹好像被扎了一下:“什么?”
乌珠盯着他:“你会骗我吗?”
赵熹抿住了唇,不说话:“我之前骗过你,怕你知道我是个颜子货,看不起我。”
乌珠问:“什么是颜子货?”
赵熹微微一笑:“就是不好的、坏的东西。”
乌珠说:“这些都不算,以后你还会骗我吗?”
赵熹说:“有以后的话。”
乌珠盯着他一瞬:“你对着佛多妈妈发誓,如果骗我,你要付出代价。”
赵熹举起手,夜风亲吻他松垮的袍角:“我对佛多妈妈发誓,如果我再骗你,就……”
“就什么?”
“就让你不再喜欢我,恨我,永远讨厌我。”
厮杀声渐渐逼近。
乌珠别开脸:“谁喜欢你?”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呜呜的冷风吹过山林,树梢拂动,为了不引来敌人,连篝火也没有生起来,他们逃到山上,赵熹坐在泥土和落叶上面发呆,女真士兵正在搭建非常简易的行军帐篷,忽然,有几个人到了乌珠面前,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嘻嘻哈哈说了两句女真话,又走了。
赵熹心乱如麻,勉强回答道:“我怎么能知道呢?”他又不懂女真话!
乌珠笑了,他脸上还有一点光泽,大概是血:“他们说,要我好好保护我的情人。”没有光源,赵熹仰头,只能看到月光下乌珠闪闪发亮的眼睛,朦胧的光影把他的锐利、富有野性的五官调的很柔和。
赵熹的心忽然悲哀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乌珠听他一直没有回答,在原地着急地转了两个圈,又弯腰,扶着自己的膝盖,对赵熹说:“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吧?”
赵熹很迟缓地“嗯”了一下,乌珠坐下来,盘着腿,他俩的膝盖触在一起,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那你呢,喜不喜欢我?”
温情的话语伴随着冬末春初料峭的寒风吹来,赵熹没有说话,低下了头。
他的脑海里呈现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是”也不是“否”,而是,如果我拒绝他,他会生气吗?如果他生气了,我会怎么样呢?
如果他不再保护我……
上半夜的场景历历浮上心头。
在厮杀声逼近以后,乌珠终于把刀放回了刀鞘,向赵熹伸出了手。
赵熹被他拽到了马上,那是他除了小时候学马以外头一次和人共乘一匹,夜风吹鼓他的衣袍,乌珠把手拦在他的腰前,权当腰带使用。他迅速和亲兵会合在一起,形成一支小队冲向山上。
周边的景物极速掠过,赵熹在乌珠的怀里往后看,就在他们突围出去以后没多久,一队带着火把的宋朝士兵冲入了赵熹的营帐中。
他在乌珠的怀里,夜风都吹不干他的一身冷汗。
如果乌珠刚刚抛下他走了,如果他没有立刻选择求助乌珠,这队宋朝士兵也许会把他乱刀砍死、剁成肉酱。
会是赵煊的要求吗?
赵煊下令要杀他,为什么?他就算不是全心全意,在兄弟们跟随父亲南下的时候他也主动回来了,甚至请缨去金营做人质——
是啊。他在做人质,赵煊却派人偷袭,他肯定会恨赵煊的,与其在漫长的以后提防自己反咬他一口,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彻底杀了灭口,还能嫁祸给女真人。张明训有没有把他身上的秘密告诉赵煊?赵煊会不会认为他不祥?或者说,怕他的秘密被金国人发现,从而散布关于赵氏不利的流言?劫营没有成功,如果金国人恼怒起来,会不会再度开战,赵熹作为他们手上的人质,金国人会不会攻破内城、废除赵煊,改立他赵熹做傀儡皇帝?
莫名其妙地,赵熹回想起了六岁那年的盛夏,他伸长手臂抱住父亲的脖子,佯装天真,请他发落那两个侍女。父亲发落了,他还不觉得满意,这两个人会更恨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们可以永远、永远的……
对于这两个侍女,赵熹依托父亲的权势,是君;可是在赵煊面前,赵熹和那两个侍女有什么区别?
忽然,他身后的乌珠问他:“你很冷吗?”
赵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躯体都开始无意识僵化、发抖,他感到眩晕,因此攀住了乌珠的手臂:“我……”
话音未落,他们撞上了一小队士兵,不问青红皂白地,乌珠抽出兵器开始厮杀,他用的是一把铁枪,枪上的红缨不一会儿就吸满了血,他不再抱住赵熹,赵熹只能自己去勒缰绳,还没反应过来就陷入了战阵之中。
步兵打不过骑兵,马匹撞开前面的人,乌珠的枪划过士兵的喉咙,一声女真话的暴喝冲向云霄,马嘶、血腥,斥满了赵熹的整个世界,他甚至感到乌珠勃起了,鼓囊囊的一包戳着他,因为兴奋和杀戮。
一个崭新的世界。
赵熹看向倒地的士兵:“这是你家的!”
乌珠说:“是啊。”
他脸上云淡风轻,杀汉人或者杀女真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可女真人为什么要对乌珠动手?天地眩晕之间,乌珠和他的军队们飞速冲出战阵,仿佛刚才的只是一点路障。
赵熹的屁股一直被乌珠勃起的性器顶着,然而乌珠恍若不觉,继续向前飞驰。赵熹问他:“你是要去应战吗?”
乌珠轻描淡写:“不去。我在逃跑。”
赵熹没反应过来:“逃跑?”难道刚才的小战失败了?
他惊讶的神情也许哪里取悦了乌珠,他竟然笑了:“他们都跑了,我凭什么顶上?我的士兵跟着我,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杀人。”
他们就这样跑啊跑,跑啊跑,来到最近的一座山上。
赵熹的整张脸都被吹得麻木,他想女真人要杀乌珠,汉人要杀他,这个世界究竟是哪里疯了?可随着乌珠冲出来的亲兵都已经迅速走出了杀戮,甚至唱起了不合拍的女真小调,开始砍树做桩子搭帐篷准备过夜,恍惚间,赵熹想起南下的那一个夜晚,码头上喊着号子的纤夫,山林里唱着歌的女真人,他们究竟有什么不同?
乌珠的问题就这样来了。
我,喜不喜欢他呢?扪心自问,赵熹绝不讨厌他,可喜欢他吗?其实赵熹最喜欢他喜欢自己。
他们的膝盖触碰在一起,月光朦朦胧胧地勾了乌珠的一个轮廓,赵熹在这里接受了一个异族人的告白:“我……”
乌珠急慌慌打断了他:“你知道是我今天救了你吧?”
我当然知道。
赵熹感到自己被挟恩图报了。乌珠很长很长地出了口气:“你知道我喜欢你,却一直不和我说,是不是不喜欢我?”他再次重复这个理由:“可我今天救了你,你能不能再想一下?”
“想?”
“就是,能不能再重新考虑一下喜欢我的事?”乌珠的语速很快,“我刚才拿刀对着你,的确是在怀疑你,你可以原谅我吗?我当时以为你对我好是在骗我,是为了偷东西,所以就想再也不要喜欢你了。可你没有骗我,我还是可以喜欢你。”
事情到了这份上,赵熹不原谅他也得原谅他,更何况金营里面出了差错,怀疑外人很正常:“我没有怪你。”
乌珠说:“你没有怪我,那喜欢我的事呢?”又很卖力地推销自己:“我们两个身份一样,而且年龄也合适。”他转头,看向赵熹,“而且!”
他兴奋地转过身,面向赵熹,忽然拉起赵熹的手,赵熹僵着,被他操纵着,摸向他的鼻子和头发,在黑夜里,乌珠喷在他手掌上的呼吸滚烫:“你看,我鼻子很大,而且头发很多。你再摸我的皮,是不是很软?”
赵熹说:“怎么?”
