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飞龙在天,黄老头使得很慢,也很用心。如果放到几十年前,我想这应该对他不是一个难题。但是垂暮老矣,龙行潜水。黄老头这一招,已不是为了杀敌,而是打出自己最后的尊严。
所以当这斜撩而去普通的一棍送出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先前黄老头出手就要天崩地裂的气势。反而是沉重哀歌,但却又藏着一股新生的力量,象征着化茧成蝶,无可阻挡。江湖人盛传人死有三次,一是心脏停止跳动。二来是下葬之时。三来是世间上最后一记得的人将他相忘之时。
当黄老头这一棍而出之时,他其实已经死了第一次,眼中点点神采已经熄灭,他的灵魂带着最后一点真气已经全然附着到他手中长棍之上。那已经不是他带着棍棒而去,而是棍棒带着他继续前行。
他第二次死时,我应会不会在场。但他最后一次死时,那也应是我心脏停止跳动之时。一招飞龙在天,带着黄老头所有的一切。就我所能看出来的,包括他前半生与不落之中的潇洒,他中年之时遭遇大变时的迷惘,更有他后半辈子蛰伏于此,潜龙在渊。为了昔日荣光后代牺牲一切隐姓埋名多年于此的大德。还有这最后一刻能与如此人交手的欢乐。我想这一招,不管华温能否挡下,黄老头已经赢了。
华温看到这一杆长棍当头飞来之时,先是一声叹息。后周身又爆发出强烈的气势,带着一头长发风中猎猎起舞,目光如炬,像是透过了生与死而与黄老头接话,“我年少之时,背负任务背井离乡至不落。本来心情愉悦,以为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但当我行至一线天之时,惶恐之心骤然涌上心头。一想到自己恐怕一生都得送于不落,心中彷徨,所以禅坐三日,自悟定心剑法,剑法复杂,但下来也只有一招名‘一线天’而已。你若能接得这一招,别说你桃花村之人我尽养之,就连你要保的这个家伙,我也会即刻离去,此生不再过问分毫!”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果我先前对于华温的评价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那么上面那句话,就是我对他想法转变的开始。即使我与他之间的仇恨,洗尽江水也不可磨灭。但此刻我完全不能否认他作为一个剑客这个高傲的身份。
无形之中,我对自己开始自卑。甚至觉得曾经自己手中拿过的剑简直是对自己。。。不,是对剑来最大的侮辱。我妄称自己习剑多年,但回首过往,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将自己代入一个剑客的身份。时常以此身份自居的我,可真是个畜生啊。
当剑与棍相击之时,华温长袖粉碎,短剑蛛纹尽布,整个人倒飞砸于地滚动半天不得停。黄老头的相较于华温,更是不堪。棍即是**,**即是棍。不管是什么,反正统统在这一剑之下,化作齑粉,风过尽散。洒于桃花村村口之处,我想这也是黄老头他自己想要的归宿。
华温跌落在地,昏迷不醒。华尤儿护与身边,神情悲伤,匆忙招呼着身边的人替华温护法疗伤。
而我则是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退隐而逃了。
。。。。。。
追杀总是不休的,华温既然胜于黄老头,自然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落无我苟活之地。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来说,不死不休一词也是说来显得太过浅显。我友被杀,救我命人身死。甚至我体内旧疾唯一我所可见的希望也破灭。由此而来,我对于这对父女,除了生死相看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了。
手下杀的这些狗腿子已经数不过来是多少个了,两只手杀的也有些麻木了,身上也是彩头挂的比较多的了,那本来在手上利刃的獠白牙,竟也让我杀的有些生涩。如果我没记错的日子的话,现在连正月十五也未过。这短短一个过年的日子来,我却累的真的像过了整整一个年那么长的光景。
一路东来,又路过了先前的凤霞山,最后还是选择向南偏了去点。若是这路线下去,恐怕最后回返回到大都天内,到时候华温仗着自身势力,我与自投罗网,没什么分别。我已经不知道我被追到了哪里处,人烟密了又稀,稀了又密。终是于一午时,被身后追兵杀,躲入了一山中小院内。
我本来是不想扰人清静的,因为附近我看人烟的气息越来充足。华温华尤儿虽然不会干出那种对普通人下手的龌龊事,但这些手下杂鱼们我可不敢保证有这般高尚的情操。若是牵扯到别人进来,那我可真是罪该万死。毕竟先前已有一黄老头,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不过怕什么,什么就来。远远眺望这小山,四周根本无任何道路供人来往,又是高墙院落,外面杂草丛生。想来应是一处久不居的弃宅。再加上身后追兵声音窸窸窣窣,所以我二话不说就偏僻角落翻墙跳了进去。因为这半山腰中,唯有这一小宅落引人注目,所以我故意进之,玩的是一手反其道而行的心理战术。
但我落下之后,才发觉自己可真是愚蠢。小院之内生活气息实在盎然,篱笆小桩扦插出泾渭分明的几片蔬菜地,中还有一布衣老者于一藤椅之上闭目歇息。我心中大悔,正要跳墙再度出去,忽然砰砰地粗暴的敲门声音响起,将老头从睡梦中惊醒。
老者起来自然先是看到落与墙院之下的我,惊恐霎时布满了脸。正要张嘴大叫,却又停了下来。大概是看到我的慌忙地摆手告罪之意。我作了一个要翻身跳出去的动作,示意他就我没来过,但老头却不知为何,竟先过来给我指了墙下一隐秘的地窖。
我不明白这老者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帮我这么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但此刻门外敲门的家伙见久无反应,暴躁地像是准备破门而入。不得已下,我只能将盖一揭,屏住呼吸猫了下去。
这一切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等我下去后老头就朝门口奔去,我从窖内透过缝来看,他倒是像从房屋里听到敲门声匆忙赶出的样子。甚至还将身上的棉衣脱下半许又往再往身上提扶。
“来啦来啦!”老头嘟囔着嘴,“叫你们这群天杀的畜生,终于是想到你老爹我了?”
门一开,自然不是老头嘴中说的他的那些儿子。老头看着出现门上的几大膀大腰粗的汉子,面露震惊之色,“你们是谁?!”
“给我搜!”一声令下,不顾老头是何反应,这些人就开始将房院搞的天翻地覆起来。甚至连那一眼能看出来蚂蚁的菜地,也脚踢乱踩,吓弄一通。得亏我所在这地实在是让人想不到,这地窖好像本来就是为了躲命而用。所以十分隐秘,却是正好让我用到了。
老头面对这些家伙的肆意践踏,一点也不敢高声乱语,直至最后他们集合汇报没人之后,老头才小心翼翼抱拳问道,“敢问几位大人可是衙门官差?”
为首人没抓到我,自然心有不爽,回复道,“什么官差不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