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长看清来人是谁,猜到他所为何事,立刻迎上去殷切问道:“巨君,陛下可好?”王莽面上闪过一丝惶恐,迅即恢复镇定,却忘了出声应答。淳于长一手按住他肩头,凑近低声道:“我已将下药之人拿住,只等陛下旨意。如何?陛下有何吩咐?”
王莽一早料到他不会交出张放,听他说“人已拿住”,不禁疑惑。却听淳于长郑重其事道:“河间王公子刘珏,昨日投入我羽翎军中,为我帐下内卫。因贪图富平侯美貌,见色起意在其酒中下药;不料席上富平侯向陛下敬酒,令陛下受其所害……”
刘珏昨日才随父入京,人地两生,上哪弄得来那淫秽之物?淳于长找的这顶缸之人,未免太过荒诞。王莽鼻中哼气,冷冷问:“将军有何凭据?”淳于长心知糊弄不过,摇头咂舌道:“你当我不想有‘凭据’?事出我府,是我设的宴;陛下饮那盏酒,不也经了你手?此事若发,你我皆脱不了干系;如触怒长信宫,往后陛下还想出宫不想?”
“驸马早亡,敬武公主将她这独子视若珍宝、骄纵异常,你何苦与她为难?还嫌王家树敌不多吗?”淳于长苦口劝道,“再者,你就不怕世人说你……说你竞宠、善妒?”王莽顿时恼羞成怒,拂袖道:“此事与我无关,将军不怕受那浮浪子牵连就好。”言罢转身便走。
才迈出一步,他又停住脚步,转身赧然道:“将军仁义,可否借王莽一匹好马、一身甲胄?”
“欸?”淳于长诧异皱眉,“这是说哪里话?巨君要用马,直往未央厩中牵来便是,陛下岂会不准?”王莽缓缓吐出一口气,垂眼道:“陛下抬爱,王莽承受不起。我已往署中乞身解官,并向叔父禀明。此番我来,是为向将军辞别……”
淳于长伸拳在他胸口重重一击,笑骂道:“这贼猴,倒会拿乔!人揭你脸皮,你不想着挣回来?此时告退,岂不白白担这骂名?”王莽郑重点头:“将军所言甚是。大丈夫当自强不息,岂可佞幸求荣?西域来使,郅支单于屡犯南匈,呼韩邪不堪其扰,请求我大汉发兵助其反剿。王莽清誉已失,只有投身边疆,立功自效,以报陛下隆恩。”
淳于长观其神情,见他面色凛然,似心意已决,这才收了笑脸,叹了又叹,却不知如何再劝出口,只得亲自领他往马厩中选了一匹大苑良驹,又命人取来一身镀金锁甲,肃然奉上。将他送出府门,淳于长又叹道:“何苦来哉?陛下如何肯放你走?”王莽怅然道:“如今再顾不得那许多了。”
“欸?陛下不知?”淳于长瞪眼惊道,待要拦他,他已扬鞭打马而去。
刘傲醒来时已过了午后,周家四兄弟服侍他沐浴梳洗,用了午膳。回想起昨夜遭遇,他便觉汗颜无地。王莽不在也挺好,免得见面尴尬。
他背着手在偌大的殿中来回踱步,百无聊赖。周宝问他可要玩棋牌、看摔角,他点头又摇头,始终没心思消遣,不知在焦灼什么。
忽有人来报,说淳于长将军绑着个人来了。刘傲忙叫进来,定睛一看,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又是那个倒霉蛋刘珏。
淳于长跪拜礼毕,起身一巴掌呼在刘珏后脑:“你自个儿同陛下交代!”刘珏以头点地,哑声叫道:“罪臣刘珏,告发河间王谋反,欺君罔上,其罪当诛!”说完呜呜大哭起来。
刘傲一脑袋问号,歪头向淳于长投去疑惑的目光。淳于长冲天子眨眼点头,清清喉咙又踹刘珏一脚,喝道:“还不细细禀来?”
“是。罪臣之父,河间王刘元,令臣夹带竹笛入宫,诱使守宫兵卫出手伤我杀我,妄图以此为由激起宗室诸王众怒,他便可结党成势,与天子抗衡;被王侍郎识破、一计不成,他又授臣以淫药,令臣……令臣色诱天子……臣生怕药性猛烈,伤及君王,便设计……以富平侯试药,不承想,阴差阳错,反害陛下……臣罪该万死,愿伏诛谢罪。然臣父藏奸谋逆,狼心狗行,天理不容!望陛下明察!”
说完,他含泪望向淳于长,嘶吼一声闭上双眼。淳于长一手揪住他头顶发髻,一手抽出腰间长刀,横在他颈前便要动手。
“啊啊啊!”刘傲吓得两手在空中乱舞,跺着脚大叫“住手”。这一套大义灭亲的故事,听起来好像哪里不对,可荒谬中却又有些道理,刘傲哪里想得明白。要是王莽在就好了,王莽一定能理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他顾不上脸面,甩手吩咐道:“王莽呢?传王莽来,待朕问个明白,再行定夺。
淳于长收了刀,迟疑道:“王侍郎他……北上追匈去了,怎的,岂非陛下旨意?”他明知天子不愿放走王莽,怕天子迁怒怪罪,便佯装不知,抢先把责任甩脱。
“朕何时……追什么凶?”刘傲错愕半张着嘴,“他几时走的?连声招呼都不打,把朕……”说着说着,就已想到王莽为何不辞而别,顿时懊恼无比。“你去叫他回来。”刘傲嘟嘴嘀咕道,“朕没让他去。”
淳于长为难道:“早间他向臣要一匹好马,已去了半日,哪里追得回来?陛下若真心待他,不如随他去吧。他要强惯了,叫人那样指戳,在这长安城里,哪还有立足之地……”
刘傲一听,心口忽地一跌,追悔不已,暗骂自己是个傻逼,一时呆怔失语,半晌说不出话来。
淳于长趁机告退,说要带刘珏回去再审,拎起那小伙子后领,适时溜了。出得未央宫门,刘珏仍惊魂未定,脚下一步一软,大口喘着粗气。淳于长将他背后捆绳松开些许,推搡他道:“瞧你这点出息,好险没吓出屎来!怎么样,爷猜得不错吧?陛下嗜美如命,你这张脸,比他娘的丹书铁券还管用。同你那没人伦的畜生爹就此恩断义绝,往后踏实跟着爷,想要什么没有?”
刘珏才打鬼门关游历一遭,哪有心思考虑什么“往后”,便如行尸走肉一般,被淳于长提溜着,押上车去。心跳稍歇,刘珏回过神来,蹭掉下颚淌落的汗珠,问道:“那侯爷,应当平安无虞了?”淳于长闻言抬手赏他一大耳刮,咬牙骂道:“还惦记你那骚狐狸呢?管不住裤裆,你早晚死他身上!”刘珏半边脸立时红肿起来,咬唇缩在车角,再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