乌珠大笑:“天热的时候,我跟士兵们一起下河洗澡。”一切不言而喻:“鼻子大,那里就大,皮软,就会变得更长。你每天给我上药,也看过我的腰,我会让你很、很……”他的手搭在赵熹的肩膀上,跃跃欲试,似乎在等待赵熹点头:“很快乐!其实军营里面这种事情很多,因为没有女人……”
他在炫耀他的性能力。
手掌的温度穿过厚厚的衣裳,抵达赵熹的肩膀。
他的身体,是一个秘密。
难道是他愿意长成畸形的吗?凭什么别人都有妻子孩子而他没有?他也需要爱抚,需要亲密关系,需要一个家庭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需要一个不把他当成耗材的人。
乌珠保护了他,乌珠喜欢他,爱他,很脆弱的一点火苗,可它在燃烧,赵熹走在黑夜里,手上就只有这样摇摇欲坠的一点光。
在剧烈的心跳声中,赵熹说:“我不是男人。”
乌珠没反应过来:“你是女人?”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宋朝曾经说过会和亲,可以是你吗?”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绕着赵熹转圈:“我可以娶你吗?他们都娶了妻子,我没有,我最合适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赵熹发誓,真的只有一秒钟,他沉醉进了这个人的话语中,渴望自己是个女人,帝姬的爵禄和自由度都不如皇子,赵熹无数次感谢父亲愿意麻烦一点,把他记成男孩子——女孩子入道其实更方便,前朝就有例子,舍一个皇子去做舍身,对皇帝本人的名声亦不好。
可那么一瞬间,风儿在吹,简易帐篷的帆布被士兵们拉开,“哗啦啦”一声,赵熹竟然真的考虑了告别父母、远迈关山,和他永生永世在一起的可能,这个人看起来真的挺爱他!蓬勃着,亮晶晶。他俩在乌珠曾经和他说过的雪山下奔跑。
雪山很快融化。赵熹说:“我也不是女人。”
乌珠愣住了:“啊?”
帐篷被搭好,赵熹站起来,走进去。
这是非常简易的行军帐篷,大多用于军队急行,用帆布做成,形状犹如一个大号的粽子,其功能仅仅可以遮风避雨,非常闷热不透气,如果遇上春秋天气好的时候,大家宁可在外面席地而睡也不会睡这种地方。
乌珠跟着他走进去:“什么意思?”
赵熹再次查看了帐篷里面的环境,月光反出帆布上一点黄色的光,因为是新的,帐篷里的粉尘味还没有散去,很刺鼻,赵熹打了个喷嚏,出来的太匆忙,什么辎重都抛下了,帐篷里只有一层帆布,最中间有一条薄毯子,大概是给人睡觉用的。
赵熹十六年来都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居住过。
乌珠走进帐篷,放下了帘子,月光被隔绝在外面,帐篷里成为一个黑暗的小世界,刺鼻的布料混着血腥气和土腥气,还有透气孔里照进入的一管月光。
在黑暗里,衣物的摩擦声也那么明显。
窸窸窣窣了一阵,不知道是谁的衣服被解开,赵熹哑着声音:“你过来。”
乌珠有过很多次在夜里行军的经历,黑暗难不倒他,他循着声音走向赵熹,然而还没有走上几步,他的手腕忽然被捉住了,一孔月光打在赵熹袍摆,黯淡的落花流水。
赵熹捉着他的手,伸向自己,从腰间的系带缝隙里钻进去,亵裤早就在窸窣中被脱下,袍内空无一物,乌珠带着茧的手掌抚摸过他的腹部,粗糙、明晰,一切触感都被放大了,他拉着乌珠的手下探,抚摸过他的阴茎,然后再往下,停到他的阴蒂上。
这个地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接受造访光临,他感到自己在喘息,乌珠的手让他的阴茎和阴蒂一起微微肿起来。
如果有一盏灯,或者有一缕光,他可以看清乌珠的眼神,但没有,所以他只能通过语言来判断一切:“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
男人和女人的器官一起长在他身上,赵熹说:“我生下来就是这样,爹爹不忍心杀我,留了我一条命,让我出家。可因为我,母亲再也没有被临幸过,在宫里讨生活。”
一滴泪在乌珠的手背上溅开水花,他的手还淫亵地停在赵熹的下体。难以启齿的,哀婉的声音:“我给她带来了厄运,是不祥的。”
“不。”
“四哥,我一直很喜欢你,知道你对我好,想要把我送回家,还一直照顾我。”赵熹说,“但没有这个必要。天底下这么多的好儿女,咱们是萍水相逢,你自有你的阳关道,我能认识你,知道你喜欢我,我……”
那一瞬间,赵熹浑身战栗,一枚箭从他的弓里射了出去。
“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落入乌珠的怀抱,在粗重起伏的呼吸声里,他看到自己的箭射中靶心,箭尾的薄羽轻颤。
天地旋转,他们一起摔倒在毛毯上:“有什么好不祥的?人家一个,你有两个,你比大家伙都祥!”赵熹被他逗笑了,眼泪水滚落酒窝,乌珠的手抚摸过他湿润的脸颊,密密的吻落下来,额头、脸颊、嘴唇,在黑夜里乌珠去扯他的衣服,系带被解开来,赵熹的肌肤裸露在黑暗里,乌珠的手擦过他的乳珠、胸膛还有肚脐,赵熹躺着,手解开他的裤子,又抱住他的腰。
他看不到乌珠的性器,只能通过手去丈量,也许他自夸的不错,性器在赵熹的手里勃发,直挺挺的一根,跳动,好像心脏被掏了出来,乌珠说:“没骗你吧?”
赵熹没有说话,松开手。乌珠握着自己的性器向下探,热度传到赵熹的腹部,下体,烫着他的阴蒂,反复磨蹭:“我想进去。”
都到这一步了,赵熹没有什么好再拿乔的,他在黑夜里点头,可乌珠没有下一步动作,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看清赵熹的动作,赵熹只能喊他,表达一种许可,可声音出来以后他才感觉自己像一只在春天叫春的猫:“四哥……”
一滴汗落了下来,乌珠问:“在哪里?”
赵熹愣住了:“啊?”
刚刚说了一堆,说自己大,说自己好,说的还以为身经百战,结果连怎么进去都不知道?
可赵熹也不知道,坐起来,疑惑地摸向自己的穴口,黑暗里低头看不分明,只有腿反出一点月光,他调转了一个位置,把自己的下身对准帐篷里的透气孔,孔外有一缕月光,照射在他泛红的穴口,他也将信将疑的:“这儿?”
乌珠不可思议:“这儿?!”
他来到赵熹面前,跪着,扶着自己的性器和穴口对比,月光被他挡住,赵熹缩了缩穴口,受热的面积太大,他忽然开始出汗,但他确认,性交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因为这地方出水:“这儿!”
乌珠没有动,他只是用实际情况告诉赵熹,这似乎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穴口翕张只有一个小孔,而性器这么大,在这种鲜明对比下,赵熹怀疑自己的女性器官是否畸形,譬如说太小,根本无法承受性爱:“我的特别小么?”
乌珠急了:“我又没见过别人的!”
赵熹茫然,也许在这个时候才像一个小青年:“我也没见过。”
怎么办?一滴汗滑落在赵熹的太阳穴,呼吸开始急促:“不管了,你先进来。”
乌珠愣住了:“我进……”
他进得来吗?
他尝试着前进,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太黑,他撞在阴蒂上好几次,又只能向下一点点地蹭,蹭到一个翕张的入口,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去。
进不去。
赵熹向后躺倒,把腿张开,穴口似乎被拉开一点,乌珠再次试图扶着进去,然而连一个头都进不去,顶端蹭了一头的淫液,但往里面挤的时候,他听见赵熹轻轻的吸气声:“进去了没有?”
头都挤不进去,乌珠感觉自己要被挤软了:“没、没有。”
也许只有水才能进到这个小孔里面去,他一鼓作气往里面捅,却顶的赵熹后退,他也被箍得难受:“进不去。”
他的性器都被难受的发软,往上一摸,赵熹原本半勃的阴茎也有塌下来的趋势,身上更是密密麻麻一层冷汗:“要不算了?我……”
不能算了。
干就干到底!
