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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熹花下少年应笑我8(1 / 1)

王孝竭犹豫了一下,大概在思考要不要听赵熹的话,赵煊的原话虽然是叫传赵炳进宫,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为了应付金人的要求,金人要的那些金银一时半会儿是给不起,但宰相和亲王那是现成的。

至于宰相亲王愿不愿意去,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先不说军营艰苦,主要是条件上说的很明白,宰相亲王就是去做人质的,宋朝把钱给过去,金国把人质放回来。可金国人开的那些条件哪有一个是可以随便达成的?要是赵煊给不了或者不愿意给这么多钱呢?

一年给不了就待一年,两年给不了就待两年,一辈子给不了就待一辈子,永远别想回来。如果别的朝代的皇子王孙还算稀罕,大家还可能为之勉强凑钱,可道君皇帝有十多个儿子,死了就死了,没了就没了,又怎么样呢?就算达成了,金国人不放你,你还指望赵煊为了可有可无的弟弟和臣子跟女真人开战?又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这一去,可能就是一去不回。

目前城里的亲王,就只剩下叔父燕王和两个弟弟,叔父是不能派遣的,于是人选就只剩下了肃王赵炳与康王赵熹,肃王年长,论情理论重量都应该是他去,可是——

康王既然自告奋勇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要是硬把肃王请走,这肃王夫人着急难产,罪名还不得他背?更何况肃王是乔贵妃的儿子,乔贵妃给道君生了七个儿子,兄弟间同气连枝,母亲势力又大,到时候若一去不回,恐怕有的吵吵,至于康王——

于是擅作主张道:“什么人质不人质的,本也无他事,是官家想念兄弟们了,九大王去也一样。”

赵熹笑了笑:“我也很想大哥,只大哥事情忙,我不敢打扰,大官,咱们走吧。”

他站起来和王孝竭走,果然车马已经备好了,四周轿帘严严实实,也许是害怕太学生们看见亲王进宫以后知道要和议,这些人上次都涌到宫门口要求和金人开战了,也不想想这怎么打?

任氏被人抬走,余容慌忙跟着赵熹上车,在仅有两人的车上,她急道:“官家叫的是五大王,你去干什么?崇国夫人是故意的,杯子摔的时候我看见她抓着身边侍女的胳膊,如果真抓得那么紧,那侍女的胳膊必然动弹不了,怎么还会摔杯子引起你们注意?她叫五大王不要去,可他不去,不就是你去了吗?”

赵熹摇头道:“你也知道不是五哥去就是我去。嫂子都这样了,我能不去吗?五哥要是真想去早起来了,我何必在那里装傻,非要嫂子亲自开口求我吗?那多难看。”

余容惊叫道:“装傻怎么了?这是干系身家的大事!咱们和女真人话也不通,若一句不对吵起来,他们拔刀怎么办?就算他们好说话,那军营条件艰苦,你、你忘了你的身子了吗?到时候穿衣洗澡可怎么好?他们要那么多钱,万一凑不齐,你怎么回来?”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赵熹挥手道:“这都是后话了,要这么犹豫,到明天天亮都定不下来。”

余容气得要哭了:“本来就不该答应这么爽快,等官家点你名了再去也不迟!叫他们来求你,你再答应,让他们都知道你是为了他们……”

赵熹摇摇头,宫城正在渐渐逼近,他在衣服上擦擦自己手心的汗,告诉余容:“这有什么意思,却不知道‘升米恩斗米仇’么?要的就是一个果决。叫五哥五嫂低三下四来求我,恐怕反而生恨,连兄弟也做不成,还不如答应的快些,他们有面子、不出丑,也知道我是帮他们。”

余容一时之间沉默了,赵熹的处境她何尝不清楚?先不说赵熹作为亲王,生活里长日无聊,唯有赵炳、赵烁两个哥哥最亲,如果这次让赵炳去了,导致任氏难产,兄弟还做不做了?赵烁是老好人,秉性温和,可心里难道不会怪赵熹吗?

就算他一个人乐乐呵呵也能过日子,韦氏怎么办?她在宫里仅有赵熹一个孩子,明摆明的冷灶,并没有人愿意去烧,从前赵熹在宫里的时候,同父亲撒娇卖痴,父亲还偶尔去几趟说说话,现在连这个眷顾也没了,只有和乔贵妃打牌解闷消磨时光,等着儿子每个月上两次门,若因为这事……她朋友也要尽了。

不去还能怎么办?

其实赵熹心里有别的打算,并不完全被迫,因而开玩笑道:“金人就是来要钱的,会把我怎么样?而且出使一定有封赏,我请官家封你做个诰命好吗?”

