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时,李绩已经上朝去了,只等他退朝以后便可动身前往定国府。
环儿一下一下的帮秦颜梳着长发,掌中的发丝柔滑清亮,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手下的动作,生怕错过了什么。
“环儿。”
秦颜突然轻唤了一声,毫无准备的环儿被吓了一跳,下手的力道也重了些,她连忙低头跪下道:“奴婢该死。”
正等待秦颜发话时,环儿只听到头顶响起一阵衣衫错落声,下一刻便有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还未等她想明白,一股力道将她向上牵引,环儿顺势起身时,只觉得肩头一空,那股力道便消失了。
站定后,环儿抬眼看去,秦颜正面带疑惑的看着妆台上的铜镜,根本不将她的过错放在眼里。
秦颜审视着镜中的面容,突然偏头朝环儿问道:“你看我现在跟入宫时的模样有没有不同?”
环儿依言打量了秦颜一番。严格说来,秦颜并不是传统的美人,常人心中的美人应当是柳眉凤目,笑时温然淡雅,一派娇羞,行走间应当身姿婀娜有如弱柳扶风,这样的女子才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让好强的男人们趋之若骛,可秦颜
眉不似柳,斜挑入鬓,虽不刚劲亦不柔媚,眼如漆墨,不勾魂夺魄却慑人心魂,唇色很淡,说话的语气亦是平直清浅,偶尔犯病也是隐忍不发,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恭柔谦顺。
秦颜与那些奉行三从四德的闺帷女子无一处相象,也不知是不是身在将门的原因,连气息也比旁人冷冽几分,可肖沉寰也是兵部世家,除了处事为人比旁人梗直大胆些,也没见她与秦颜有何相似。
看了半晌,环儿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秦颜很美,却不是一般人眼中的美人。于是她语气兀定道:“娘娘还是同入宫时一样美。”
看了半天就说出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秦颜失笑道:“我是问你我有没有变,美不美又有什么关系。”
环儿脱口而出道:“没有变,娘娘还是环儿初见时的模样。”话一出口,环儿心中陡然想起当日替秦颜拔下的白发,不由心虚起来,她连忙低下头。
秦颜已经转过头,所以她没有看见环儿的异样,她对着镜子看了半晌,看的极为认真,慢慢眼中浮出一层忧色,她喃喃低语道:“饮烟若是一眼认不出我可怎么办。”
是她错了,她一直以为将梅花封存起来就能将它最绚烂的时刻留住,她没想到最是无可奈何花落去。虽然年年岁岁花开相似,却已经不是原来的了,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变的。
环儿没有听清楚秦颜说的话,眼见退朝的时辰就要到了,环儿上前几步,将衣架上的几件衣服取下来捧到秦颜面前道:“这些是皇上吩咐奴婢为娘娘准备的便衣,出宫时也不会太招人眼目,皇上还特别吩咐奴婢选了娘娘喜欢的一些颜色。”
秦颜扫了一眼环儿手中的衣服,看不出一丝喜欢或不喜欢的神色,她忽然笑了笑,指着其中一件紫衣道:“就这件吧。”
出了前武门后,秦颜被凤辇抬着又行了一段路,感觉到行走的速度缓了些,她掀帘去看,只见一辆马车正停在偏门外。
这时候凤辇落地,在凤辇前引路的随侍声音恭敬道:“已经到了,请娘娘下辇。”
掀开帷帘,秦颜一脚踏在青石的地面上,抬头时,她远远的看了一眼马车。那马车装饰的十分朴实,看不出一丝皇家的奢华,走在大街上也不会引人注目。而且马车旁也没有随行的侍卫,看来李绩并不打算让人知道他出宫去探望父亲的事。
随侍在一旁继续道:“皇上已经在马车上了,正等娘娘过去。”
秦颜径自走到马车前,还未等她掀车帘,帘子被人先行一步打开了。李绩看见秦颜的模样,怔了怔,片刻后他微微笑道:“皇后今日的打扮倒是让人耳目一新。”
不过是少了金钗步摇,衣饰也简洁了些而已,比之平常人,她这身打扮依旧过于富贵,上了街定是被抢的对象。于是秦颜也将李绩上下打量了番,见他依旧是一身玄衣,不过变成了平常人的式样,衣料一见便知价值不菲,两人半斤八两,改装的实在不够彻底。收回目光,秦颜诚实道:“皇上今日的打扮依旧是一层不变。”
李绩欲言又止,最终抛下三个字。
“上来吧。”
马车一路出了宫城,行了有些时候,渐渐的四周开始响起嘈杂的声音。
秦颜不自觉的掀开车帘一角,原来马车已经进入了永安城的街道。现在的时辰尚早,所以街上的行人十分多,马车驶进城道后便减慢了速度,让她清楚的看到了街道上的情形。距离她上一次走过这条路时,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
秦颜看着街道上的行人,他们匆匆路过,面容或陌生或平凡,笑容真实,彼此之间漠不相识,并不会为无关的人停留驻足。看着看着,秦颜心中突然涌起无尽的寂寞。
“时间尚早,朕很久没有出宫了,等探望过了国丈,朕想四处走走,皇后也陪朕一起逛逛吧,就当是体察民情如何?”李绩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迷茫的目光散去,秦颜回过头看着对面的李绩,半晌后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她答应道:“好。”
不是没有见过秦颜的笑容,可李绩觉得她今日的笑容与往常全然不一样,她微敛的眼中可见波光潋滟,闪烁着琉璃般的光彩,昨晚的醉意仿佛又涌上了李绩的心头。
正在这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毫无准备的秦颜顺势向前扑去,慌乱中她伸手向前撑去,意外中被一只坚实有力的手使劲握住,终于让秦颜稳住了身子。
很自然的抽回手,秦颜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后,朝李绩随口道:“多谢相助。”
李绩在她突然抽回手时便怔住了,如今怔了又怔,他恍惚道:“为何要道谢?”
既是问秦颜又似乎是在问自己,话一出口,李绩便后悔了。
为什么要道谢?
秦颜也在心底问自己,她想了想,稍微想出了些头绪,可又说不出口,她总不能直接说那是因为一直以来李绩对自己心存隔阂相敬如宾所造成的错觉吧。
气氛有些僵持,于是秦颜转移话题道:“城北那里有一家酒居,十分的驰名,我有些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