父亲不会发现,母亲不会发现,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情。赵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在金营,乌珠喜欢他,会保护他;等他回家,又可以轻而易举和乌珠断开这层关系,也许以后两国往来,乌珠会做一个使节,他们还能再见面……就算这件事情被发现了,他们还能把乌珠怎么样?
错过了乌珠,也许他这一生都能再找到这样一个完美的对象交媾了。
赵熹说:“是水不够多。”他从兄弟间的昏话里听过男人交媾的片段,一切都是水不够多,所以是旱的,他的花穴虽然有水,但不够多:“你摸摸我。”
乌珠摸他,但不得要领,茧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下体,赵熹被他一摸就发抖,又痒:“是上面,你看准一点。”
乌珠凑近去看,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他凑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鼻子抵住赵熹的阴蒂。
赵熹一个发抖,一股水溅在他嘴唇上:“这儿!”
无师自通的,乌珠伸出了舌头,舔舐了一下赵熹的穴口,“啧啧”的声音响在黑暗的帐篷里,每一寸触感都被放大,赵熹感到乌珠的舌头在他的下体探寻,一点点伸进穴口,柔软的异物感让他的身体往外冒水,又忍不住夹住双腿,水液从身体里面流出来,落到毯子上,凉而黏。
舌头能进去了,可舌头比起阴茎又差很多。
乌珠从他的身下拔出脸:“我,我放手指进去?”
赵熹“嗯”了一声,声音很低,一节手指的异物感让赵熹皱眉,然而很快是第二节,湿淋淋地搅动着体内的春水,乌珠试探着进了第三根指头:“好挤……”
赵熹的眼睛其实睁着,但闭着和睁着一样都是黑暗,也许是他们呼吸太多了,整个帐篷开始变得闷热,摇动,乌珠抽出手指,又继续跪坐,炙热的性器抵住穴口:“我觉得够了。”
长长的,赵熹“嗯”了一声,“嗯”字没完,就成了一声很长的呻吟,呻吟完以后,他忽然想起来这是一个可以称之为幕天席地的帐篷。
乌珠大概说了什么女真话,赵熹听不懂,但他的性器融合在赵熹的体内,赵熹摸向自己的腹部,他感觉那里被撑满了,乌珠一下子离他离得很近。
一种举步维艰的痛楚,赵熹并没有感觉到快乐,他感到自己被鞭打,被撕裂,被惩罚,在一个充满异味的,和泥土只有一布之隔的,粽子、棺材一样的小帐篷里,月亮被隔断,他交付了自己的初夜。
给一个敌人,一个异族人,一个愿意保护他的人,一个……也许喜欢他的人。
乌珠的汗水滴落下来,再懵懂的人也知道抽动,他抽出来一点,又留恋地埋回去,小幅度地在赵熹身上起伏。
赵熹忽然有一点后悔,他感觉自己在踏入深渊,违背了父亲的命令,如同僧侣违背戒条;可一种比性爱更甚的愉悦冲上了他的脑海,理由一样,他——违背了戒条!在一个简陋、肮脏、刺鼻的地方,没有经过父母,甚至任何一个人的同意,凭借着青春、恐惧还有一鼓作气,被一个人知晓身体的秘密,被他插入,被他拥有,也同样拥有了他。
只要是清白的人家,就会纳彩问吉、临轩备礼,以求有一段美满的爱情,可那个晚上连月亮也没有,在汴梁郊外的一个小山包上面,在薄薄的毯子上面,赵熹一会儿感到冷,一会儿感到热,他觉得自己像坠入幽深井底的空心银瓶子,漂浮在水面一起一伏。
这是淫奔。
在意识到这种行为的下一秒,他把腿架上了乌珠的腰,从水磨的痛苦中获得一点快感:“四哥……”
乌珠在察觉到他的动作以后,提了提他的腿,倾身过去吻他:“好点没有?”
延绵无尽的雪山,雪山上的天池,高大的树林与矫健的猎手,赵熹一点点吸气,又一点点吐,他不说他好,也不说他不好,他把调子延长:“太大了。”
乌珠说了一句赵熹听不懂的女真话,短而急,赵熹就被抱起来,被托住一整个屁股,性器整根拔出,又没入,在一片泥泞里,他坐在乌珠的身上,几乎要顶到帐篷的尖尖。
月亮还是看不见,银瓶在井底浮沉,厮杀的兵马,剪断了银瓶上缀着的丝线。
一缕井水漫进来。
被抛弃的银瓶缓缓下沉到底。
性爱让整个帐篷开始摇晃,小小的出气孔散不完他们的喘息,很快就变得闷热起来,赵熹感到他们两个人的体液融合在一起,湿淋淋如同两尾刚被捉上来的鱼。
啪,啪,是鱼尾拍打岸边。
赵熹一边喘,一边咬乌珠的肩膀,乌珠被他咬痛了:“我弄痛你了?”
赵熹半松牙关,含含糊糊道:“有人!”
就算外面的女真兵员都听不懂汉话,不懂他们的交流,可这种声音,但凡是人都能听得懂,赵熹和他睡也就罢了,让别人知道则又是另一回事,说难听一些,他和宗望打马球,宋朝侍卫中就有流言蜚语,乌珠带来的亲兵虽隐蔽些,可到底在群居的军营中,谁能保证有不透风的墙?
乌珠以为他害羞,其实他不在乎,军营之中等级分明,他是主帅,因此享有最好的一切,代价是庇佑士兵们吃饱穿暖升官发财,他理应住最好的帐篷,最丰盛的食物,获得最昂贵的战利品。
比如宋朝的亲王阁下。
他正像一尾白鱼一样淋漓滴落汗水,皮肤把黑夜都稀释成一种蓝,乌珠托着他屁股的手忽然停住,仰着脸:“那咱们到没人的地方去。”
“没人的地方?”离开卫队保护?赵熹犹豫起来,黑夜里他皱着眉,声音被拖得很长,不像是思考,而像是跃跃欲试。
很快他就被乌珠带起来,匆匆披上外袍,如果有人细看肯定能看见他袍下赤裸的双腿,但没有人关注,除了放哨的士兵以外这一片营地都沉睡了,马蹄踏过冬末艰难长出的小草和冻土,他们来到山间的清泉边。
明月松间,清泉石上。
月亮照着一弯溪水,乌珠勒马,又把他抱下来:“现在就咱俩了,你叫吧!”
赵熹感到疯狂。他望向月亮找不到的,目光无法至极的林间,这里如果有伏兵要怎么办?如果暗处射下两支箭,他和乌珠被钉死在这里,尸体呈送回去,谁会把他们分开?
山里会有狼吗?或者其他的野兽?水岸边会不会有蛇?月亮照着他们!他赤裸着身体被拆出来,性爱让他的身体发热,其实很冷,鼻子都有一点塞住,夜霜和露水浣洗着他的头发,借着月光他看清了自己大张的,架在乌珠腰上的两条腿,他的脚踝偶尔能滑过乌珠背上伤疤的痂痕,粗糙的,扒开这层痂痕下面就是粉红色的正在生长的嫩肉。大概又是那么一瞬间赵熹觉得自己做的很对,百应丹活死人肉白骨,可一贯钱一瓶的药粉能治好伤就不错了,才不管人留不留疤呢。
乌珠的后背会永远有他的记号,乌珠会带着这个记号去雪原、林海、狩猎……赵熹忽然笑了,他躺在冰凉的河岸边,草或者砂砾隔着衣服硌着他,夜风吹过,月光照见,乌珠呆住了,忽然不动作,抚摸他的脸颊:“你笑什么?”
赵熹说:“不让笑?”
乌珠忽然很急促地喘息两声,吸气很快,吐气又很慢,用身体把一腔呼吸都给煨热了:“我喜欢你!”
