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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王莽今日可死矣(1 / 1)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公孙澄慌作一团,双膝着地爬去够铜盂,两眼仍死死盯着箍在天子腰间的王莽的手。

王莽偏头捕捉到他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气,吓得公孙澄抱起铜盂,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回到直房,他将手下亲随叫进房里,反手锁上房门,压低声道:“你过来,两手掐我颈子。”小阉人干笑道:“公公别闹,奴婢哪敢?”

“又不叫你真掐!”公孙澄拧他胳膊,“做个架势我看看,快!”小阉人畏畏缩缩,用双手虚虚环住公孙澄脖颈,公孙澄作势扳开他手,勾起四指假装挠他。指甲划过他手背皮肤,留下转瞬即逝的四条白痕,形状果然与王莽手背上的一模一样。

公孙澄转眼倒抽一口冷气,指着小阉人道:“嘴闭紧咯,敢叫旁人知道,活剥了你的皮!”小阉人一头雾水,懵然点头说“公公放心”,其实根本不懂能叫旁人知道什么。

换下被水打湿的袍服,定了定神后,公孙澄重又赶回未央殿伺候,却见卫尉淳于长将军垂头立于御座下。

“……公主府家人已将侯爷装殓,臣未能见他最后一面。”淳于长语气平静,态度恭顺,一如既往。

公孙澄脚步极轻,绕到御座之后站定,并未引起众人注意。淳于将军素来和善,见谁都笑盈盈的,此时却脸色铁青,原本圆润饱满的下巴颏儿,因牙关咬紧而呈现出尖锐的折角。公孙澄见状便知他心怀愤懑,只是碍于天子威严,不便抒发。

“欸,朕实不知他竟如此想不开。”天子背着手来回踱步,一句话叹了三声,“嗐,他哪怕先去守个一年半载,等太后消了气,总归还有办法可想。欸——”

淳于长拱手道:“大抵是因他吃酒醉了,一时气急……臣只是不知,巨君为何夤夜到访。有什么话,不便白日里、当着人说?”

这意思竟是隐隐向王莽发难,公孙澄暗暗提一口气,偷眼看王莽如何应对。王莽垂手,以宽袖遮住手背伤痕,哑声道:“白公公夜里来传太后旨意,命我即刻前往公主府与侯爷说明厉害、劝其守陵。我见他心烦气躁,话不投机,没说几句我便走了。”

淳于长闻言顿了顿,才要开口,天子抢先道:“不怪你,巨君,你不必多想。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淳于长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低声道:“陛下节哀,臣告退。”言罢转身便走,竟忘了行礼。

冲出未央宫门,刘珏迎上来未及开口,淳于长便切齿道:“是他!军中我见得多了,从没沾过血的雏儿头回杀完人,那神情……他面相都变了!”

“贼日娘的!”刘珏听了这话,怒吼一声便要往宫里跑。淳于长回身拦腰抱住他,骂道:“蠢货,你要怎样?他是替太后办事,且有人护着他哩!你去碰死?”

刘珏被他抱得双脚离地,一路拖出宫门,上了车才终于平静下来。“你掀开棺看了,如何?”淳于长问。刘珏颓唐道:“掀开了,没用。颈上缠着丝带,不叫人看他伤处。夜里我再去……”淳于长一巴掌呼在他耳朵上,咬牙骂道:“你还嫌他走得不窝囊?最后一程且不叫他安生?”两人心寒齿冷,对视双双红了眼圈。

是夜,太后命五帝祭司在未央宫外做法护持,为天子守夜。刘傲原本不信鬼神,倒被这阵仗吓得心里犯毛。王莽精神极差,一整天迟迟钝钝,如在梦中。刘傲怕他自责心切,伤了神智,便顾不得许多,直接遣走阉人,叫他留下伴寝。王莽竟不推拒,二话没说便领旨谢了。

吹灯前两人分头洗了,来到龙榻上并头躺下。刘傲有一搭没一搭同他闲话家常,问他可曾婚娶、家中情况,尽力不去想张放的事。说着说着,便有些困了,于是翻身往王莽身上一抱,一条腿搭在他腰腹间。

黑暗中,他忽觉大腿底下升起个硬邦邦的东西,伸手一摸,立时惊叫起来:“我去,我去!你这……欸呀我操,这特么……”王莽慌张跌下床去,跪在地上磕头请罪,不料天子竟不觉冒犯,却哈哈大笑:“天赋‘异柄’啊,‘巨’君!来来,上来,给朕看看!”

王莽两手捂在胯间,惊慌失语,窘迫万分。天子笑道:“欸呀,你怕什么,看看又不掉块肉,朕是真没见过这么大的。再说,你都看过朕的了!”王莽一听这话,更是面红耳赤,身前丑态愈发遮掩不住。

其实,大学男生宿舍里有多淫乱,刘傲深有体会。他们宿舍还算好的,只是互相看过而已;对面宿舍更夸张,去年光棍节,他们说全员处男、从没体会过别人用手的感觉,太亏了,于是四个人轮番帮彼此打了一发,鬼叫了一晚上。

王莽越是害臊,刘傲便越来劲,非把人拉上龙榻,软磨硬泡把他裤子扒下来,仔仔细细欣赏起来。光看不过瘾,还上手戳,边戳边赞叹:“这尺寸,这硬度,啧啧,神器,不服不行。”

却见王莽额角淌下汗珠,耐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陛下,臣……好痛—”刘傲急忙扶住他问:“哪儿疼?这里吗?”

