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敝帚自珍。
顾夫人问江落:“听闻你自洛阳来。”
“你在洛阳的时候,可见过一个叫顾鸿的士族,他身材高大,富有才情,你们中原人该很喜欢他才是……”
酒劲上来,她就絮叨了些,很快她察觉到这一点,又说:“罢了罢了,你一个寒门,哪能有机会接触他那样的士族。”
谁知江落居然给她跪下了,她长跪不起,温柔地跟她说:“夫人,我见过。”
“顾大人是很好的人。”
“你见过?”
这位清冷美丽的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又为自己儿子在外结交寒门感到不耻,她有点不屑道:“我儿那样的人,你如何能见到。”
江落却是不语了,她这才知道,顾荣从未将此事讲与顾家人听。
顾夫人聪慧,几乎是立即就想到了什么。
顾鸿死后,他们理所应当地认为士族只会与士族结交,所以只盘问那些南来的士族,却忽略了顾鸿本就是一个藐视礼法的人。
顾夫人惊坐起,心道难怪顾荣提起这女子的身世便讳莫如深,迟迟不肯带她见她。
她握紧扶手,横眉冷对,厉声道:“我儿可是为你们才惨遭横祸。”
江落额头触地,算是默认了。
顾夫人心中悲恸,一时恨极了这兄妹二人,只觉得他俩是上天派来克他们家的,害得她们母子失和,家破人亡。
她目眦欲裂,上前一脚将江落踹翻。
她是养尊处优的深闺妇人,那一脚力气并不大,也没什么技巧,但江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头不小心磕到实木椅子上,却是疼的头昏眼花。
顾夫人又补了几脚,用很难听的话辱骂寒门和她兄长,江落用手挡着脸,温和又倔强道:“夫人,对不起。”
“我兄长与顾大人的情意如天上的皎皎明月,是天下知己的楷模。”
顾夫人寒声道:“住嘴,你这贱人。”
“寒门与士族哪来的情意,你兄长就该一人下地狱,休要祸害我儿。”
她发泄地太剧烈,一时发髻散乱,面无血色,在灯光映照下,竟是有几分疯魔。
顾夫人揪住江落的头发往椅子上狠磕了几下,犹是不解气,她四处找利器想当即杀了她。
她拔出随行部曲的长剑,一边走近江落一边道:“我儿既然喜欢你,我今日杀了你,也便断了他的念想。”
“你与你那个哥哥正好死在一处,也算是好事一桩。”
这时候陪侍顾夫人多年的老嬷嬷牵住她的衣袖,叹了一口气劝道:“夫人节哀。”
“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做就是,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江落脑中一片混沌,几乎疼麻木了,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滴落,她以为是眼泪就要抬手擦掉,伸手却触到了一手的血。
视线也渐渐模糊,这时候两个人把她拽到院子里,她听到他们拉弓上弦的声音,她知道再过一会儿,只要他们一松手,她这短暂的一生就结束了。
她好像没什么特别留恋的东西,就像她一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样,这世上的一切对她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不可替代的那种人。
这时似乎有俩人挡到她面前,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跟顾夫人说:“夫人,您不能杀她。”
顾夫人将这两人贬低了一顿,让他俩滚开。
韩浩恭敬道:“奉顾大人之命,我们得保护好她。”
“您确实不能杀她,除非先杀了我们。”
顾夫人冷笑一声,她挥了挥手,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顷刻传来,江落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院门“扑通”一声被打开,门外之人两箭齐发,一箭破空中之箭,一箭杀行刑之人。
顾荣周身冷冽,一身紫衣从门口走进来,他凉声道:“母亲要发脾气儿子管不着,但谁也不能动我的人。”
顾夫人是有些怕这个儿子的,她神色仓惶地指着一个手下,吩咐道:“还不快些杀了这贱人。”
顾荣先她一步,她指挥谁,谁就先死在顾荣箭下,溅出来的血甚至染红了她半边衣袖。
顾夫人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顾荣转身看到江落满脸是血,心脏骤疼了一下,他过去抱住她,眼带疯狂地质问韩浩二人:“让你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你们是如何办事的?”
“既然如此无能,不如以死谢罪。”
那两人赶紧跪下,韩浩急忙解释道:“江小姐说她要睡下,我等才敢离开一小会儿。”
“谁曾想……谁曾想她又坐到外面等大人回家。”
“这才撞上夫人。”
胡说八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怎么那么爱揣测别人的心意,她坐到外面纯粹是睡不着,哪里是为了等人。
江落艰难抬头,刚想拽住顾荣的衣袖解释一番,不小心握住了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原来这样冰凉。
如果坐马车回来,手断然是不会这么凉的。
她流了那样多的血,手上温度也好不到哪里去,顾荣握紧她,语气有点颤抖地问:“怎么了?是不是疼了?”
他燥郁地扭头,对着他们吼道:“都瞎了吗?还不快去叫医师。”
有人接道:“医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新年快乐。”
四周突然就安静了,静地只能听见风声,直到打更人的梆子敲响,顾荣才微微俯下身,将耳朵凑到江落唇边。
江落攥紧他的手,又重复一遍:“顾荣,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