银瓶咕咚咕咚喝饱满了水,彻底沉落。赵熹伸展开双臂,身下垫着的衣服不够长,他的小臂、手腕、手背滚了一圈细小的灰尘,他看着乌珠,矜矜地不说话,只是深深地笑。乌珠露出牙齿咬他的耳朵、脸颊、鼻子:“你呢?说喜欢我!”
“不说怎么样?”
“不说我就……”
乌珠咬他的嘴唇,啧啧吮出声音来,被山林所吸纳。赵熹让他亲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捧着他的头,盯着他的眼睛。乌珠的呼吸好像都停滞住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跪坐起来,结果又发现他们的下体连着,他把自己的阴茎拔出来,赤裸着身体准备聆听。
赵熹开口了,他的脸颊上陷落一个酒窝,盈满了夜霜,挑衅反问:“就怎么样?”
乌珠傻了,他说:“你耍我呢!”
他再次扑倒赵熹,他们滚落在草地上,好几圈,像咕噜咕噜的车轮子,出着汗的、赤裸的身体粘了一身尘土,冬天里薄薄的一层霜,最后是赵熹在上面,他屈起腿,跪坐在乌珠的腹部,带着淫水的下身滑过,鱼鳞蛇行一样的痕迹:“我——”
“喜欢你!”
好大好大的一声,幕天席地的呼喊,惊动了月亮旁边的云彩,赵熹感觉身心畅快,他们在没有任何铺垫的河岸边继续做爱,赵熹的体液浇灌着丰茂的水草,最后又实在冷了,只能挪回去,披上衣服,敞着怀干。
干完了,乌珠撩泉水给他清洗,刚经历情事的女穴艳红、敏感,一热一冰,瑟缩着:“冻!”
乌珠笑说:“就你天天洗热水澡!”
赵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乌珠捧着水给他清洗,不敢洗全身,害怕着凉,小石头、小沙子簌簌往下落,他忽然感到自己做了很不划算的买卖——最开始他只是想找一个热水供应商!
乌珠低头给他洗着,忽然,赵熹一脚踹上了他的肩膀。
扑通!
乌珠被他踢到了河里,赵熹在石头上笑了:“不能洗?”他的脚抵在乌珠的肩膀,大有乌珠反抗,他就要把他踹翻在河里的趋势。可随即他的脚踝就被抓住,乌珠把他从石头上拽下来,小河、小溪,或者小别的什么,冰水漫过他们的腰部,赵熹冷的直发抖,乌珠很无所谓:“河都没结冰呢。”赵熹爬上岸,料峭的冬末春初,夹绵袍也被身体上残存的水打湿,冷的如铁。
赵熹穿着乌珠的衣服回到棺材似的帐篷里,而乌珠上身什么也没有,赤裸着,只穿着一条单裤,昂首挺胸地走在酣睡的士兵中间,仿佛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在帐篷里,他们一起卷着一条毯子,赵熹冷而兴奋,没睡好,他和乌珠有的时候说话,有的时候亲吻,没有人困,最后月光一点点变亮,穿过帐篷里的透气小孔。
赵熹趴着,散着头发,裹着乌珠的衣服和小毯等一切能取暖的东西都,光变成一条柔和的柱子,两个人的面貌在凌晨变得清晰起来,赵熹看见乌珠发辫里的丝线,看见他英挺而锐利的眉目,看见他身上的草屑和疤痕。
从小孔里射进来的光柱忽然散开,漫成一滩水,赵熹对他介绍:“这个,就是‘熹’。我的名字。”他又问:“‘乌珠’是什么意思?”
乌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晃了晃:“乌珠就是头颅的意思。我是我阿妈的头生孩子。”
赵熹听他的意思:“那你还有弟弟妹妹了?”
乌珠点头:“我有个弟弟叫做乌鲁,意思是‘心脏’,和头一样,都是很重要的。”
赵熹托着下巴,又问:“那,我的名字,用女真话怎么说呢?”
思考了一会儿,乌珠说:“萨那罕。”
赵熹咀嚼这个名字:“萨那罕?是亮光的意思吗?”
乌珠说:“嗯。是太阳神的意思。”
赵熹笑了:“太阳神呀?那你把我供起来吧。”
乌珠但笑,没有说话。阳光一点点照透了小帐篷。乌珠派人下山去营地里查看,又叫人取来了衣服。
赵熹换了一件乌珠的白袍,那是他头一次穿左衽的衣服,一种崭新的体验,这件白袍上面没有一点熏香,但他能触碰到乌珠的气息,萦绕在自己的周身。
他照样和乌珠同乘下山,乌珠告诉他:“是你们宋朝的兵马。”
那种旖旎的,春天一样的情愫被冻土覆灭,赵熹心中一凛:“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在乌珠身前,其实拉缰绳的手已经僵硬了,乌珠的声音缓缓传来,有一点嘲笑,不知道是嘲笑宋朝还是嘲笑女真,在这一点上他一向一视同仁、极度自傲:“我建议蒲鲁虎和赵煊可以找萨满看看脑子,而斡离不,他应该去死。”
赵熹努力平稳了自己的声音,假装若无其事:“蒲鲁虎是谁?”
乌珠有点惊讶于赵熹对女真情况的一无所知:“蒲鲁虎是吴乞买的儿子。”
赵熹即使再不清楚,也知道吴乞买就是金朝皇帝完颜晟的女真名:“这么说,他其实才是皇子?”
乌珠冷笑:“如果吴乞买也算皇帝?”
这是很长一段的女真族渊源,大概就是乌珠的父亲完颜旻创立金朝,英年早逝,按照女真兄终弟及的习俗,他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弟弟完颜晟。女真地处偏寒,族人都寿命不久,哥哥传给弟弟,弟弟再传回给侄子,以保证部落中永远有壮年作首领。
乌珠很看不起自己这个叔叔:“皇位应该是完颜氏中最有能力的人获得,而吴乞买是一个废物,甚至不能带兵打仗,还把大量的土地和财宝送给了夏国,只为让夏国称他为主人。”
赵熹皱眉,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思考了一下乌珠究竟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我阿爹是女真人的英雄,他去世的时候,我们都还没有长大,因此,吴乞买只是帮我们保管皇位。可他现在竟然想要自己的那个只会喝酒的蠢货儿子蒲鲁虎继承皇位,这不是荒谬吗?”
这到底在骂谁?赵熹不说话了。乌珠究竟知不知道宋朝的故事?这话是不是故意的?
“蒲鲁虎把我们的布防图送给了宋朝,希望赵煊可以派兵把斡离不杀掉,哦,还有我,这样一来,我阿爹的儿子们就只剩乌本一个大人,他是一个老实人,没什么用。皇位就可以落到他头上了。”
赵熹问:“……你不是怀疑我偷走了布防图吗?”
顿一顿,乌珠说:“你不是说你没有吗?你没有,那就是蒲鲁虎。也许是粘罕给他出的主意。赵煊拿到布防图以后就找人袭营,结果你们宋朝有人把袭营的消息告诉了斡离不,他早早跑到山上去打伏击了。”
赵熹微微闭了闭眼。
他感到赵煊愚蠢。和就和,战就战,都要把人送走了,为什么还要想不开来袭营?赵煊的第一目标难道不是守住都城、保住皇位,再把父亲接回来吗?这下好了,他不想和,有的是人想和,消息被人卖掉,宗望不仅没有死,还会大大发怒,加重勒索。
可他又想起流水一样的珠玉、金银,还有那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鼎,无尽的耻辱,如果是他做皇帝,面对一份可以全歼敌人的布防图……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以后,赵熹浑身一凛。
他还替赵煊思考,他差一点——
他试图跳过这个话题:“他们怎么不告诉你?”
如果宋朝早有人把消息卖给了宗望,宗望又几乎带走了所有的人,那乌珠为什么会留下来?他们是兄弟,乌珠出事,于宗望有什么好处?
乌珠并没有正面回答:“我不留下来,你怎么办?”