“不是。”王莽疼得声音都在颤抖,“下腹,绞痛。”刘傲诡秘一笑,趴在他肩上道:“你多久没那个了?总憋着,对前列腺不好。要不,朕帮帮你?”王莽闻言胯下一跳,疼得弓身闷吼出声。

“你躺着别动,嗯?”刘傲便侧卧在他身旁,伸手为他服务起来。王莽哪受得了这个,没几下便眼冒金星,浑身抽搐不止。迷乱中他将天子扑进怀里,埋在天子颈间大口喘息,在天子令人迷醉的体香中,他灵台失守,轰然泄了精元。刘傲用帕子接了,笑着说道:“好多啊,啧啧,你可真能忍。”说着将那一团秽物随手扔出帐去。

“陛下恕罪,臣僭越……失仪……罪该万死……”王莽哆嗦着语无伦次,天子却抱住他拍了拍脊背,哄孩子似的笑道:“朕同你天下第一好,僭越什么僭越?”

王莽眼中黑瞳如烟花绽放,柔情蜜意在胸中激荡翻涌,如山崩海啸一般震耳欲聋。悸动中他竟升起一个癫狂的念头:王莽今日可死矣。

刘傲听见怀中人呼吸渐渐匀静,稍稍放下心来。这样的创伤后心理干预,看样子效果不错,可他自己却睡不着。幽冥中,殿外传来祭司低低吟唱咒语的诡异声音,张放一身白衣,口吐长舌悬在梁上的情景,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浮上心头。

不知为何,刘傲竟觉这画面似曾相识,仿佛他曾亲身经历过一般。可他怎么可能经历过呢?人只能死一次,更何况他根本没亲眼见到张放自挂,一切都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

是由于内疚吗?张放是被他所害吗?刘傲扪心自问,事情的起因的确是他“抛弃”张放,逼得张放为复宠出手下药,引起太后不满。可他已在太后面前为张放争取到一条生路,太后也同意网开一面,罚其守陵而已,是张放自己连这点责任都不愿承担……话虽如此,一个大活人,几天前还与他谈笑风生的“朋友”,一夜之间为他丢了性命,刘傲始终过意不去,心里惴惴的,辗转难安。

王莽熟睡中忽然手脚一抽,将才翻身离开的刘傲紧紧抱住。刘傲感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上下牙不住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不知是十分恐惧,还是在发狠用力。

算了,抱就抱吧,刘傲轻叹一声,不再推开。王莽壮实的上身贴着他胸口,他的手顺着王莽背脊一路抚到腰臀位置,不禁暗暗赞叹,这哥儿们身材真好哇,标准倒三角,还那么大,啧啧,太an了!

史书上光顾着骂王莽虚伪残暴,对他的英武相貌倒一笔不提,纯纯是胜利者对“篡位者”的扭曲污蔑,成王败寇耳。实际上王莽和秦始皇一样,也是一位迷人的老祖宗嘛!哼,抱走我家莽子哥……就这么越想越离谱,思绪渐渐飘远,刘傲终于坠入梦乡。

王莽这一觉睡得安稳,睁开眼时天刚破晓。到这时他才终于清醒过来,酒醒了,人也醒了。天子眼角飞扬的含情美目犹在眼前,想起来仍令他骨酥筋软,罗帐外阉人来回奔忙的脚步声,令他想起……那脏东西!王莽惊坐而起,跳下龙榻找那块包裹他“万千子孙”的锦帕。可帐外地上空空如也,那团秽物早被不知哪个阉人拾起,化作无数挤眉弄眼、口耳相传的禁中秘闻,顺着阡陌宫墙不胫而走。王莽靠在榻沿上席地而坐,意料中的羞耻与不甘并未袭上心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竟觉如释重负。

其实从张放在他手里停止挣扎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不是从前的王莽了。那些他曾无比在乎、拼命争取和守护的东西,在那一瞬间轰然崩塌;他杀了人,他因欲生妒、犯下杀生大罪,失去了迄今为止他所珍视与信仰的一切。像被掏走了魂灵,只剩下一具空心的躯壳,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还要活着。

所幸那句“朕同你天下第一好”来得十分及时,天子又一次将他从深渊里救回人间。迷茫中他像抓住救命稻草,原本已了无生趣的人生,忽然间又有了新的意义、新的执念。天子赐予的新生如此恢宏,又如此甜美,他胸中充满汹涌的感动,暗暗下定决心:承君意,报君恩,为君生死两不移。