他有意叫气氛松快些,余容却被气哭了:“我要做诰命干什么?我要做诰命早就——”

她说出话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是赵熹心里决不能提的事,如果赵熹不来打乱她的人生,等赵煊登基,也许她已经成了嫔妃,自然比现在这个没名分的管家娘子乃至于未来什么“诰命”都来得强。

果然赵熹不再说话,余容感到一阵后悔。

良久,赵熹低低说了一句:“不要就不要,你凶什么?”那是很可怜的语气。

余容一时悲从中来,抱着他的腰直哭。

马车停在宫城门口,赵煊破天荒赐了他轿辇代步,赵熹一路前行直至禁中,在福宁殿外,内侍正鱼一样捧着黄绫托盘出来。

赵熹侧目一看,那是皇后的凤冠、翟衣,那一瞬间他看清了凤冠上的游龙飞凤还有仙人像。

仙人捧桃的纹路,和余容前两天定的那只珍珠桃冠一模一样。

皇后的凤冠,怪不得纹样风靡东京。

王孝竭见他看的有些呆住,出声道:“娘娘要行册封礼,凤冠才做出来,预备入画。”

赵熹点点头:“我见着漂亮,一时看着痴了。”

王孝竭怕他不满赵煊在这档口不管外敌反而管妻子册封,解释道:“国家艰难,这是显恭王娘娘曾用过的凤冠改的。”

赵熹见那冠子的确有些年头,心下便知道赵煊是为了什么——名不正则言不顺,他做了新皇帝,取代父亲掌管前朝;妻子自然也要做新皇后,取代旧皇后掌管后宫,毕竟皇后郑氏不是他亲生的母亲,他必须要在父亲回宫之前完成一切。

外敌的风雨已经浇透,可内讧的阴云还在凝聚,这是大家都知道却只能直面的。如果是换了是赵熹,赵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走进福宁殿,皇帝赵煊正在殿中,他瘦的厉害,身边站着一位大约三四十、面容严厉的女子。赵熹从来没见过她,但这大抵是赵煊很信任的人,不然也会出现在这一场密谈中。

赵熹先行下拜:“官家圣躬安。”

赵煊看了看他。过了一会儿,他走下台阶,扶起赵熹:“朕叫的是五哥。”

赵熹开门见山:“臣愿为陛下一行,请陛下恩准。”

赵煊垂着手,距离太近,赵熹看见他细痩手指上的纹路:“金营艰苦,虏人与我们不通言语,你年幼,恐受惊吓。”赵熹一听这话就是敷衍的,但后面那句话多少有点说服力:“你是爹爹舍身,身份不同其他兄弟,若至虏中受人轻侮,岂不失却爹爹颜面。”

原来是这样,赵熹醒悟过来。

对于赵煊来说,当务之急是要把持盈从南方请回来,实现真正的集权,所以对金人拼命忍让求他们退兵,如果让持盈知道自己的舍身被送去做人质了会怎么想?

二选一,赵炳更合适。

可赵熹还有别的想法。

“于国,臣受国恩一十六年,今日国家有难,臣岂有推辞之理?于家,爹爹避难南方,若能以臣为质,换得金人先行退兵,使銮舆早回,臣万死无辞;五哥将有子嗣,父子之情难以割舍,臣自出生便入道,绝粒无家,愿全此情。再者,臣有一事,愿奏陛下。”

赵煊说:“你说。”

赵熹下拜,他忽然想起六岁时候的夜晚,母亲抱他在怀里讲故事,他原来一直不清楚为什么母亲会刻意描述自己的屁股,但现在他忽然懂了,因为一个人跪着,趴下去磕头的时候,屁股就是会翘起来,人和天平是一样的,身体跪得越低,屁股抬得越高。

赵煊不知道他为什么下跪,过去扶他,赵熹就着他的手臂仰起头。

“二十年前,臣姐姐在爹爹藩邸侍奉,蒙显恭娘娘不弃,拔选入宫,荐于爹爹,凡一御幸而得臣。姐姐在阁中,常教臣此事,讲娘娘隆恩,愿为报答,陛下是娘娘之子,臣之兄,臣愿为陛下解忧,请陛下恩准!”

赵煊听赵熹说完,竟然讶异地转过头去,问道:“有此事?”