如果昨天晚上没有他,我会死吗?那一队潜入他营帐的兵士究竟想干什么?赵熹在马背上直起身体往后看,太阳照过乌珠的眉眼,俊朗而蓬勃,他们纵马直入营帐中心,乌珠翻身下马,又对他伸出手:“下来吧,萨那罕。”
赵熹说:“我自己会下马。”他据在马上,居高临下,再次审视乌珠。
和宗望踢球蹴鞠的时候,赵熹很清楚那是敌国的元帅,他来做人质,陪同、讨好他,在他手底下安全过日子然后回家,即使看起来关系再好,宗望悄悄撤走不带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乌珠呢?乌珠……乌珠怎么样?乌珠喜欢他?他一边看着乌珠,觉得乌珠挺好,不错,可一边又觉得疯狂,自己竟然交付到了这样一个人手上,他看起来自大、狂傲,甚至和他没有任何的共同话题。恍恍惚的时候,他又想起他们是分开的河两岸。
可萍草已经被风吹在一起,咕噜咕噜,银瓶喝满了水。
“这么说,萨那罕已经成了我的女真名字?”
“只有我能叫。”乌珠说,“这是一个很尊贵的名字,别人会觉得你起这个名字冒犯。”
赵熹明白了,就像玉皇大帝一样,如果哪一个汉人给自己起名字叫玉皇大帝,大概也会引人注目的,他点点头,乌珠的手伸过来,他一搭,轻盈地跳下马,然后——
胯部的酸楚叫他跌了个踉跄,直接跌进了乌珠的怀里。
乌珠揽着他,哈哈大笑。赵熹一想到这种苦楚是拜谁所赐,就回头瞪他:“笑什么?”
乌珠说:“好吧,萨那罕不许我笑!”
赵熹说:“是的,不然我要惩罚你了。”
乌珠说:“萨那罕要惩罚我了!”
赵熹瞥了一眼他,在营帐的中心,文明的世界,他对乌珠勾一勾手指,轻轻落在他耳垂上一个吻:“罚完了,滚吧!”
乌珠没有滚,赵熹滚了。他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康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里面了,他扑到赵熹面前,摸摸他的胳膊腿:“大王没事吧?”
赵熹看他的面色都好:“我没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康履愣住了:“没有啊?有人来过吗?”
有人。
就在赵熹和乌珠跑出去的后一刻,一队宋军进入了这里。
赵熹凝视着营帐四壁,忽然感到一阵冷,而宗望的使者也很快到了,是他的弟弟宗隽:“九哥,我哥请你去。”他脸上稚气未脱,也藏不住事:“昨天我派人来找你,可那些人一直没有回来,我又派人,可你已经不见了……你,你还好吗?”
死无对证,他当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赵熹垂下眼:“我好。”他试图从这个孩子身上套出话:“乌珠郎君保护了我,我没有事。”
宗隽的脸色突然有点不大自然:“喔,这样啊!他……”
赵熹和他一起出门,一边走一边问:“真是万幸,二哥昨天临时起意要去打马球,不然——不过,二哥好像不大喜欢和乌珠郎君一起玩?我看你们都去了,昨天只剩下他在,他这人看着不太好接近,我向他求助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害怕。”
宗隽急了:“你求他干什么呀?你……哎呀!”他又不说话了,转折道:“不要和他玩嘛,你要玩和我玩。以后我干什么都带着你,再也不让你落单了。”
赵熹淡淡看他一眼。
宗隽给赵熹卖消息示好:“虽然你们宋朝昨天派兵,但,我哥看在你们皇帝刚刚登基的份上,不会说什么的。他真的挺喜欢宋朝,我也很喜欢宋朝。我们金朝管北方的事,你们宋朝管南方的事,这不是刚刚好吗?”他又很得意:“我和我哥哥都是这样想的,我哥哥是我阿爹最厉害的儿子,但有些人可不这样想,九哥,你不要被骗了。”
赵熹说:“二哥对我朝的好意,我一直是知道的。”
宗隽很满意:“是的,我们一向很喜欢宋朝,而且你阿爹也很喜欢我哥哥的,这一次没有见到他,真是可惜。那咱们说好了啊,你还跟我一起玩儿。哦,对了,你要是还害怕,可以来和我住嘛。”
赵熹心里一动:“和你住?”
宗隽说:“是呀,和我住,我帐子大,你搬过来,我可以再给你砌个炕,或者一起睡也行,反正再过一两个月咱们出发回去啦。等咱们过了黄河,宋朝又交了东西,你就可以回家去,时间很快的,咱们住在一起可以多说说话嘛,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就是、就是——”他的声音忽然一低,语言都忘了转换:“四哥。”
赵熹一回头,乌珠换了身衣服,用女真语和宗隽交谈了几句,宗隽原本还行的心情立刻烦躁起来,拉起赵熹就走:“不和他说话!”
赵熹被他拉着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乌珠一个人,缀在他们后边,看起来很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赵熹想要为他辩驳,在那一瞬间他做了兄弟间的裁判,运用了自己私人的情感,他想乌珠就算再不对,宗望也不该把他放在营地里,任由他自生自灭,乌珠是孤独的,可怜的。
正如在金营里的他。
宗望的营帐也就到了,里面吵得热火朝天,宋朝昨天来押送珍宝的官员、金营中的侍卫,还有一个正在擦汗的张能,被金军将领团团围住质问。
见到赵熹来了,张能忽然大松了一口气:“大王!”
宗望一拍桌子:“张相公,话还没说完呢,你乱叫什么?”
张能又被吓得一哆嗦,宗望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九弟,你坐吧。”赵熹还没有坐,随后进来的乌珠已经自己找椅子大喇喇坐下,大家把他当成了透明人。
赵熹摇摇头:“我不坐。”
宗隽急了:“啊呀,九哥,你不坐干嘛?你坐呀!”
赵熹说:“二哥这样审问张相公,可见是把昨天的劫营事怪到了我们国家身上,既然这样,我和张相公都是有嫌疑的,张相公站着,我有什么可坐的?”
宗望笑了一下:“好吧,我倒是忘了,张相公是你们宋朝的重臣,我这样做没有礼节。你坐吧,张相公。”
张能虚虚挨了一个屁股边,赵熹在他旁边坐下,宗望道:“九弟,听你的意思,昨天劫营和你们宋朝没有关系?”
赵熹说:“二哥,你问我和张相公,我们怎么知道呢?我们两个来军中已经一个月了,朝中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一样被蒙在鼓中。只是我这样想,我皇帝陛下既然把我和张相公派到军中来,若贸然派人劫营,岂不是伤害了君臣之义、骨肉之亲吗?”
这队兵是不是宋朝派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宗望虽然有心放过宋朝,但也得借此讹钱,因而道:“那你倒说说,昨天那些人是哪里来的?要不要到外头去看看,他们带着的都是你们宋朝的旗帜!”
赵熹抿了抿唇,张能颤颤巍巍开口:“那个、那个,我朝皇帝陛下曾诏令、诏令勤王,也许是这些人不知道两国已经修好,凭借一腔忠勇,自行纠结袭营……额,有旗帜也不足为奇。但绝不是我们皇帝陛下的意思!”
宗望大怒道:“这些人是忠勇,我是什么,我是贼?”
你不是贼谁是啊!
赵熹出声道:“二哥息怒。咱们两国从前有海上之盟,万世不渝。奈何我朝中有奸臣童道夫、王甫等奸臣作祟,擅自招降张觉、违背盟约,又蒙蔽我爹爹。我爹爹引咎,禅位于我哥哥皇帝陛下,虽然现在已经将首恶诛杀,但到底是我们失信在先,二哥你率军而来,乃是正义之师,又愿意为天下百姓,同我国讲和修好,我国中上下,都煞蒙二哥恩德,怎么会率兵攻击,称二哥为贼?二哥仗义聪明,还请细想,这么多时日里,二哥你提的要求,我朝哪有不竭力应副的?为这队不知何来的乱兵,坏我们两朝修好之事,何必呢?”