屏风后传来阉人细弱的嗓音:“王大夫,时候不早了。”王莽应了一声,起身轻拍天子肩头叫“陛下”。连拍带推唤了十来声,天子全不理睬,兀自睡得安稳。王莽只得爬上龙榻,拽住天子两手,强行拉他坐起。天子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缝儿,脖子仍耷拉着。

“陛下暂且醒醒,下了朝再来补眠不迟。”王莽边说,边架着他腋下,将他移至榻边,示意阉人们取来龙袍冠带,合力为天子更衣。天子软塌塌靠在王莽肩上,任人为他换好衣袍中裤,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王莽面对面为他束腰封时,他竟往前一扑,双臂环住王莽脖颈,脑袋顶在王莽胸口以为支撑,又昏睡过去。

“陛下……”王莽两手钳住他腰身,想推他站直,又不敢用力,就这么僵持着。眼看着天光大亮,众人渐渐焦急,快等不住。王莽轻叹一声,把心一横,打算故技重施,抱天子去上朝。他才弯下腰,将天子两腿托住,天子竟猛地惊醒,跳下来站得笔直。

王莽抱他的熟悉动作令刘傲瞬间清醒,可不能再害人家莽子哥!之前他冤枉王莽佞幸弄权,当众命王莽背他抱他,使人家风评被害,差点儿混不下去,好不容易才把这事儿掀过去了,可不能重蹈覆辙。

“你说:‘爸爸请上朝。’”刘傲两手叉腰,脑子一抽冲王莽挑眉逗道,“说了,朕就去。”

王莽满眼清澈,愣了一下。霸霸?霸气的霸,西楚霸王的霸?天子想让人夸赞他威武雄风、有王霸之气?于是他郑重拱手,冲天子拜道:“臣恭请霸霸上朝。”

天子扑哧一声忍俊不禁,一手按着他肩头,笑得直不起腰。身旁一众阉人也跟着呵呵陪笑,纷纷出声附和:“恭请霸霸上朝。”

刘傲一路走,一路笑,到千秋万岁殿时,脸上阴霾愧色已一扫而空,反而气色红润,显得格外容光焕发。路过淳于长身边,他才又想起张放的事,便伸手在淳于长壮实的肩背上拍了两下,轻轻道了声:“节哀。”

淳于长呆呆谢了一句,再无其他反应。天子遇事仍左推右诿,不置可否,群臣看出他一心敷衍搪塞,也觉无奈,于是又未到敲钟之时,便散朝了。罢了淳于长回到营中,将令旗交予副将,脱了铠甲换上一身素衣,便往公主府去了。

张放“自戕而亡”,有违礼法,按律不得葬入皇家陵寝;敬武公主因此郁愤难平,触柱昏迷,至今未醒。更有甚者,一夜之间,坊间便传出“实情”,说张放是因下药蛊惑天子、事发后畏罪自尽,故而生前常与他来往的那些京中纨绔纷纷割席避嫌,竟无一人前来吊唁。

停灵堂中静得可怕,淳于长走进去,见刘珏正蜷在棺椁后的蒲团上昏睡。公主府下人欲出声叫醒他,淳于长抬手示意不必,而后跪坐在火盆前,静静为张放烧送。袅袅灰烟熏得他双眼刺痛,视线模糊,朦胧中他记起最初与张放相识的岁月。

那年他十二三岁,姨娘王政君由婕妤升皇后,族中叔伯兄弟闻讯纷纷入京投奔,淳于长兄弟三人也被爹娘送入长安谋求进取。适逢敬武公主府招募公子侍从,与公子张放年龄相仿的淳于长,因身高体壮、相貌堂堂,在一群半大孩子中脱颖而出,来到张放身边作伴当。彼时张放便性情乖张,处处恃美逞凶,常常惹是生非,若非淳于长从旁护卫周旋,早不知吃多少亏了。为与人动手时占尽优势,淳于长每日五餐,狂吃狂练,十几岁便长成一座小山,从此只要他在身边,张放便可横行无忌,无人敢惹。

思及此处,淳于长不禁莞尔,笑出两行酸泪。若非如此,他便不会被王家叔伯看上、送入军中历练,自然也不会有今日之发迹。那日刘珏拈酸问他,究竟侯爷是他什么人,淳于长竟被问住,“这那”了半天也没答上来。张放曾是他的主子和靠山,重遇后又成了他的盟友、玩伴,这些年来,张放始终在他心里占据着一个难以名状的特殊位置,如今这个位置空出来,他心里便缺了一块,好像换谁来都放不进去,那个空洞再也填不满了。

火盆中烟灰积满,随风乱舞,刘珏呛咳着醒来,见淳于长来了,赶忙爬起来整理仪容。这一次淳于长竟不骂他,只淡淡说了句:“过几日我送他回富平县,你可同往?”

刘珏呆呆点头,瞧见淳于长脸上横着几道乌黑的烟灰,伸手指了半天,淳于长也没意会过来。他只好拎起自个儿衣襟,给淳于长擦脸。淳于长起初应激一躲,意识到他的意图后,便哧地笑了,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两下道:“好狗儿,倒还会……”话未说完,两人便双双愣住,灵堂外走来一个帽纱遮脸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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