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来校门口接二人那日,正好起了北风,温度又降了一些,云筠衣服没带够,在自己的校服外套上又穿了一件蒋诀的外套,像俄罗斯套娃。
蒋妈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校门,兴致勃勃招手,“总算放假了,云筠,你爸爸说带你去一趟香港,你应该知道吧?过几天去。”
“我知道。”云筠点头,蒋诀正想问他去香港做什么,蒋妈笑脸一朝向他就垮了,“你补习班老师说你作业抄的?你要是这态度我不送你去补习班了。”
蒋诀喊冤啊,他哪里是抄的,他只是每次不会的就找云筠问了,再不济也找老师问,所以交上去的基本上都是全对。
蒋诀还没解释,云筠倒替他讲了:“阿姨,我辅导过的。”
蒋妈一听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她着实是喜欢云筠,怎么看怎么顺眼,就恨不是自己生出来的。
“哎,那真的是,没耽误你自己的功课吧?哥哥基础太差,你要是没空也不必理会他,让他去问老师就行了。”
“没关系。”
“你是一点不信我。”蒋诀吐槽他老妈。
蒋妈比蒋诀矮不少,抬手竭力搂了一下儿子,“妈妈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了,是你自己说要发愤图强,我这不是担心你图一半没强起来光顾着发愤了嘛。”
谈笑间上了车,云筠和蒋诀一左一右,蒋诀瞧他一眼,云筠的耳钉还在耳垂上晃来晃去。
上车后云筠就没有再笑了,抱着书包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蒋诀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你去香港做什么?
云筠回了他:模拟考。
蒋诀:考什么???要去香港?
云筠:没什么,试一试就回来。
蒋诀纳闷,不过云筠不讲,大概是没什么把握,蒋诀也就不再问了,但还是发了个表情包,祝他考试顺利。
云筠:?˙▽˙?
蒋诀:……别发这种表情包,别装。
云筠:*,へ,*
蒋诀亲眼看着云筠在屏幕上把颜文字手敲出来,手打得格外熟练,不知道给多少同学老师发过。
一想到云筠表里不一的性子,对着俩颜文字笑出了声,蒋妈回头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放假,高兴。”
“别高兴太早了,补习班你照去。”蒋妈一盆冷水泼下来。
“……行行行。”
蒋诀无奈,手机却震了一下,打开看,是云筠给他发的消息:??ˊwˋ*??加油,哥哥。
蒋诀:??′?power!
云筠关了手机,脸上总算又升起笑意。
四个人去酒楼吃了饭,吃饱喝足,回到家,云爸让云筠收拾行李。
香港离这个南方城市不远,开车去通关口岸不过几小时,但云筠要去三天,也得收拾出不少东西。
蒋诀蹲在地上帮云筠把行李箱中随便丢的衣服折叠好,叠内裤的时候,云爸突然站在卧房门口,厉声问云筠:“你耳朵上是什么东西?”
蒋诀抬起头,蒋诀送给云筠的耳钉不大,但是的确显眼,毕竟云筠是短发,耳朵完整地露出来,耳垂上的银饰闪闪发亮。
“耳钉,装饰。”
云爸蹙眉,像是火气马上就要喷发,却又不知为何忍下来,大概是不愿意影响云筠考前心情。
他深吸几口气,问:“什么时候买的?”
“叔叔,这个很多人都有打,学校不管的。”蒋诀把衣服放整齐后,站起身,身子稍稍往云筠那儿挡了一下。
“你当我不知道我儿子有耳洞吗?”云爸扫他一眼,“换回去,上个学整这么花里胡哨给谁看,心思好好放在学业上,我看你后天能考几分。”
“知道了。”云筠侧了侧脑袋,把耳钉摘下来,放在桌上。
云筠能忍,蒋诀忍不了,每次见云爸训人,他浑身一股火在噌。
但是他不能发脾气,云筠他爸最后还是会把对他的怒气撒在云筠身上。
他只能憋着,蹲下来继续给云筠收行李。
云爸离开后,蒋诀把门关上,反锁。
云筠正坐在窗台前的桌旁,对着词册抄单词,脑袋压得低低的,眼镜快要掉桌上。
蒋诀走过去把两只耳钉拢在手心。
“对不起。”
云筠停了笔,把一页写满单词的草稿纸撕下来,仰起脸,“对不起什么?”
“我要是没送你,你也不会挨骂。”
“错了。”云筠又低下头,继续写单词。
“……什、什么?”蒋诀在他旁边坐下,把窗子推开了一些,让外头的风涌进来,屋内没那么闷。
“哥哥要道歉的不是这个。”云筠抄词的动作放慢,很耐心地跟他讲,“你应该告诉我爸爸,这是你送的,他也许就不会那么生气。”
“为什么。”
云筠再次停下笔,几秒后,摇了摇头,“没关系,他也没有真的生气。”
“……云筠。”
“要是真生气,爸爸会骂我,哥哥不用放心上。”
云筠之前也这么说,说他爸没生气,真生气要骂人。
蒋诀想不明白。
“骂你什么?为一个耳钉,犯得着吗,这还不算骂你了吗?”
