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在尚书府的谢怡蕴,盯着那碗卖相可佳的汤圆,老远就闻到了那股被蚊子爬过的恶心味儿,她娘谢宋氏诚惶诚恐地端着碗,惶惶然不知道如何处置。以前谢大人每年虽然被皇帝整得惨,但巴掌挨了,甜枣也异乎寻常地甜,经常是两三道御厨做的大菜赐下来,还有甜点、消食汤等佐食,别的同僚从未有他这般沐浴隆恩。而谢大人感念隆恩的方式就是召集全家人把碗盘舔干净。
但现在,谢怡蕴望着那碗红喜鸳鸯汤圆,没有一丝下咽的勇气。
咽一口,吞的都是她后半生的舒服日子。
可她娘就执着地端着汤圆,眼巴巴地盯着她,指望她拿个主意。
谢怡蕴心累地指指供奉祖宗的祠堂,示意放在那里。
谢宋氏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蹬蹬地就带人提脚去了。且,还乌泱泱的差人往贡品桌上挪了个位置。
也好,也好,是该让祖宗见见她女儿未来的良人。
谢怡蕴从甄妈妈那里听了她娘的所作所为后,心一哽,差点立不稳。
她只是简单地本着奉起皇帝,支走娘亲的心思,如此都能解读成这样,难怪谢大人要去西二院两面三刀的周女士那里。
不是敌军太狡猾,而是我军太无力!
甄妈妈见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姐又是一副吃了鲠的恶心样子,忙去厨房操刀做了几样她爱吃的东西。
谢怡蕴半闭着眼睛,无言叹气。
这也是她不愿意这么快走的原因之一,她怕还没长成,底子本就平庸的嫡弟,被谢宋氏这么一带,彻底弯了,扳都扳不直。
大年初一,宫里下了旨意。
工部尚书府嫡次女谢怡蕴嫁给宣德侯府嫡次子全琮,婚期定在大年十五元宵佳节,谢怡蕴十六岁生辰那日。
大喜一过,谢大人就要马不停蹄上岗,继续为皇帝做牛做马。
而她的公公宣德侯更惨,本来就是因外放回京述职才在家里睡了几夜,那位还硬以边事繁忙为理由逼得他十日内动身,连主持次子大喜的机会都给夺了,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帝王做到这个份儿,离人心崩析也不远了。
可以说,谢怡蕴的婚事冷清至极,简单极至。
宣德侯夫人姜妳十几年前便归西,迫于圣上压力,本家连个主婚的没出。
长子去了边地,接亲的都没有。
她的便宜丈夫还拐了个京城姑娘去江南过日子,也不知道跑死几匹良驹,累死几对人,能不能赶上自己成亲的大喜日子。
现在整个偌大的宣德侯府只剩下个交际极少的长媳傅溪,和五岁大的长孙全茴。
现实都这样了,所以谢怡蕴赶制新妇要穿的绣品也不甚用心。勉勉强强在甄妈妈的敦促下把喜服给绣了,新郎官的衣服她没做。
反正都是瞎猫碰死耗子,乱凑一堆,把面子做全做足,让人摘不出错处就是。
和她一样对这桩亲事前景不抱任何期望的,还有谢大人。
每次全府的人一来他就竖起尖刺,非得把人刺得头破血流才甘心,并且次日还送上一位“声名远播”、“德艺双馨”的老中医,美名其曰冤家宜解不宜结,作为连理,更应该相敬如宾。全府守门的齐小子望着比他们家二公子还混不吝的老丈人,没那个胆真的放人去医。
官场上谢大人横杀四方,可是出了名的。
恶名也是十传百,百传里。
闻风,便刹人!
谢大人听了老中医的回话,对宣德侯府装孙子的品性十分瞧不起,免费送上门的都不接,脑子有病!
那位至今都没有现身的姑爷更是病得不轻!
能娶到他的女儿,捡漏都没有这般好运气。
但除了谢怡蕴,谢大人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同盟军。
谢宋氏捧着皇上下的赐婚圣旨,像捧着一尊糖瓷做的佛像一样,甜丝丝的,生怕一不小心就吧嗒落地,趁没化掉,赶紧差贴身丫鬟领着库房的钥匙去仓库挑好东西,尽量把值钱的都给二小姐。死物好办,但活物就难了,谢宋氏思来想去,咬牙陪了一房最得力的桂妈妈过去,尚书府的架子还是要撑,但陪嫁丫鬟她一个没给,只是眼光发狠,贪婪地盯着谢怡蕴房里的美人图。
饱汉不知饿汉饥。
但——
即使是个饱汉子,姑爷见着那几张图,也可以解解饥。
虽然从小对这个女儿不甚用心,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还是不想她遭受自己遭受过的小妾的罪。
谢怡蕴心如明镜,二话没说,随了她去。
她娘就是有股神奇的,可以随时随地另辟蹊径的能力。
你奈她不何。
多说,她还嫌你费事。
因此她识趣地闭紧眼睛,锁死声喉。
她怕她一接过手,谢夫人又要沦为谢大人眼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无知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