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路走一路抹眼泪:“忱儿这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祖母口中说着:“胡说,家里哪个儿郎下场考试不是如此?”但她说是这么说,神色间满是心疼。
楚六院中处处都挂着桂枝,屋里所有的东西都要吉祥讨彩。
挂屏换了紫檀木嵌金月桂图的,摆件换成玉雕魁星,花瓶是二甲传胪,帐子床围被子枕头都是连中三元。
五子登科这种纹样,丫头婆子们拿上来就被祖母骂了出去!
楚六行六,前面五个哥哥都已经“登科”了,五子登科那不就是六子不中的意思么!
云林惠明将他扶到床上,丫头捧着盆来给他洗脸。
“我自己来!”
楚六挣扎着想起床,祖母按住他:“小六啊,你这份辛苦我和你母亲都已经瞧见了,祖宗也瞧见了,成就成,不成咱也不再考了!”
家里已经有成器的子孙,何必非得折腾小六。
所有人都觉得楚六考不上,楚六脸都胀红了,他想撒撒脾气说点狠话,最后只是大喝一声:“祖母!我要出恭!”
总不能把他按在床上不让他出恭罢?
家中是那么个态度,楚六原来是想尽力就好的,现下反而有些期待,要是他能中,那真是扬眉吐气!
他此时哪还吃得下点心,眼巴巴望着贡院方向。
徐年安生坐着,一会儿咬口定胜糕,一会儿吃个福桔果,虽不是他的马车,但他逍遥得很。
楚六看看徐年,又想想自己,感慨道:“徐兄,我要是能像你一样胜券在握就好了。”
徐年嚼着福桔果子,一边吃一边拍楚六的肩:“楚兄,咱们都在守着了,算什么胜券在握?真正胜券在握的人,在学舍里呢。”
说的自然是沈聿。
沈聿也不知怎么了,出了考场就只见过他一回,那一回之后他们几次相邀都没见到沈聿。
徐年拉着楚六到双巷茶去堵他,沈家的老管事说,他们公子租了一条船到钱塘江看潮去了。
八月十八,钱塘观潮,都说此日大潮际天而来,浪卷轰雷如百万军冲锋。
他们原来都说好了要坐船同去,谁知沈聿竟自己去了。
沈聿这样言出必践的人,行为突然有异,楚六不由担心起来:“范伯,沈兄为何自己去?”
范老管事有苦难言,只得强笑:“我也不知。”公子谁也没带,孤身一人坐舟去了钱塘江,白菘芦菔两个小子不知事,还以为公子突然来了兴致,只有范老管事在家中提心吊胆。
容家,已经将退亲的文书送上门来了。
一同送来的除了沈家送去的五福帖,还有压帖的金玉如意簪。
公子见了退亲的文书之后,一整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屋里的灯一直亮到了天明。
等范老管事端着吃食进屋,想劝公子好歹吃些,就见桌上留了封信。
信上写,他租船去看潮,不必担心他。
放榜前两日,沈聿终于回来了,他回来之后只字不提这十几日来发生了什么,还像科举之前那样,每日读书爬山,苦学明法。
徐年问他:“沈兄,你为何独自去观潮?”
沈聿没答,徐年又问:“再怎么也得松快到放榜之后罢,你这会儿就开始为了京闱用功了?”
“早也是用功,晚也是用功,何必拖呢?”
徐年服气了。
今日放榜,他一早去喊沈聿,推开学舍的门,根本没见着沈聿的身影,还以为他偷偷下山去了。
问过楚六才知,沈聿一大早就又去爬山了。
徐年震惊:“今天!这个日子?他还去爬山了?”
楚六点头:“是啊。”望了眼床铺上已经预备好的干净衣裳,爬山之后沈聿还要沐浴。
“你就没拉他一起去看榜?”
“拉了,他说,宋直学会去抄榜的。”书院中下场的学生中或不中,宋直学都会抄榜回来张贴、。
徐年楚六二人已然无语可说,他们总觉得沈聿跟之前比有些不对劲,要说哪里不对劲,就是这人身上的软和劲没了。
徐年还偷偷跟楚六说:“他刚定亲那会儿,多么可爱可亲?怎么眼看人生两大喜就在眼前,他倒变了呢?”
沈聿与容家退亲的事,就只有韩山长知道,他是大媒,这种事容家当然要告知他。
连韩山长都不明白,好好的亲事,怎么就不成了?
韩夫人先惊:“难道沈家儿郎有隐疾?”不太可能,她相女婿那可是方方面面都要看的,书院里就有现成的澡堂子。
韩山长简直拿这个夫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他重重“哎呀”一声:“你真是,你真是有辱斯文!”
“什么斯文不斯文?我只知道女儿的终身不能错托了人!”韩夫人说着又欢喜起来,“容家的婚事不成也好,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韩山长怎么也不肯开这个口:“事情说不准还有转寰的余地,你可别横插一杠,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韩夫人翻了个白眼儿,平时满嘴孔啊孟的,这会儿竟说起俗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