宗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点头道:“九弟,你说的很是,就是乱兵。但,乱兵,也是你们汉人,你们宋朝的兵!”
他转头对张能道:“张相公,就算昨天袭营不是出于你朝皇帝本意,但折我不少粮草兵马,使我大好女真男儿埋骨他乡,这事你们宋朝得负责。还有你们宋朝的李伯玉,听说他是管兵的——你觉得他还能再做你们宋朝的宰相吗?”
张能躬身应是:“那、那自然是不能的。”
“知道不能,就赶紧写信给你们皇帝陛下!至于怎么抚慰我们女真男儿的灵魂,你们宋朝看着办吧!”
“是、是……”
张能又开始擦汗,紫袍蹂躏的皱皱巴巴。
赵熹忽然开口道:“我听二哥昨天摔下马受伤,心里很着急,不知好了么?”
宗望提前得到了消息,在外面设埋伏,并没有告知赵熹。当然,来劫营的是他亲哥哥,自然也没必要告知,况且,他也尽到了义务,甚至还折损了人手。
“我倒是已经修养好了。”他说,“倒是你啊,九弟,昨天有没有被吓到?”
他本来就是一句客气的话,赵熹却说:“昨天,大兵忽然而到,喊打喊杀,我没了魂,差点晕过去。”
宗望“额”了一下:“那你要好好修养。”
赵熹垂下眼:“二哥,我害怕,想找个人一起住。”
宗望眯着眼,不懂他的意图,以为他要和张能一起:“你身份尊贵,还是在中心比较好,若有闪失,我以后怎么和你阿爹交代呢?”
赵熹已经自动忽略一些他奇怪的话:“我就在中心帐子里找个人一起住。”
宗望叹一口气道:“按我和你阿爹的情分来说,我应当应分照顾你,可我帐子里常有人来往,若出了什么事,你更加说不清了。”
宗隽站起来,很得意:“我来照顾九哥吧,我住得很近,而且,九哥和我讲故事玩儿。”
宗望看向赵熹:“好么?”
赵熹的眼睛掠过宗望,掠过宗隽,最后停在了坐在角落,没人看的乌珠身上:“昨天大兵突来,进入营中一通乱杀,我六神无主,幸得四郎君相救,使我免遭贼人之害,我……”
“我想和他一起住。”
“九哥,要不然你再想想?你还是和我一起住吧,我保证不吵你,不拿你练汉话。你再考虑考虑吧,你说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和——”
“他爱和谁住和谁住。”营帐前,乌珠拎着一卷铺盖走过来,站到赵熹旁边,可谓是春风得意,“说不定他是怕你半夜尿裤子。”
宗隽脸都被气红了:“我不尿裤子!”
赵熹回头瞪了乌珠一眼,宗隽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实在没必要挤兑他:“他离我帐子近,东西少,搬来搬去不麻烦。”
宗隽说:“我也不怕麻烦啊,我找人给你搬。我们是亲戚嘛!”
乌珠一手拽着铺盖,一手拽着赵熹往回走:“就你和他是亲戚?”
从名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兄弟,可宗隽憋不住大喊道:“我是他妹夫!”
乌珠的脚步一顿,赵熹也回头。
宗隽急切道:“你们国家要嫁一个帝姬到我们国家,就是嫁给我!”
新的和议书上的确有个条款,许大河为界,嫁帝姬和亲,赵煊自己是没有女儿的,要嫁,就只能嫁自己的妹妹,当然,宗室或者民间随便找个女孩子的可能性也有,怕只怕宰相们会拦着。
“他是你妹夫——”
回到帐子里,乌珠把自己的铺盖铺到赵熹的床上,士兵们来回把乌珠的东西抗来,别看乌珠的营帐小,但东西细细数起来还不少,赵熹的帐子立刻被占去了一大半空间。
乌珠坐在床上,赵熹赶他:“穿着外衣不要坐床上。”
乌珠被他赶起来,激愤地说完下半句:“我还是你丈夫呢!”
啪叽一声,康履脸着地,摔倒在门口。
赵熹大概有一瞬间的心虚,然而乌珠动的比他快,他把赵熹床上另一套被子拎起来,走到康履面前:“床睡满了,你到隔壁去!”
康履没想到面前这个强盗已经物理意义上的登堂入室,公然占据了曾经摸黑搜索的床上,但更可怕的是那句话:“大王……”
赵熹说:“你到那儿去,晚上炕别烧的太热。”
康履一阵天旋地转,宁可自己被烫死,赵熹要是个男人,和乌珠搞起来,他都不会被惊吓,可:“大王!”
赵熹看了他一眼,含义很明确,带着一点警告。
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且,赵熹还将纵容它继续发生下去,他感到一种末日偷欢的癫狂感。多久?三个月、四个月?左右不过一百天。过了这一百天,夏天就会到来,山上的冰雪消失殆尽,乌珠也会离开他。
只有一百天而已,他能活多久?六十年?七十年?能活七十年已经是古来稀少,在漫长的生命里,一百天只是眨眼的一瞬间。
他只是违背……一个瞬间。等这个瞬间过去,他会继续遵守禁令的,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父亲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赵熹要把它埋在心底里,仔细品尝。
争分夺秒。
康履离开以后,帐子里只剩下他和乌珠两个人,箱子堆来垒去,原本的空间少了一大半,强势而有力的侵入来自于赵熹的身后,乌珠环抱住他,是一个极度亲密的姿势。
“我看他很没眼力,会不会说出去?”
赵熹忽然感到很暖和,他在乌珠怀里闭着眼,两个人站着:“不会,倒是你。”他半睁开眼睛:“刚才生气什么?”
乌珠一顿:“什么生气?”
赵熹微微一笑:“听他要娶我的妹妹,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以至于不顾帐帘还开着,冲口而出那些话。
乌珠说:“我不该生气吗?宋朝要嫁帝姬过来,他们连迎娶的人选好了,可却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件事。”
赵熹说:“告诉你,你想怎么样?”
乌珠据理力争:“我没想怎么样,我会拒绝他,因为我已经娶了你。可他不应该对我隐瞒这件事。”
你没有娶我。
但,一百天,这个念头在赵熹脑海里一闪而过,他默许了这个说法。乌珠看他不说话,有一点着急:“我真的会拒绝他!我爱你!我愿意像渤海人那样爱你!”
难道乌珠不知道有这样的一百天吗?
赵熹感到有一点好笑,有一点怅然,甚至一点微末的愧疚,但不管了,在这种光景下,他开始享受起来:“渤海人?”
乌珠告诉他:“渤海的男人非常勇猛,渤海的女人比男人还要勇猛。她们十个人结成小队,互相监察彼此的丈夫,一旦发现她们中任何一人的丈夫爱上别的女人,她们就把那个女人杀掉,以保证丈夫的忠贞。渤海,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妓女的地方。”
赵熹不置可否:“杀掉女人干什么?是我,就杀掉不贞的男人。”
乌珠说:“那我还是杀掉女人,因为。”那句话又来了,如魔咒:“我爱你,我舍不得你!”
赵熹嗤笑:“少把我代进去。我是道士。”
乌珠说:“你是道士,可你还是爱上我了。”
他说话说的那样得意,赵熹偶尔想要搓搓他的锐气,可最终无话可说。
而乌珠日益得寸进尺:“是不是?是不是?”魔咒一样,“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赵熹被烦死了:“是。”
他只出口了一个音节,剩下的话被堵在嗓子里,乌珠把他的身体转过来,凑过去亲他,一个很长很长,没有尽头的吻。嘴唇碰着嘴唇,和昨天的全然昏暗不同,白天的太阳照拂一切。
吻罢的时候,他甚至期待什么,期待乌珠像昨天那样把他从衣服里剥出来,在帐篷里,在小溪旁,在……
可乌珠没有,他盯着赵熹的眼睛:“你喜欢我,咱们约定,好么?”
