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衣袖微动,将手覆在她掌上,秦颜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隔着宽阔的袖摆与他厚重的冕服,两只手就这般交叠在一起,他并未恼怒她的冒失,只是将目光投向大殿门口,这样的目光总让秦颜有一种奇异的错觉,于是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恰巧传唤官通报,献王与定国将军一同入殿,秦将军入殿时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秦颜见父亲比她入宫时显得苍老许多,正与献王寒暄一番落座,她不禁看了一眼献王,到底是兄弟,面目与皇上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之皇上的冷竣他的面容倒显得温润许多,坐定后还与父亲谈论着什么,不时发出轻笑声。
宴会本就是形式,赏灯才是重头戏,待到皇上宣布灯会开始,内官便接引众臣和家属去殿外赏灯。
皇上率先离席去内殿更衣,秦颜正要走,却被匆匆跑上来的李琰扑了个正着,他拉着秦颜的衣袖焦急道:“我的狐狸我的狐狸”
秦颜知道这是内官碍于规矩才将狐狸暂时收放,正要安慰,却听到身后有一道悦耳的声音冷道:“太子总缠着皇后娘娘胡闹,这样成何体统!”
李琰闻声转头看去,脸色顿时黯淡下来,他收敛了神色,朝晨妃的方向行了一个端正的礼,正声道:“儿臣参见母妃。”
身子依旧小小的,声音里还有努力压抑的童音,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戴上一副端整的面具,朝他的母亲献礼。
晨妃这才露出极淡的笑容,只是眼里并无笑意。秦颜笑了笑,随口道:“太子总该叫我一声母后,我若不能亲自教养一番,总是失了职的。”
晨妃依旧笑的很柔婉,染了蔻丹的指尖轻轻掩了唇,柔声道:“娘娘日理万机,妹妹又怎敢劳您如此费心。”她转而朝李琰微笑道:“琰儿过来,母妃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
李琰有些懵懂的看着她对自己微笑,身体比思维更先一步走到晨妃身旁。晨妃弯身执起他的手,朝秦颜微微一笑,眉眼间意气飞扬,她道:“妹妹先告退了。”
秦颜并不看李琰的目光,客气道:“晨妃过谦了,论入宫的年龄我总不比你长,年岁也不见得比你大,可晨妃已经有了太子,我也很羡慕能有太子这样乖巧的孩子呢。”
她说的十分自然,眼里也透着羡慕的神色,晨妃的神色却忽然一变,看着秦颜仿佛要寻找她面容上的每一分瑕疵,可秦颜的眼神太过于真诚,纤尘无染,仿佛她说来的话天生便带着诚恳和真实,于是目光微敛,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牵着太子转身离去,晨妃的侍从连忙簇拥着跟在她身后。
秦颜盯着李琰几乎被拖拽着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向前几步正要出殿,突然见一宦官朝她走来,她认得是皇上身边的内侍,连忙停下脚步。那公公见了她,连忙恭敬道:“皇上让奴才告诉娘娘,将军已经等候在莲池。”
秦颜会意,见他离去,便动身赶往莲池。
出了殿,清新的风迎面扑来,今夜的月光十分明朗,清辉遍地。她踏着月色,身后没有侍从,想来皇上是不想打扰他们父女相见,连这点也替她考虑好了。
到了莲池,回桥上有一个小亭,父亲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他望着秦颜,满身金翠华衣,一时相对无言,半晌,干哑的声音才问道:“你过的可好?”
秦颜微微一笑,转头看着回廊月色,道:“皇上对我很好,他总为我考虑周到,今日就是皇上安排我们父女相聚的。”
秦将军有些释然的点点头,连道:“这就好,这就好我还怕”
秦颜打断他道:“请父亲不要为我担忧,你要好好保重自己,饮烟答应了我替女儿好好照顾父亲,希望父亲也能当她如亲生女儿般看待。”
“那是自然,饮烟是个好女孩儿。”他有些欣慰的笑了笑,看来他也十分喜欢饮烟,秦颜不禁放心。只是他目光一变,望着秦颜的眼神露出一丝愧疚和伤感,叹道:“你若是能一直在长庵寺该多好”秦颜一笑,这笑在温润的月光下显得轻扬跳脱,她道:“父亲最清楚,青灯黄卷,古钟木鱼,我会嫌闷的。幸好我还能在皇上身边,日后或许能为他排忧解难”
秦将军脸色一变,不再说话。
空中突然窜起数蓬烟花,四散时坠落红的,紫的绿的流光,映亮了半边天空,消逝时流下划开的白烟。
秦颜望着天空道:“灯会要开始了”
秦老将军也望着天空出神,半晌,才听到有极细的声音传入耳里,很轻,他练武多年,自然能听到她的低语,她说:“父亲,以后再也不见吧。”
他眼眶一热,望着月影下淡漠的侧脸,忽然就明白了她将饮烟托付自己的用意,只听她轻烟般的声音淡道:“我认定的东西很难改变,父亲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同我描述的大漠,我一直都很想去,将来也想”
“颜儿”秦将军顿了顿道,布满青筋的手抚上她的肩,他沉声道:“父亲为秦家的儿女骄傲。”
秦颜笑了笑,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灯会开始了,我先行一步,免得宫里人多口杂,说成大将军那样便不好了。”她顿了顿,收敛了笑意,只是深深的看着秦老将军轻道:“父亲,请多保重。”
说完,便转身离去,一路也不曾回头。秦将军目送她的身影渐渐远去,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总告戒自己的儿女即使流血也不能轻易落泪,可今日,自己倒忍不住了,真是人老了,也不知当年做的是对是错,只是有些东西过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收回目光,却瞥见桥边黑影一闪,他大喝一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