正是这句话,赵熹猜到了这个严肃的女人是谁。

显恭皇后的陪嫁侍女,张明训。

在那一瞬间,赵熹害怕她说出自己身体的秘密,在母亲的讲述里,她和皇后一起来临,然而——她肯定不会说的,这是节外生枝,因为这个秘密,赵熹比所有人都合适去出使金营。

因为,这具阴阳同体的身体,是绝对不可能当皇帝的。

金人要亲王为质,会不会存了废立之心呢?如果赵煊事后反悔,金人也许可以另立一个皇帝——如果这个人是赵熹,张明训就会把这个秘密公布出来。

天然的把柄。

遥遥的,张明训点了个头,默契地和赵熹一起撒谎:“是有此事。当年哲宗皇帝为道君选十名在室女子,其中就有韦娘子。娘娘见她机警聪慧,便带入宫中,后得御幸。”

她暗暗点了一句赵熹,示意自己知道他身体的秘密:“当年臣还和娘娘一起去韦娘子阁中,亲眼见大王出生。多年不见,大王已然成人,若娘娘在,见大王长大若此,也当快慰。”

赵煊已经信了一半,赵熹仰头看向兄长:“臣母子不敢一日或忘娘娘恩德,姐姐常对臣说,坤宁殿里有一个秋千——爹爹潜邸时也有,她还帮忙扎过。”

赵煊把他扶了起来。

显恭皇后是后宫中不能说的一个禁忌,她所居住的坤宁殿在她去世以后被尘封,郑皇后没有再住进去,皇帝对这位发妻尽一切礼仪,然而却没什么感情,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不惠及赵煊?她另一个孩子荣德帝姬倒是有宠,可谁都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养母是郑皇后。

显恭皇后死的太早,那时候赵煊也只有五岁,赵熹更是只有三个月,他不可能去过坤宁殿,一切只能出于韦氏之口,而韦氏远在南方,这一切都不是临时串供。

也许他们母子真的怀念母亲的恩情,十余年光阴淙淙而过,赵煊再一次被母亲的光环爱抚,他从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做帝国最光辉的嫡长子,直至现在,母亲遗留下来的恩泽仍然保佑着他。

“朕以道君在外不得奉养,日夜难安,唯有屈己恳和。你去金营,勿用惊慌,斡离不与朕已有信,但要你送他们过河便可回来。”

赵熹在内心腹诽他巧言令色,送金军过黄河固然是一个任务,可最要紧的还是得把赔款给金人,这么多钱根本凑不出来,只能两国来回拉扯谈判,这么一去,小半年是起码的。

他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觉得苦,金人狮子大开口要那么多钱,正证明了他们不想把宋朝怎么样,是真的想抢钱然后退兵,自己的人身安全想必没什么威胁。至于赔款……这个赔款肯定是交不齐的,最后肯定还要再商量个合适的数字出来,他也没必要着急。

有了显恭皇后的前事,赵煊也不是丧心病狂的人,应该也不至于叫他老死在金国。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把姿态做的很足:“金人退兵,若在后追击,必可大胜,朝廷若有便宜,无以臣一亲王为念。”

这却是废话了,这么夹击当然可以,但这不是平白无故叫金人撕毁和议再打仗吗?那父亲什么时候从南方回来?反正说大话不要钱,赵熹乐得装傻,反正无论如何赵煊是不对派兵追尾的。

可赵煊良久没有说话,过了半天,他动手解开了自己的腰间的排方玉带,送给了赵熹:“你母子不忘娘娘,朕亦不忘你。这带子是爹爹禅位时赐下,今日赠你,以为凭证。”

赵熹一边下拜,捧着玉带举过头顶谢恩,心中也并不感动,好像赵煊敢送他敢系那样,这是天子的服制!算了,就当出门玩了,国朝亲王又无法出门,他这一生最远的地方还是一个月坐船漂泊的半夜,唉。

他告别赵煊,却没有离开,而是在偏殿等了一会儿。

金人要一个亲王一个宰相做人质,亲王已经有了,宰相还没到呢。国朝多相,不知道这次是哪个倒霉蛋。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少宰张能哭丧着脸进来。

赵熹被他那张苦命脸逗笑了,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这次去,算是给赵煊分忧,来日父兄若有争执必然得以保全,说不定还会有别的恩遇,毕竟赵煊没有别的兄弟作帮手,而且也算替了赵炳,乔姐姐一直很照顾他们母子,他知道。

去金营,除了艰苦艰苦以外,对他来说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然而张能呢?做人质对张能可没什么好处,说不定还得挨骂,毕竟让金人打来是宰相的失责,和赵熹这种不参政的亲王又没关系。

于是他故意装作不知道,做戏做全套:“国家有难,这是我们男儿之责,相公怎么哭丧着脸?”

张能抬眼望见这面带稚气的少年大王,不由得悲从中来:“大王、唉,大王说的是。”于是抬袖子擦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抬眼看时,赵熹已经慷慨前行,自己一把年纪,竟然被这小孩子衬得胆小如鼠,旁边内侍多有崇拜目光看向赵熹的。

妈的,这脑子缺根筋的大王,他不会以为是去旅游的吧?等他到了金营就知道厉害了,到时候就被吓得——

“啊呀,你就是九哥吗?你的名字是赵熹?”

