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太早早就登门了,靠着半个亲家的关系,一路闯进了乔镜华的花房,先问小儿子,再问大儿子。
“找回来就好,平安无事就是菩萨保佑,过去的都可以弥补,只要身体康健就好了,这个可填补不来呢。”
梁太太揩了一把不存在的泪花,自说自话频频点头,仿佛这样就能句句都是真理。
乔镜华笑笑:“是啊。”
“这么说来,确实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这就好啊。”梁太太很是喜悦一般,睁大了眼睛,继而有神秘地说,“老梁有一个表侄女,三岁的时候被生母偷偷抱走了,十八岁到了,供不起又送回来,可惜那女孩整天在山坳里待着,只会洗衣做饭,连跟人说话也不太敢,在家里养着都糟心,只好打发了点钱给她。”
乔镜华道:“确实可怜。不瞒你说,段然刚回来,也是有些问题在身上的。”
梁太太凑近过来:“什么问题啊?”
乔镜华:“脾气特别坏,逮着谁骂谁,连我和文方也一起骂,一琴,你可要小心他。”
梁太太讪笑着:“哎哟,这可真是……真是……”
乔镜华拿着一把精巧的小剪刀,把盆景中多余的枝叶剪去,又拿了一根木枝过来,似乎并不在乎她要做出什么评价。
佣人端了茶点心上来,梁太太每样碰了一点,才开始讲到段需和。
“好一阵子没见到需和,我一问,才知道梁苛跟他居然吵架了。我赶紧教训他,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斗嘴而已,需和毕竟是弟弟,他不知道哄着点,竟然还敢置气,一点不像样。所以我今天命令他一定要过来给需和道个歉,都是一家人,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得生疏了。”
乔镜华伸出食指来点了点桌子,笑道:“噢,你叫他来的?”
“那是肯定的,梁苛做得不好,我们做父母的,当然也有责任在身上。”
梁太太扶了扶那副精巧的银边眼镜,谦虚地说。
乔镜华把修剪完的盆景放到一旁,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我最近也听到一则传闻,同样是长大了以后才把孩子找回来,原来是当年刚出生,就在医院抱错了,养的不是亲生的。”
梁太太唏嘘不已:“这种事啊,说起来像剧本,现实里还真有呢?”
乔镜华:“是啊,不过家里那个就算是别人家的,到底养这么大了,送回他穷爹穷妈那里也是受苦,怎么舍得呢,你猜最后怎么办。”
“怎么办?”
“干脆嫁给了亲生的儿子,这下子就不用操那些心了,喜事成双。”
梁太太脸上的笑容挂又挂不住,拿也拿不下来:“这,这怎么说也算是兄弟姐妹,说出去多不好听,要被人在背地里讲闲话的呀!父母难道真的愿意看到他们这样?”
乔镜华举起手在空中轻轻下压了两下,示意梁太太不必这么激动:“日子到底是小孩在过,别说外人的闲话,就是父母唠叨的那些,也是不重要的,关键还是看他自己舒不舒心,喜不喜欢。一琴,你说呢。”
梁太太还没来得及说话,门被推开了,段需和同外面微凉的风一道进来,他听说梁太太来了,知道乔镜华不太喜欢她,便来说些好话。
他热情地说:“阿姨,这么早就来了,我陪您去外面坐坐好吗,我刚好有礼物要送给您。”
梁太太刚站起来,乔镜华就说:“需和,我跟梁阿姨还有话要说,你自己去玩。还有,弟弟早上很早就出去了,去办一些手续,不知道回来没有,要是有空,你就去找他。”
或许是因为早起还不太清醒,他没来得及贴上阻隔贴,在听到乔镜华说的话后,下意识就用信息素去找他的alpha,信息素告诉他,谈择就在附近,便说:“他回来了。”
乔镜华有点惊讶:“是吗,你见到弟弟了,他在做什么,吃早餐吗?”