云筠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嘴巴动了一下,说了一个词。
蒋诀听完之后,如被雷劈,云筠又低下脑袋,拾起笔写单词,在他写到第二行时,蒋诀拉开椅子起身,推开卧房的门出了去。
一分钟后,云筠听见了客厅传来摔东西的声音,还有蒋诀对云筠他爸吼出来的脏话,蒋妈的惊吓,以及云爸的反驳怒骂。
两个人应该是扭打在一起了。
云筠把窗户推得更开,降温后风刮得紧,把桌面上的草稿吹乱,吹得哗哗响。
蒋妈惊叫几声踩着拖鞋啪嗒啪嗒急匆匆往卧房赶,“云筠,云筠你出来一下,哎哟你和哥哥说什么啦?还是刚刚你爸爸说什么啦?!怎么闹成这样……你怎么了。”
蒋妈愣了愣,客厅还乱哄哄的,但此刻她也没心情去阻挠俩大老爷们的对峙,她进屋后,把门关上,隔绝了一些动静。
“怎么哭了呀,哎你爸爸有时候说话挺恼人的,阿姨也知道……”蒋妈抽出一把纸巾,抱着他给他擦眼泪,“咱没办法让他不说话,只能自己别和他计较了,好不好?你哥哥有时候好冲动你得拦着些,不然把你爸爸打伤了怎么办……哦哟别哭了,哭得阿姨心疼啊。”
蒋妈安抚了许久,客厅没了动静,云筠也不再掉眼泪,她便摸了摸云筠的头发,“阿姨出去再看看,你早点休息,衣服哥哥帮你收好了吧,早点休息。”
她回到客厅,两个人衣冠不整,云爸在阳台抽烟,儿子黑着个脸坐地板上,碰见他妈,站了起来拍拍衣服。
争吵之际,摔碎了一个花瓶,地板上乱七八糟的玻璃渣,蒋诀拿来扫把,把玻璃碎都扫起来。
方才云爸没有还手,挨了蒋诀两拳,蒋诀没真打下去,倒是扯着衣服互相责骂。
完事了都没觉得痛快,但是碍于身份,谁也没办法真的痛快地给对方打一顿,蒋诀还是憋着一股气。
蒋妈在一边看他扫垃圾,欲言又止,蒋诀瞧出来了,“你别劝我了,你要是知道云筠他爸怎么说云筠的,恐怕你也会生气。不一定比我忍得住。”
“我没想劝你。”蒋妈把扫帚拿了过来,低声问,“云筠说什么了,你跟妈妈讲讲,他刚刚还在卧室里哭,哎哟看得我心里难受得要死……”蒋妈锤了锤胸脯,舒口气,“我也不想再说你弟弟成绩好怎么怎么样了,都是给逼出来,逼出来的、感觉小孩要被逼疯了!”
“他哭了?”
“现在好了,刚刚在哭。”蒋妈替蒋诀把玻璃碎扫进篓子,“你去看看弟弟,他爸爸这边我再沟通沟通。”
“诶等等,你还没跟我说,刚刚发生什么了你非得对人家爸爸动手?我过几天再跟你计较,你自己记着。”
蒋诀闷着气,蒋妈又催他:“说啊,你不说我怎么去和他爸沟通?到底怎么了,就因为那个耳钉吗?哎哟你也真是……他看不见的时候再戴嘛。”
“不是,不是耳钉。”蒋诀揉了一下脸,“我说不出口。”蒋诀酝酿了几秒,“云筠说,他爸骂他是,是……操,我真说不出口,谁说得出口?!”
蒋诀想起又是火冒三丈,声音一抬高,云爸在阳台也能听见,登时掐了烟,推开玻璃门进屋,“蒋诀,我也说了,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提出来,你打我两拳,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如果是因为耳钉打抱不平,大可不必,我知道我儿子打耳洞打舌钉这里那里乱七八糟,我都知道,我不是瞎子!他马上考试,我让他别弄得花里胡哨,专心考试,他自己心里也门清,你在这发什么脾气呢?”
“那你倒是说,你怎么能骂云筠是……!”蒋诀像被扼住喉咙,云筠跟他讲的词,放在云爸和蒋妈面前,他根本说不出来。
“我骂他什么了?!我那是教育他!你也一样,如果你是我儿子,你今天就不会在这里放肆——”
蒋妈立刻打断:“姓云的!我当妈的还在啊!你说话别太过分了!”
蒋诀被这一激再也忍不住,气得眼眶都红了,气血上涌眼泪也往外掉,说话声音发着抖:“你怎么能说云筠是骚货?!你怎么说得出口的?那是你自己儿子!你还是当爹的吗?我活了十几年都没听说过谁会这样说自己小孩……”
云爸愕然,僵在原处,沉着脸不吭声。蒋诀却痛苦得快要崩溃,不仅仅是因为云筠被他爹骂这种极具侮辱性的词汇,还是因为他自己也说过。
原本在做爱的时候说一些脏话只是情趣,但是蒋诀突然不知道他每次说云筠骚,云筠会是什么感受……
这种时刻并不少,类似的词、类似的表述,蒋诀不过是精虫上脑顺着就讲了,回想起来,云筠似乎的确会伤心,会纠正他。比如不能叫他母狗,也不能说他骚。他会正儿八经地解释,说蒋诀讲错了。
蒋诀蹲在地上,直想撞墙。
蒋妈摸了摸蒋诀的手,安抚他别太激动,她也受到了震撼,怎么也想不出来,云筠他爸爸会这么讲自己小孩。
三个人都呆愣着,客厅一片静谧。
良久,蒋妈叹口气对云爸说:“你应该和云筠道歉,如果你还是父亲的话。”
云爸沉默片刻,又掏出一根烟,去了阳台,“我不记得、我也不可能说过这种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