那天傍晚的时候,张能和赵熹来到了金营,金军驻扎在汴梁的西北方向,仿佛自成一个王国,他俩的侍从被屏退,他俩又被扔在士兵中间,一大堆女真人围着他们叽里咕噜地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一位面容和善的青年出现了,他就是金国东路元帅完颜宗望,女真名斡离不。

赵熹风闻此人阴险凶悍,但没想到他面相竟属于无害一类,怪不得人称“菩萨太子”,可要是真的无害,又会给这样一个下马威?他一时摸不清宗望的态度,也就没有说话,可出乎意料的是,宗望对他竟然很亲,上来拍拍他的肩膀:“你长得可真漂亮,真白,像鱼肚皮,是不是因为你阿爹长得白?”

赵熹被他的话震慑住了,他想这个女真人是不是学了半吊子的汉话,其实并不知道每个字背后的逻辑,夸一个人漂亮不应该问是不是遗传自母亲的吗?哦,他是不是觉得夸一个已婚女子貌美不太好?这样一想,这人也挺懂礼数,可鱼肚皮是什么?

他这么一想,不由得分了个神,嘴稍慢一刻,宗望的话已经秃噜了出来:“我阿爹与你阿爹结拜为兄弟,咱们便也不生分了,我听说你爹爹的第二个儿子早死,想来你也没有二哥,不如以后你叫我二哥,我叫你九弟吧!”

那祝你和我二哥一样早死吧!赵熹有点招架不住这个自来熟的元帅,他的声音有点像念咒,又快又急:“九弟,你吃饭了吗?”

终于来了个问句,赵熹插空道:“没有。”他眼睛一瞥,看见张能的脸:“张相公也不曾吃。”

宗望好像才注意到张能似的:“哦,你也在啊,既然没吃那赶紧去吃呀,别饿死了。”

张能:“……是。”

张能被士兵带了下去,赵熹被宗望拉着手进入军帐,菜是早就准备好的,赵熹一看烂乎乎、不新鲜的军粮就没什么胃口,他虽然想过条件艰苦,但没想到这么艰苦,烂豆子饭糊的看不出原状,这是主帅的吃食吗?荤菜有,但看起来只焯过水,充满着最原始的腥味。

谁把猪肉摆上桌了!

宗望看起来犹不自知:“九弟吃呀,不用和我客气。”

在兄弟中,赵熹自诩不讲究吃穿用度,算得上是省心好养活,然而看了这一堆豆子稀饭骚猪肉还是沉默了,宗望见他不动筷子,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了一道,微笑道:“吃呀!在二哥这里不用客气,你爹爹没有和你说起过我吗?”

他说的那么笃定,弄得赵熹都开始怀疑自我,难道这人真的很有名?于是立刻开始紧急回忆,确定完颜宗望乃至于斡离不或者说二太子这几个字都没有从父亲的嘴巴里跳出来过,然而宗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赵熹一阵牙酸,想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起过。”

竹筒倒豆子,一句赶一句:“说我什么?”

我怎么知道说什么!

赵熹正在犹豫,想着要不要编点瞎话,就在这时,军帐外的骚动救了他。

女真语翻涌成赵熹听不懂的海洋,他只注意道宗望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军帐一掀开,赵熹循着宗望的视线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的青年走了进来,又沉默着跪下。

赵熹一下子难以形容这个青年,因为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大片精壮的麦色肉体。

这人罕见的在数九腊月里赤裸着上身,袍子堆叠系在腰间,背后背了一根荆条,两个人用女真话交流,不知道是不是女真族语言的特性,宗望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缓而沉,从语调来看应该是个问句,这男子一句句回答了,可宗望还是报以冷笑。

赵熹推测这男子大概也是金军中的一名将领,估计是犯了什么错,不过他懒得关心,只是觉得误入了吵架现场,非常尴尬。

而下一个瞬间,他就被牵扯了进去。

宗望对他说:“九弟,这是我父亲的第四个儿子乌珠。他曾和我立下军令状,要请你阿爹来我军中作客,可一直追过长江也没找到他的踪影,你说,这是不是很该惩罚?”

赵熹报以沉默,内心只有一阵后怕。

宗望说他派人去请父亲来金营做客……分明是追击俘虏不成!父亲若是落在金人的手里,那岂不是大乱?