段需和愣了一下,其实是很好糊弄的问题,但是他太不会撒谎,不由自主地磕吧起来:“不。没有……我刚才……”
梁太太也一直紧紧地盯着他,叫他更紧张说不出话来。
乔镜华却没有再深究,示意他不必说了:“没关系,不知道的话,就帮我去看看他在干什么,一会儿再来吧。”
段需和同手同脚地退出房间,决定以后再也不要撒谎了,可是怎么可能一辈子只说真话?还是多练练吧。
能感觉到谈择的信息素越来越近了,好像在往这里来,段需和站在楼梯口,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默默倒数了三个数之后,谈择竟然真的出现了。
他从门进来就直接对上了段需和的视线,就好像知道他的位置一样,不过只看了一秒就转过身离开了。
段需和先回到房间贴好了阻隔贴,在那之后就没办法找到谈择了,到处问都说没有见过,直到快入夜的时候,他从外面接了两个阿姨的妹妹进来,才看到谈择在人群的正中间,段文方甚至站在他的身后。
谈择不再是站在破旧不堪的楼梯上,隐没在黑暗中警惕观察着来客的小孩了,他穿着正装神情自然地同那些来客交谈着,他本来就是万中无一的焦点。
段需和的胸腔像塞满了热气球,感动得无以复加。
从他看到段然降生的那一刻开始,教他说话写字,教他认识自己这个世界,教他懂得基本的道理时,就在等他长大成人的这一刻。
就算没有他寸步不离的陪伴,谈择也好好长大了,他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小孩,段需和更为他感到自豪。
他带着幸福的微笑站在角落里久久注视着,直到一双手搭上他的肩膀。
“需和。”梁苛今天打扮得特别花哨,梳了一个黑亮的背头,显然他也觉得自己很迷人,声音压得很低,“找了你好久,能聊一聊吗。”
从村里要离开的时候,梁苛咬死谈择不是他的弟弟,段需和听不了这个,两个人不欢而散,之后就一直冷战。他偶尔看到梁苛在朋友圈分享,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运动,有人在下面问“嫂子呢”,他回复说“犯错了,惹他不高兴,在惩罚我”。
大概是发给他看的,给他一个台阶下。
如果是以前,就算梁苛什么都不做,段需和也会先求和的,毕竟冷漠只会不停地伤害彼此相爱的人,但是现在他太忙了,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把恋爱和梁苛视为生活的重心,这对梁苛是不公平的,他应该让他知道。
他们两个确实应该好好聊一聊。
梁苛端着一杯酒,段需和跟着他来到了阳台上。
天已经完全变成了幽静的墨蓝色,段需和探出身体远眺,闻到夏玉兰和无花果叶的青涩香气,遥远的山坡像一颗吸纳所有光亮的绿宝石,镶嵌在重重黑影叠成的天幕上,微弱的星芒时隐时现。
沉默是感情已经出现裂痕的恋人之间最常见的开场白。
段需和的余光中是梁苛的侧脸,好看的脸孔总是让他的心沉沉地跳动,这样的偏爱让他对他感觉到亏欠。
他说:“梁苛,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出轨了。”
平静了两秒过后,梁苛发出一阵笑声,甚至手抖到酒都洒了下去。
“不可能。需和,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不会做这种事的,这对你来说根本没有必要。”
梁苛轻柔地抚过他的鬓发:“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段需和:“因为我说的是真的,虽然不是我的本意,意外发情很突然,但是我确实出轨了,我跟别的男人上过床,在我们交往的期间,我必须向你坦诚,因为这是相伴一生最基本的事情。我不能奢求能够得到你的原谅,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尊重理解。对不起,梁苛,我们总是互相道歉,比对彼此说爱的频率多得多。”
梁苛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他是谁?”
段需和认为他应当保护无辜者的名誉,并没有回答。
令他感到安心一些的是,梁苛并没有特别愤怒或者悲伤,只是反应了一会儿,进入了思考。
段需和耐心等着他的回复,不过在那之前,梁苛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包烟,从中取出了一根,并没有放进自己口中,而是递给了段需和:“想要试试吗。”
细长的烟身有点像女式香烟,上面还有橘黄色的花纹,看起来很有欺骗性。
“我不喜欢烟的味道。”虽然这么说,段需和还是接过了,毕竟他现在是道歉的姿态,只要梁苛的要求不是太过分,他都愿意答应。
打火机举到了段需和面前,跃动的闪闪火光邀请他,最终还是点燃了一头。
的确有一些香橙的味道,不过烟味还是很重,就像沾满灰尘的旧报纸,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这种味道,很快吐了出来,弥散在夜幕中。
他半开玩笑地说:“你答应过我不抽烟了,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戒了。”
梁苛把玩着那枚打火机:“是真的,给你带的,我只是觉得你抽烟会很漂亮。”
这句话很像终点,段需和觉得梁苛也意识到了,他们或许不会再在一起了。
他突然往段需和身后看了一眼,说:“你弟弟来了。”
段需和笑了笑:“不可能。”
他扭头看过去,外面没有任何人,谈择现在应该特别忙,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的。
“但是你还是看了,因为只要是跟你弟弟有关的事情,都会让你付出全部的注意力。”
一支烟的时间很短,段需和看着他熄灭了:“我们已经为此讨论过太多遍了,我仔细想过,其实是没有对错可言的,只是不合适,因为我也没办法改变,我也不应该要求你改变。”
梁苛把烟头接了过来:“为什么?”
段需和没有听懂:“什么?”
梁苛:“你为什么不要求我改变。”
段需和想说,因为我就是这样的性格,不喜欢改变别人,这样对谁都好,不会冒犯到别人,也不会让自己失望。不过他再往深处去想,想要检讨自己为什么把恋爱谈成这样子,他才觉得,其实是因为,他不需要梁苛改变。
至亲至疏,弟弟早就丢了,段需和在遇到梁苛之前就围着段然打转,梁苛也不是地分开。
谈择认为只有第一句话是有效信息,后面不必再听。
段文方坐下来,在他昂贵的、独一无二的檀木椅上,冷冷地说:“冲动的时候把事做绝,到头来后悔都来不及。我奉劝你,安安稳稳地待在你原本该待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