赵熹没想到这个:“约定?”
乌珠再次肯定:“约定!”
他拉着赵熹来到堆垒的箱子中间,这些箱子乍一看都差不多,原本赵熹瞟了一眼以后都没有在意,可乌珠带着他停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状如棺材的箱子前。
之所以说它像棺材,实在是因为它窄而长,赵熹目测了一下,这箱子若是立起来,恐怕只比他矮一下。
“啪嗒”一声,乌珠打开了箱子上的锁,赵熹无意一看,顿时愣住了。
箱子里面竟然躺着一座六尺来长的观音塑像!
乌珠双手合十,把祂从箱子里吃力地拽了起来。观音坐在如棺箱中,头顶莲花妙冠,胸垂璎珞,右腿支起,左腿下垂,右手放在右膝之上,面若女子,态如男子,眉目低垂之间尽显慈悲,显然是最顶级的能工巧匠用纯金雕刻而成,浑身烨然光滑,连像上的衣裾也层次分明。
赵熹情不自禁退开一步,除了他崇奉道教,与之信仰不同以外;更因为这尊观音像……太大,又太像了。人家说“八尺男儿”,已是男子中彪炳的身材,这观音像足有六尺,和正常人差不多高矮,与祂的金瞳一对视,赵熹竟觉得有些……难受。
乌珠痴迷的声音响起来:“三年前,我随我阿爹出征,攻破了辽国都城,耶律阿果望风而逃,我和斡离不一起,跟随我的三叔斜也追赶他,从岳卢一直追到了野里斯,抓到了他的护卫习泥烈,知道他躲在鸳鸯泺,我就带着一百个人去捉他,他的护卫阻拦我,来一个我就杀一个,杀的枪都卷刃,箭都空了。最后,我抢了他们的兵器,又杀了八个人,俘虏了五个人。赶到行宫的时候,发现耶律阿果已经跑了,把这尊观音像还有传国玉玺都丢在那里。”
“我把传国玉玺奉给了我阿爹,我阿爹把这尊观音像赏赐了我,这是我征伐辽国所获的两个至宝中其一。”
在这尊如生的观音像前,赵熹问他:“其一?那还有一件是什么?”
乌珠说:“你见过,我戴的黑珍珠。”
凌乱而充盈的帐前,一叠叠的箱子里,天光洒进来,映照着这一尊纯金观音,他俩在观音像面前说话。
观音垂眼,看向他们。
“斡离不一直很讨厌我,你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
当然很奇怪,如果说第一次见面,宗望打宗弼,还可以说是因为他“违背军令,擅自追击”,那么,在宋军袭营的时候,宗望带着其他将领走,却单独把乌珠留在这里,和趁机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兄弟间再不和睦,乌珠也是归属于宗望帐下的,乌珠的势力全军覆没,宗望能有什么好处?至于乌珠,他更是在赵熹面前毫不讳言,直接诅咒宗望去死。
可这些事情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赵熹就算感到奇怪也不会多问。
可现在,他竟然对这事也生出了一分关心,为谁?
这不是很好的预兆,可乌珠的声音打断了他如麻的心绪。
观音静静聆听。
“斡离不的阿妈纥石烈,我的阿妈乌古论和我阿爹完颜,三家都是女真贵种,世代婚姻、永为亲戚。完颜部族是最强大的那一个,纥石烈与乌古论都奉他为主人。
直到显水江上挖出了一颗黑珍珠。
珍珠这种东西,只听说过有白的,没听说过有黑的,大家都把这颗珍珠当成稀世珍宝,想要拥有。而这颗黑珍珠产生在乌古论的河流上,开采它的人却是纥石烈人,谁也说不定这到底属于谁。最后,两家坐在一起商量,决定谁也不要拥有这颗珍珠,而是把它送给完颜氏作为礼物。当时,完颜的主人是我阿爹的叔叔扬歌,扬歌的妻子也是乌古论,是我母亲的姑姑。
因为这颗珍珠在乌古论的领地上被开采,它暂时被寄放到了乌古论家。
纥石烈家很不开心,因为乌古论和完颜关系更加紧密,他们认为,这颗黑珍珠送上以后,完颜会更多地把功劳记给乌古论,因为乌古论是当时完颜部落的女主人。当时,我的父亲已经是一名英雄,完颜下一任的主人,一个女真男人可以拥有两名妻子,而我阿爹只娶了一名妻子唐括,当时,他已经准备迎娶我的母亲乌古论,但是,纥石烈想要让自己部落的女子填补上另一个空缺。
于是,他们向辽国人报告了这个消息,辽国人派出银牌天使来索要黑珍珠,乌古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族,根本不能与辽国抗争,为了全族的安危,他们只能献出这颗珍珠。纥石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完颜,说乌古论擅自将宝物送出,背叛了女真,成为契丹人的走狗。
我阿爹因此娶了纥石烈家的女儿,就是斡离不和斡乌欢的母亲。后来我母亲虽然嫁给了我父亲,可排位却在纥石烈之下,两家也因此结下深仇,斡离不听从母亲,将我母亲、我、我弟弟视为女真叛徒,从小就欺负我,长大以后更甚。我阿爹还在的时候,一直告诉我们,女真人应该团结起来,才能够获得胜利。
于是,在攻破辽国的都城以后,我阿爹在辽国皇宫的珍宝库里找到了这颗黑珍珠,把这颗珍珠赐给我,宣告了乌古论家族的清白;也同时把耶律阿果的女儿嫁给了斡离不,嘉奖了纥石烈的衷心,他坐在辽国皇宫、耶律阿果坐过的位置上要我们对着阿布卡赫赫女神发誓,摒弃前嫌,同心协力,广大女真。
但是,萨那罕,关键时候,他还是要置我于死地。他欺骗了我们的神,欺骗了我父亲。”
很长很长的一段话,曲折了三代人的故事,赵熹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乌珠说:“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赵熹眨眨眼,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字,含糊不清:“喔。”
乌珠双手合十,少顷,他从衣服里拿出一把匕首,寒光被反射,照在菩萨的慈悲面庞上,雪白。
话题一转。
“这一尊观音,据说在辽国已经受了几百年的香火,连耶律阿果逃亡时都记得带着祂,想必是很灵的。”
“现在,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想和你成为夫妻,这件事情应该告知父母。可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你的——”他笑了笑,“想必,他们也不会同意。”
这是当然,赵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迷乱和疯狂,他妈妈知道这件事情会怎么想?昨天晚上,他和旁边这个人在山上,赤裸着身体,像野兽那样!她会晕过去吧!爹爹呢?爹爹让他活了下来,像对待一个正常孩子一样对待他,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他会怎么想?
赵熹转头:“你要我对着观音发誓吗?你知道我是……”
他忽然有点慌乱,因为他并不是那么、那么纯粹的爱着乌珠,观音会不会照鉴?
乌珠说:“不用发誓,我只是想请祂作一个见证。”
赵熹喃喃:“请祂……作见证?”
匕首一晃,乌珠的手指被划开一道,鲜血翻涌出来,他把匕首递给赵熹,冷冷银刃上甚至还有一点朱红,不知道为什么,赵熹有点被晃了眼睛,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指腹也破了。
乌珠把手伸向观音如圆月般慈悲的面容,用指尖描绘祂的嘴唇,将红色涂满,又示意赵熹这么做。冰冷的黄金,赤红的鲜血,他两个人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乌珠跪在观音身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最后,他说:“祂见证过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一百天。
赵熹在心里给他补了一个限定,他没有跪下来,只是垂眼看向乌珠,乌珠也抬头看他,他们忽然对视,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乌珠哈哈大笑。
赵熹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他问:“你笑什么?”
乌珠仍然跪着,然而他带着一点得意,一点嚣张:“当年,我父亲登基,想要辽国册封他为皇帝,两国结为兄弟国,互嫁儿女,为姻亲,但耶律阿果只叫他东怀国皇帝,不肯称我国号‘大金’,也不肯称我父亲为兄长,更痛骂使者:你们小小的女真族,也想娶我的女儿吗?”