赵熹看向这个奉命去寻找他父亲的人。

这一次,他看清了乌珠的脸,因为他也正在看他,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他看到乌珠先呆了呆,又随即露出了一个厌恶与轻视的表情。

赵熹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白水猪肉的腥臊气又飘在他鼻尖,一时之间心情很不好,于是半点不怯地回瞪过去:“是,违反军令状,是很该惩罚的。”

乌珠没有反应,只是盯着他,想来应该听不懂汉话。

赵熹得意极了,在这时,他又忽然有了一个新发现。

不同于一般女真人耳戴金环,乌珠的耳朵上戴的是一颗硕大的黑色珍珠,宗望既然说这人是他的弟弟,汉名应当也属于宗字辈,“乌珠”应该是他的女真名,结果竟然和汉语里的意思一样,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他正思索间,宗望的声音响起来:“九弟说得对,在我们军中,做不到自己承诺的事,是要被木刺条子抽打的。”赵熹心里得意,他不太喜欢乌珠看他的眼神。

宗望又接着说:“既然他没有请到你阿爹,那,就请你打他吧。”

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赵熹笑不出来了。

他干嘛亲自上手打人?这个完颜宗望是不是有病?

皇帝赵熹二十三岁那一年,仍然没有生育。

那时候他唯一的儿子赵敷已经夭折三年,群臣的谏言如同雪花飞雨一样袭来,要求皇帝建储以安人心,就算不建储,也得有个孩子养在宫里——万一你本人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么大——好吧,其实也没剩多大的国家要交给谁?

经过大家的轮番劝说,皇帝答应了从宗室中挑选一个男孩子先养在膝下。

赵瑗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被挑中了,谁也不知道他其实已经计划好了另一项奖品的用处——没有被皇帝挑中的男孩子会得到三百两白银,对于那时候的赵瑗来说,是很大很大的一笔钱。

可赵熹的手抚摸过他头发,拉起他的手,一只猫从屋子里窜进来又跑出去,赵瑗和三百两银子失之交臂。

那个时候他对自己即将要进行的转变一无所知,他只记得赵熹淡黄的衣袖,浅淡变化如同园中盛放的花蕊,他想这也许是传说中的花王姚黄,最美丽最高贵,最配得起皇帝的身份。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赵熹穿的是白芍药。

他们一起去吃饭,赵熹吃撑了,带着他在凤凰山脚下散步,又带他去见了张婕妤,赵瑗的养母,但赵瑗并没有和她住在一起。赵熹把他带到一个小阁子里,给他盖好被子,让他睡觉,赵瑗没有放开他的衣袖,也没有说话,因为这个阁子里可以听见啊啊的鸟叫,他有一点害怕。

赵熹回头了,微微俯下身:“我可以陪你睡吗?”

竟然像是他在请求赵瑗那样。

赵瑗点头,赵熹就笑了,脸颊上凹出一个小窝。

赵熹带着他去福宁殿。赵瑗坐在床上,看赵熹进行一系列冗长的睡前仪式,他吃很多药,红的、黑的还有金的,几十粒。后来赵瑗尝试过把赵熹一天要吃的药叠起来,那是一座小山。赵熹看见了说他顽皮。

赵熹吃了药以后还要喝药,喝了药以后还要喝水,赵瑗五岁,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晚上尿床,他害怕赵熹晚上憋不住,想要凑过去好心提醒他。

赵熹坐在床边,赵瑗站在床上,趴在赵熹的背上,他看见赵熹捧着的水,水底荡着一圈黄色的尖叶子。

黄花菜,田野里到处都是,赵瑗认识。

赵熹告诉他:“这叫萱草,又叫忘忧,用它泡水喝睡得香。你喝吗?”

带有一点温热的水被赵瑗接过来喝,甜滋滋的,晚上赵瑗果然睡得很沉,迷迷糊糊的时候灯被点亮了,赵熹抱着湿淋淋的他起来,赵瑗很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赵熹寝衣的下摆也有一点痕迹。

他尿床了!

他埋在赵熹的怀里不愿意抬头,即使赵熹笑着哄他也不行。

他已经五岁了,为什么还尿床?尿床是很麻烦的。尿床要洗衣服、洗被子,如果碰上阴雨天,被子可能会发臭,赵瑗躲不了一顿骂,他为什么睡的这么沉?是白天走的太多了,是床太软,是被子太暖和,还是晚上喝了安神的萱草水?他不知道,洗了澡以后他们换了张床睡觉,这次赵瑗不敢睡着了,他害怕再次尿床。可赵熹抱着他,他发誓自己只是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的时候天就亮了。

他就这样躺在这个怀抱里,一年又一年。

萱草花一丛一丛开放在凤凰山麓,他们说那是皇帝思念远在北方的母亲,宣和皇后韦氏。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可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在梦境的最后,赵瑗感觉自己的眼皮被刺出一片火红,有一个灼热滚烫的东西正碾过他的肌肤,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赵熹正坐在床边,很轻很轻地用手帕裹着鸡蛋,给他揉散脸上的淤青。

