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金家的三少爷金予晟、四少爷金予君告别了家人,便与政府在京城同期招募的一批学员兵一同南下奔赴广州,连个中秋节也没来得及在家过。
金家老太太当初想得极好,说既是老三金文韬应了、要把那俩傻小子送到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去,就省得那两个当了海军、永远站在对敌的最前线,也省得家里太过挂心。
可谁知金予晟和金予君突然鬼精了起来,见打老太太和其他长辈点了头,立刻便与几个同学凑到了一起,到特设在守备区司令部的海军学员招募处报了名,打了老太太和几位爷一个措手不及。
几位爷摇头笑叹之后,皆转头安慰老太太,说就冲着这俩小子的机灵劲儿,您老也踏踏实实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就连金予晟的丈人、冯家大老爷冯月亭也笑着跟老太太说,两个孩子能这么有主见,自己选择自己的路,您老应该开怀大笑才是啊……
老太太何尝不懂这个理儿。可是道理和情感到底是两回事,两个小人儿窝在心里来回的打架,说什么也拗不过这个弯儿来。
于是,强撑过金予晟的婚礼,老太太一下子就躺倒了。又说什么也不进洋人开的医院,只靠着中医调养,小院儿日日笼罩在浓重的药气里不说,就连整个后院儿都跟着沉寂下来。
老太太这一病,就是一个月之久。直到立了秋、天气逐渐凉爽了,这才慢慢的挣扎着好了起来。可她这身子骨儿虽是好起来,眼角额头的皱纹瞬间堆成了片不说,精气神儿也仿佛再也提不起来了。
如今送走了两位少爷,金熙还担心老太太会不会又一个受不住。
不想这老太太硬生生扛了过来,倒像脱胎换骨了一般。家里的闲杂事儿彻底扔给了韩素芬,说话也变得柔声细气,不论是谁,再也没瞧见过她老人家拍桌子瞪眼摔茶碗。
忘记了是谁说的,说若是连心都老了,人就再也没了脾气棱角。金熙每天看着老太太的变化,又想起这句话,心底便有一处微微的跳着疼痛着。
令人心疼的,还有三嫂冯雪娟。从打嫁进了金家门,除了早晚的请安定省,根本就是闭门不出。金熙也想在不忙碌的时候多陪陪这一位,可冯雪娟这般的深居简出,令她根本就不敢冒昧上门打扰。
再看二房这边。这边以往还有些鲜活气儿,可自打小轩儿上了学堂,孙樱娘身前只剩下了牙牙学语的小子珊,骤然就冷清了不少。
过了立秋,乃鲲也开始去了前院儿、跟着请来的先生启蒙,虽不是正经上学堂,却也是早出晚归;韩素芬忙于打理中馈,又把乃薇完全交给了奶娘和丫头,再加上金子琳从打有了身孕就少回娘家,于是二房也跟着没了热闹劲儿……
金家这到底是怎么了?
“如今咱们家是老的老小的小,就没有你们十来岁时候、那种满院子都是孩子的热闹场面儿啦。”老太太轻叹了一声,说出的话倒令金熙恍然大悟。
明白了缘故,金熙心底的难受劲儿也就过去了,服侍着老太太把药喝罢,便站起身来告辞:“我去方家瞧瞧我三姐去,顺路把我二嫂准备的中秋节礼给方老太爷送过去。”
“去吧去吧。”老太太摆手。本想问一声,把节礼的单子拿来我看看,有没有安排不周到的地方啊,可又一想,她最近早都不理家事了,还劳这份心做什么,也就再没下文。
金熙见老太太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老太太这是想彻底享享清福了。笑着退出老太太的堂屋,脸儿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老太太一松手,二嫂韩素芬今后管家的日子可就难上加难喽。不说别的,单说眼前这点事儿吧。
五姑娘金子明的婚事,已经基本上跟那家口头谈妥了,谈的时候大太太就跟那家打了商量,说只等四姑娘金子怡定好了亲事,金那两家就把事儿拿到桌面上来办了。
那冉鹏的娘、那家七太太是个爽利人儿,很是赞成大太太的安排,直说长幼有序,我们家冉鹏年纪又不是很大,不急在一时。
那家大少奶奶卢雨涵也说,等等不要紧——毕竟金家的四姑娘也是正当龄的时候儿,说门好亲事还不是眨眼儿的事儿么,又能耽误多少工夫?何况她们那家本就是求亲的一头儿,太急切倒显得低三下四了。
可那家的几口子到底都是外人儿,她们哪里知道,四姑娘金子怡的婚事,根本就不是那么好落听的。
只说蔡姨太太蔡美珍和金子怡的劲儿不往一处使,亲娘想叫女儿嫁进豪门,女儿想找个情投意合的人儿,这亲事就难定了……
蔡美珍为了这事儿,也没少到老太太跟前儿哭诉,可老太太先是不爱搭理她,后又是无心管事,到得眼下,这差事也只能落在韩素芬头上了。
韩素芬怎么想的,金熙很明白。这位二嫂啊,分明就是能少一事绝不愿多一事,想必被贾姨太太找到跟前儿,也不过是一句“我替二娘和四妹妹留意着”。
一次半次的如此推脱,可能还好说,时间久了怎么拖得过去?就算大太太那里,想必都容不得这么拖来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