他站起来,欢呼一声,赵熹被他横抱起,翻滚在两个铺盖交叠的炕床上。
“脱鞋!”赵熹骂他,“穿外衣不要上……”
他的那点规矩忽然就灰飞烟灭,乌珠兴奋地大喊:“脱什么?”
赵熹察觉到他的意图:“现在是白天!”
然而,是白天又怎么样,乌珠飞快地蹬掉鞋,扒光外衣,把被子踢到旁边去,赵熹被他弄得心脏狂跳,衣服也被扔在床下,他赤裸着,贴在还有一丝余温的炕床上,被温火烘着。
昨天的冷意消失不见,漆黑、疯狂,只有乌珠的眼睛在反光,可现在不是了,天光照见每一处肌肤,赵熹甚至看清楚了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一丝不挂,最原始的,赤裸的身体。
乌珠撑在他上方,辫发垂落。
“可是谁能想到,现在,我,娶了宋朝的康王!”
那是一种宣告,只有一尊塑像认可的婚姻。
他们开始亲吻起来,在透光的帐帘里,赵熹张开了自己的腿,熟练接纳乌珠的性器,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湿的?好像只要乌珠亲吻他,他的穴口就涌出蜜液作为回应,坐着、躺着,年轻的肉体摆出一个个姿势,有时候人真奇怪,也没有见过,但就是能想出来。
赵熹的体力尚算不错,有时候他来了兴趣,就叫乌珠躺倒,他坐着,撑着乌珠,累了就翻身下去,掰开腿,掰累了又合拢,一合拢,乌珠就骤然被挤出来:“干什么呢,不打个招呼!”
赵熹张开一点,又合拢:“筋扭着了。”
乌珠在他的腿缝间磨蹭:“那你换个来。”
赵熹迷迷瞪瞪的:“换什么不要开着腿?”
乌珠忽然不动了,他低头,在赵熹耳朵旁边说了几句话。
赵熹睁着眼睛瞪他:“你疯了,谁要学那样!”他又笑了:“求我。”
乌珠立刻:“求你了。”
赵熹从床上起驾,翻了个身,背对着乌珠,又缓缓把腰塌了下去,这种姿势他看不见乌珠的动作,只感到他的手掌放到了腰上,性器抵住穴口,又重新占了。
赵熹跪趴着,入目的是被褥,乌珠在后面顶着他,枕头上的花纹摇摇晃晃,乌珠怎么动作的,他压根看不见。
一个错眼,他看到了箱子里,没有被收起来的黄金观音像,嘴唇鲜红,吓得用枕头捂住脸。
可视觉消失以后,穴中进出的性器更加明显,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求欢的、撅着屁股的雌兽。
忽然间,性器抽离,赵熹以为乌珠要射了,可腰被一捞,他翻过身来,迷迷糊糊的,就被乌珠亲着:“不行,不要这样。”
赵熹推开他的脸:“是不是你要这样的?”
乌珠说:“看不见你的脸,我想看着你的脸。”
搞了半天还是得分开腿,赵熹烦着烦着,又笑了,乌珠抚摸他的脸颊:“你真漂亮……真漂亮!第一次见面,你就瞪我,把我看呆了。”
“是你先瞪的我!”
“谁让你盯着我看?”
“谁大冬天的不穿衣服—”赵熹忽然停止,他捧着乌珠的脸颊,强行要求对视,“再说了,盯你,怎么样?”
“找操!”乌珠说,“是不是?”
是个头!
但他们漫湿了半边的床铺。
赵熹泄了几次,射出来的东西被乌珠乱抹,浑身都是干涸的精斑,屁股又是湿润的,干与湿的两重天。乌珠也射了两次,两个人抱在一起。
“不干了,晚上再干吧。”
“咱们可以一直干到晚上。”
真要命,赵熹都被他烦着了,可乌珠借口层出不穷:“我不理你,你还一路跟着我,嚷嚷着要给我上药……”
赵熹百口莫辩,做他家的邻居可真倒霉,分明只是顺路而已。
“在我们女真,春天的时候,成年的男子都可以带着酒出去骑马,看上了谁家的女儿,就请她喝酒,如果她同意喝酒,就是同意了婚事,我们可以用马把她带回去,她的父母也不会询问,一直到有孩子了才会回到娘家。”
蛮夷,没有父母之命的蛮夷,这是私奔!
“——如果女人看上了男人,就跟在他的马后面,讨他的酒喝,期待和他一起回家。”乌珠抱着他,性器蹭过他的肌肤,又缓慢抬头,“你一路跟着我,是不是这个主意?”
是个头!
可赵熹仍然不说话,渐渐抬头的,滑动在他臀部的性器,他屈起一条腿,放它进来,穴里原本的精液和淫水被挤出,两个人齐齐喟叹一声,那是很好很好的白昼辰光,天一点点暗落。
赵熹坚持要洗澡:“我今天还没有练字。”他软了声气:“你要是天天这样,我就不和你住了。”
乌珠皱眉:“那你要和谁住?”
赵熹说:“不知道!”
他就被乌珠抱在怀里:“你就得和我住一起。”
一百天,或者九十九天半。
那种被人爱怜的,捧在手掌心的疯狂感觉,赵熹坐在浴桶里,乌珠赤裸着上身,手段很拙劣地给他浇水,就算只洗身体,水花还是溅到了赵熹的耳朵里。
乌珠说:“我就知道……”
赵熹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你又知道什么了?”
乌珠说:“你每天洗完澡,就不好好穿衣服,披着头发到我帐子里,还离我很近。”
赵熹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嗯,对,我勾引你。”
乌珠的手放开水瓢,渐渐下伸,摸到他的穴口,一点精液导出来,湿淋淋的赵熹被他抱出浴桶。
赵熹问他:“我的洗澡水好用么?”
乌珠说:“什么洗澡水?”
赵熹笑道:“狗用我的洗澡水。”
乌珠说:“狗还干你呢!”
铺盖彻底湿透,赵熹存心要治一治他,一点没管,敞着双腿任他干,要摆什么样就摆什么样:“有扑子,你还用手给我上药……”
赵熹终于被他说中一件事,有恃无恐眨眨眼睛。
乌珠说一件,就得干一回,反正在他口里,赵熹就没有一瞬间不想勾引他的,从头到尾对他的心思就不纯,更条分缕析、引经据典,完美论证了赵熹对他一见钟情,春心荡漾,恨不得当场被他拴在马背上带回家。
天终于黑透了。
赵熹其实也有点不行了,他虽然不大用出力,可精液还是得射出来,小腹都因为多次高潮都酸痛了:“吃饭了……”
乌珠又射了一遍,精液挂在赵熹的腿上,他抱着赵熹躺了一会儿,又道:“我去叫。”
他正起来的时候,感到后腰一阵猛力。
是赵熹踹了他腰一脚。
全世界顿时炸开金星,乌珠半天没有站起来,只感到一阵腿软和眩晕,赵熹的小腿肚上还挂着一点精液,在后面警告他道:“一天七次,腿是会软的。”
他趿着鞋路过乌珠,精液淌到脚踝上,微微干涸。
乌珠一把攥住了他的脚踝,把他也拉到地:“说谁腿软?”两个人在翻滚着搏斗,最后赵熹的头碰到了箱子,他痛得仰头嘶声,正好撞见观音下顾的眼神。
纯金的面容,赤红的嘴唇,那是他和乌珠交汇的血。
帐外,康履响起,但没有敢进来:“大王!二太子请您去,说、说——”
乌珠凑上来,抚摸他的后脑勺,和他拥抱在一起,如同观音唇上交汇的血。
“说什么?”
“官家来了信,说您在这儿一个多月了,他很想念,请您回国!”
赵熹顿时清醒过来,他感到乌珠的胳膊僵硬了:“我回国,那盟约怎么办?”
康履拉长的、兴奋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换五大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