鸡蛋隔着柔软的丝绸源源不断地传递热度,额头、眼角,都是刚才赵瑗不小心撞到的地方,如果没有右边脸颊传来的痛楚,他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场梦,自己撞见的一切还不够荒谬吗?浑身赤裸的父亲,流着浓白精液的阴部,蛮横挑衅的异族人,淫荡而迷乱的床笫……他转头,发现赵熹穿的严谨整齐,脖子以下全部被素白洁净的衣料占满,头发垂在胸前,柔顺而富有光泽。

赵瑗无话可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近乎麻木地躺在赵熹怀里。他感觉到很累,无论是从临安跑到明州,还是从临安跑到建康,或者别的一些什么事,他感觉自己被网在一个巨大的陷阱中。

无处可逃。

沉默蔓延,赵熹的手腕仍然悬在他的眼睛上方,直到鸡蛋的温度降下。

赵熹把鸡蛋从手帕里面剥出来,很熟练地把鸡蛋拆成两半,他吃蛋白,赵瑗吃蛋黄,两个人沉默地咀嚼。赵瑗感到蛋黄很噎,但他不愿意说话。

赵熹盯着他的脸一会儿,伸出手指,擦了擦他的下唇,把一粒碎末蛋黄拨进他的口中。

蛋黄融化在赵瑗的舌尖。

赵熹离开了床边,赵瑗感觉世界都明亮起来,大概是因为赵熹挡住了烛光。

赵熹给他倒了一杯水,站在床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坐起来喝水。”

一个惯用的求和招数。

赵瑗被他惯的胆大包天,有的时候会和他闹脾气,不理人,赵熹绝不可能低头和他道歉,大部分时间里,他会来到赵瑗身边,沉默一会儿,然后叫他吃饭或者喝水。

赵瑗就开始吃饭或者喝水。

这次也一样,赵瑗捧着杯子喝水,那杯水见底了,他抬起眼睛,发现赵熹正在看他,又俯下身抚摸他淤青的伤口,眼睛里漾着一点涟漪,很心疼的样子:“疼不疼?都肿了。”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午后,赵瑗骑马或者练武摔了跤,赵熹过来查看他的伤口,再埋怨他不当心。

赵瑗被他爱抚着,垂着眼睛,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官家。”

赵熹的手指仿佛触到什么滚烫的东西那样迅速收了回去:“嗯?”

赵瑗问:“咱们什么时候走?”

赵熹的手指顿了顿,没说话,可是门被敲响了。

那个异族人的身影在赵瑗脑中一晃而过,来不及多想,他迅速掀开被子,一下把赵熹拽到身后,可门外传来的是一道女声。

不,准确来说是两道。

赵瑗曾经缠着岳展学过几句女真话,知己知彼的一种体现。

女真话不是特别拗口,只是语序、音调与汉语不同,但比起南方土话来说尚算简洁,岳展曾经笑话过他“词是对的,但一听就是汉人讲的。”

这些年女真人汉化的厉害,即使有金国的使臣前来,也大多能用汉语作日常交流,况且赵瑗并不愿和他们多作交谈,因此根本没有真正进入过女真话的语境。

也许这她们说的才是原滋原味的女真话,赵瑗只听懂了其中几个单词,应该是在表达“可以进来吗”的意思,一种请求。

他和赵熹没有一个人开口,门还是被打开了。

门外站着两女一男,男子着右衽灰袍,处于侍从位置,应当是汉人翻译。为首的是两个少女,戴黑色垂脚幞头,幞头上用珍珠钉出了蝴蝶的纹样,耳戴荷叶金环,穿着左衽直领、长至拂地的女真窄袖团衫,衫下掩映着织金暗彩的襜裙,一望即知是女真贵族女子。

她俩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在衣着颜色上有所区别,一个穿着幽静的湖蓝,一个穿着活泼的柳绿,颜色交相辉映,又亲密地贴在一起,笑起来的时候,一个酒窝在左边,一个酒窝在右边,刚好凑满一对。

应该是一对双胞胎。

赵瑗感觉到赵熹被自己拽住的手紧了一紧,不禁回头看去,平生罕见的,他在赵熹脸上看到了一点无措和紧张。

他从赵瑗身后走出,站着,面向两个少女,甚至连话语都有点结巴:“这、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觉,是哪里不习惯吗?”

两个女孩子把目光转向翻译,叽里呱啦交流了一阵以后,灰袍禀告道:“郡主们听说有客人来,故而来看看。淑寿郡主说,她没什么不习惯的,她喜欢这里的玉兰花,希望明天能放晴,她想出去走走。静乐郡主说,她觉得这里总是下雨,有点不大舒服,不喜欢这里。”

赵熹迟疑了一下:“啊……晴天?”

春季多雨,晴天难以盼望,即使是天子也没有办法拨开云层让太阳出现,穿蓝衫的少女说话了,想必她就是淑寿。

灰袍人继续翻译:“郡主说,如果明天是晴天的话,想请您和这位客人一起去城郊踏青,可以吗?郡主听说,宋人女子爱戴冠子,冠上可以插鲜花,她也想试试。”

赵熹一点犹豫也没有:“好。”他的目光看向这两个女孩,眼神一错不错:“如果明天还是下雨,咱们可以去游船,好么?就在旁边有一条很漂亮的河。”

赵瑗的左手被他攥的生疼,他侧目过去,发现赵熹的唇在颤抖。

灰袍人传达蓝衫少女的想法:“淑寿郡主说,她不要游船。如果是雨天的话,她就不出门了。”

赵熹点点头:“一定会是晴天的。”

蓝衫少女这才满意,冲赵熹笑了一下,赵熹也回给他一个笑,连酒窝都隔空合上了,但他拉着赵瑗的手从来没有放开,赵瑗还坐在床上,他们交握的手荡在空中。

过了一会儿,赵熹把手松开了。

因为穿绿衫的少女在此时开口,她们两个年纪差不多,但绿衫少女明显作依赖姿态靠在蓝衫身边,有点像妹妹的角色。

一阵含糊不清的词语过后,灰袍者的面色有些为难,不过还是勉强翻译:“静乐郡主问梁王何在,郡主有点想家,想父亲。”他应该是矫饰了一番,这位郡主的原话应该就是不想留在这里。

从翻译的话语中,赵瑗发觉过来,她们是“梁王”的女儿。

宋金两国只有一个梁王,不会有人忘记他是谁。这个人曾经追逐着宋朝皇帝赵熹跨过淮河、长江,逼得他逃亡海上,如同阴云一样凝聚在宋朝上空,有人说秦枞这么多年能独相也是得益于他的要求,杀死岳展是出自于他的书信,他在金国集军政大权于一手,而又隐隐的操控着宋朝。

他的女真名字叫乌珠,汉名叫做完颜宗弼,梁王是他的爵位。

听说他有一个没人见过,但早早夭折的儿子,两个爱若明珠的女儿,人呼为“大小郡主”,不过孩子的母亲是谁,也没人晓得。

赵瑗抬头,再次仔细审视了这两个少女,少女们在察觉到他的目光以后,毫不在乎地回看,表情竟然和那个异族人有七分相似。

电光火石之间,赵瑗明白过来,那个和赵熹……的异族人,正是乌珠。

金国制度与宋朝不同,还保留着最原始的贵族体系,乌珠作为太祖的儿子权力很大,在燕京开辟了“行台”,即行动自主权极高的小朝廷,他也因此常驻在燕京、汴京两地,谁能想到他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建康?

还不等赵瑗细想,赵熹笑着回答了少女的问话:“他有些事情,先回去了。这儿是哪里不好吗?不过没事,咱们马上就去临安了,在那里,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住小楼好吗?北方没有小楼,住着玩玩,就是那种高高的……”赵熹描述了一下,两个少女歪着头看他,他忽然又不说了,声音有点哀求的意味:“住一阵好么?”

灰袍人再次传达了她们的意思:“郡主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临安。”

赵熹的声音很紧张:“他没有和你们说过吗?你们的母亲是我的姐妹,我是你们的……舅舅。在汉人的道理里,舅舅是很亲的,你们可以跟着舅舅住一阵,在南方玩一玩,散散心。”

灰袍人继续翻译,然而已经垂着头,他显然知道这些话不会是赵熹爱听的:“郡主们说,她们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母亲,并不知母亲是谁,因此也不知舅舅。”

赵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正、正是因为没有见过,所以才想着,带你们去母亲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他也不想生下你们以后就……”他的脸上忽然落下一滴泪来,少女们看着他,叽里咕噜地和翻译说了几句话。

赵瑗感觉到有一点奇怪,但说不出来,然而翻译的下一句话掐断了他的思路:“郡主们说,如果、额、如果她们的母亲是您的姐妹的话,现在应该在五国城,为什么要去临安看呢?”

赵熹迅速眨眼睛,把眼泪水眨散,那种浓郁的悲伤弥漫开来:五国城太远了,我……”

少女的话再次打断了赵熹,赵熹抬着头,去听那些他根本听不懂的话,可是话语落下去很久,灰袍人也不敢翻译,最后是妹妹样的绿衫少女呵斥了一句什么,他才敢视死如归地开口:“郡主们说、说……”

赵熹满怀期望地看向他:“说什么?你休用转圜,只告诉我便是。”

灰袍人咬牙道:“郡主们说,您与其把她们接到临安去住一阵子,还不如想想办法,把自己的兄弟姐妹从五国城接回来。到时候,她们愿意在汴梁和自己的母亲团聚。”

汴梁已经属于金国,乌珠在那里常驻,她们作为乌珠的女儿,应该就是在汴梁长大的。

这和当众扇赵熹的脸没有区别,因为汴梁还是宋朝真正的首都。

可赵熹只是愣了一下:“我会想办法的……我只是想带你们去玩一玩,尽一个、一个舅舅的责任,我和你们的父亲已经说好了,他也同意的,就当散散心,到处玩一玩好么?除了临安,你们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绿衫少女眨眨眼睛,挎着姐姐的胳膊,甜蜜地笑了,点了点头,说了两句话。

赵熹看到这个动作以后开心极了,问灰袍道:“成乐想要去哪里?”

灰袍大概反应了一下“成乐”是谁,心想这位小郡主哪来的汉名?但不管了,他眼睛一闭一睁,从实禀告:“小郡主说,她想去明州海上游玩,见证父亲的战功,您愿意陪她吗?”

建炎元年,皇帝赵熹在南京应天府登基,四太子乌珠自燕京出发,跨过黄河、越过长江,逼得赵熹从南下从扬州开始逃命,最后被逼无奈在明州出海,漂至温州,船行三月未敢着陆,时人称为“搜山检海”,是为乌珠最得意的战功之一。

现在,乌珠的女儿请赵熹再登临那片海域。

赵熹似乎一点异样也没察觉,只是笑了笑说:“可以呀,如果去海上的话,咱们要早一点。天热了,你会被晒黑的。”

然而绿衫的少女没有因为赵熹的同意而感到开心,反而扳下了嘴角,灰袍传达她的不满:“小郡主问,您为什么叫她‘成乐’?”

赵熹如实回答,好像那少女处于尊位,而他卑微那样:“汉人起名字的时候都有字辈。你母亲和我是一辈,儿女们都起一个‘成’字,所以我…我擅自给你起了个汉名叫成乐,赵成乐,你觉得好吗?”

“成乐?”绿衫少女的模仿能力很强,连音调也很标准,这一次,她加上了姓,“赵成乐?”

赵熹用力点了点头,少女面上的表情很迷惑,说了两句什么,赵熹立刻把目光投掷向灰袍。

灰袍看起来想找个地缝钻:“小郡主说,听闻汉人最重礼节,怎么、怎么您作为汉人的皇帝,这样没有道理?她说她是您的外甥女,怎么和您是一个姓呢?‘完颜’翻译成汉姓,是‘王’,她为什么要姓赵呢?她的名字叫习捻,她姐姐的名字叫蒲勒,寓意都很好,并不打算改名字,谢谢您的好意。”

赵熹面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住了,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我……”

习捻歪着头,似乎在等待他一个解释,可赵熹没有解释,习捻就和他告辞。她点了点头,表达一种告退的礼节,随后就拉着姐姐的手出门了。

赵熹好像才回过神来那样,追到门口:“蒲勒、习捻!”他倒是很乖觉,听到少女的提醒以后,立刻把名字改了过来,绝口不提汉名的事。

两人一起回头,赵熹问:“明天如果是晴天的话,咱们去郊外走一走,好吗?”

习捻没有说话,倒是蓝衫少女转头,说了几个听不懂的单词,由灰袍忠诚传达:“大郡主说,‘如果明天是晴天的话。’”

赵熹在门口,目送她们远去,怔怔如同一尊石像。

过了一会儿,他把门关上,赵瑗看见他的背影弯着。

房间又重归寂静,赵熹走回床边,仔细看了看赵瑗脸上的淤青,若无其事地说:“明天这里一定会肿起来的,到时候眼睛也睁不开。”却绝口不提是他叫赵瑗走,才引发赵瑗撞门事故的。

赵瑗凝视着他,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官家在闭关前,说已经为臣选好了一门亲事,是吗?”

赵熹愣住了,万万没想到赵瑗会提起这件事情,不过他的神情看起来极度自然,哪怕脸上有未干的泪痕:“是。”

赵瑗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官家为臣选的亲事,是完颜宗弼的女儿?”

赵熹看起来极为讨厌这个名字,在赵瑗说起这四个字的时候甚至皱紧了眉头:“不,她们是我的女儿。”赵瑗没有说话,赵熹和他对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再一次把他扯入方才那个淫靡的场景里:“丙午年,我奉渊圣皇帝命,出使金营,为贼人所迫……”

他看起来可怜极了,赵瑗坐着,他站着,眼泪水落下,在赵瑗的衣服上溅开一朵花。

“……她们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亲生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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