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没落地,张氏慢慢走来一声笑:“见过老太太。”
贾母笑:“大太太也坐罢,这几日人来人往也够辛苦。”
张氏告罪坐下了,接了茶水品了一口淡淡一笑:“刚才听着媳妇儿说亲戚们眼神不对,我还听着个新鲜话儿,王家二太太说是我们二太太每日来往这边应酬客人真是辛苦了,先时住着就蛮好了,合不该搬来搬去,如今到麻烦了。”
二太太竟然回说:“当初搬过去是为了养病,如今倒是养好了。”张氏说着话笑看贾母:“我听着这话说的二太太像是要搬回来住呢!媳妇当初也说了搬不搬无所谓,媳妇都听婆婆的。”
贾母淡然一笑:“我贾家的家务事倒叫外人挂心,看来我们真要特特置酒谢承她们了。”
凤姐听着就红了脸,王家二太太就是王子腾夫人,自己二婶子。
贾母知道这也怪不得凤姐,遂一笑:“你们婆媳这些天也闹够了,回去歇着吧。二丫头,扶你太太回去罢,我这里不须伺候了。”
迎春搀扶着张氏往卧房去,服侍张氏宽衣净面,悄悄笑着:“太太只管安心,老太太自有安排,且不会再偏心了。”
张氏笑道:“老太太偏心娘也是不怕的。这一回再换房,我就给他们腾地界儿,不住京都了,索性回金陵了,迎丫头可乐意呢?”
迎春笑道:“当然乐意,只是老太太怕不许的,这阖府交给二房太太就放心。”
张氏笑道:“她倒想。哼,还要我答应呢。我这一走可不是一个人走,我得把属于大房一切都搬走,还得把搬家动静特别闹得大些,叫满京都之人都知道,荣国府大房被驱赶出府出京了。”
迎春愕然:“这也是一条路呢,能成么?”
张氏笑:“逼不得已,只能成了。这府邸她们喜欢就留给他们好了,只是不能暗地就给了,要通过官府契结文书。大方二房各立门户。凭王氏闹上天庭去,也于我们不相干了。”
迎春皱眉:“可是,这府邸不是赐爵敕造么,该属于二哥哥呀?”
张氏笑:“爵位到你二哥哥手里,便是最后一战了,且他只是将军,终究要被皇家收回。倘若老太太一日辞世,这荣国府就得大修方能入住,否则就是逾越,。与其如此,不如我们自己早做打算,摔脱了王家害群之马,听你舅舅说,王子腾已经跋扈上天了,总有一日会登高跌重。还有你大姐姐,论理,她无生养,贵人升做嫔位已经是天恩,她竟然连升三级成了贵妃,拔苗助长,可不是好事啊!我这心里直发慌呢!历朝历代,后妃之中有几人能得好死呢!”
迎春惊愕看着嫡母张氏,直觉嫡母是不是孔明再世呢?自己亲历还不如嫡母看的透彻啊!
迎春顿时后悔,是不是不该跟凤姐联合唱戏呢?就按照嫡母路子似乎也行得通呢!
不过,反头一想,嫡母办法虽然听着好,以贾母性格,只怕不能轻易屈服,弄不好,落个不孝之名也未可知。再者,母亲离京,贾府王夫人一干人等没有顾及,倘若任性胡为,惹下大祸,还不得株连呢,本朝可是有连坐法。
迎春叹气,事到如今,只有按照既定路线往前走了。
翌日,贾琏偕同黛玉回府。
张氏迎春姐妹一早等候在贾府房中,迎接黛玉,一时亲人见面,不免相拥弹泪。尤其贾母,搂住黛玉,儿呀肉啊,狠狠痛哭了一场。
这一番黛玉再进府来,已经出落得更加飘逸灵秀。贾母搂住只是伤心,她倒是先收了泪,反劝贾母节哀保重。她的乖巧剔透,惹得贾母张氏更加怜爱不已。
张氏拉住,细问了一年经过情形,黛玉一一备述。又问贾珏,黛玉说是贾珏跟随师傅游历去了,说是年下一准归来。紧着将贾珏的信笺交给迎春张氏。
一时间,迎春引着黛玉回房歇息,各位姐妹一路相随,湘云昨夜已经接进府里,特特等着接见黛玉。姐妹到了葳莛轩,又是一番别后私语,免不得抹泪含笑,一时悲她痛失双亲,一时又因为姐妹今后日日相伴而欢喜,正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宝玉闻听黛玉回府,下学就往家里赶,将自己新得苓香串郑重取出来转赠黛玉,黛玉听了来处,劈手把一串价值连城,别人梦寐难求的香串丢在地上:“什么臭男人东西,我且不稀罕呢!”
众姐妹见他吃了挂落,个个抿嘴浅笑。宝玉涨红了脸,各自收起了。
回头却说贾琏,远行归来,满府里见过各位老爷太太,阖府长辈至亲。贾母知他一路劳顿,吩咐他歇着去,有事儿明日再论。
贾琏闻言迟疑,欲言又止。
贾母挥退众人单留下了张氏与贾琏母子们。
贾琏忽然就跪下了,磕头哭泣:“我对不起老太太,没能保住林姑父。”
贾母愕然:“他是体弱病重,你有什么法子呢,起来吧!”
贾琏暗暗饮泣:“姑父不是病症,乃是遇刺,虽然姑父早有准备,皇上御赐灵药,只是那暗箭之上喂了毒,虽有灵丹妙药也回天乏术,勉强拖着得见妹妹一面。”
张氏惊得目瞪口呆,果然江南多艰险。
贾母跌落:“可怜林丫头,你姑母只怕也是如此吧。”
贾琏点头:“姑母是误食了姑父羹汤,虽然抢救及时,还是没熬住。姑父告知孙儿,圣上原本要调姑父进京,姑父不甘心,留下帮着清理江南官场,结果……”
贾琏告之贾母,姑父刚死,林家亲戚就上门闹丧,欺负黛玉孤女无依,要接手姑父丧事以及林家产业留下林黛玉,所幸如海早有安排,留下遗书,分割了家产。
贾敏名下妆奁五万银子,陪嫁庄子以及贾敏这些年产业进项,历年收益也有五万多,累计十万银,尽归黛玉名下。
林家如海这一房名下房产,以及当初从族中分得祖产,如海都详尽列了清单,寄言林氏族长,暂时列入林氏祠堂以为祭祀之资产。
林姑父也有后续写得明白,一日黛玉有后嗣愿意继承林氏一脉香烟,则族中应该将祖产悉数返还。
余下林家数代宦囊积蓄,约有三十余万两白银,则归黛玉所有。
这是林如海留给黛玉明面上资产。
再有黄金五万两,古董字画收藏约莫万余件,自从黛玉进京,林姑父利用每年进京送年礼之机,已经陆续转移到贾敏西山的陪嫁庄子上。
这个陪嫁庄子眼下下辖着百余户佃户,土地由之前千亩扩展到了二千亩。林家大管家林忠带着大儿子林华一家人看守着,林家二小子林荣则带着老婆孩子在苏州为林姑父贾敏夫妻守墓。
林姑父已经给林家父子脱籍,并在老家替他们父子置办了一个五百亩的农庄。只待黛玉成年,接管了产业,林忠一家子回家颐养天年。
另外,林如海一如贾府,在东省地也购买了万亩土地,一概有林家忠仆打理着。这些都是林如海暗中留给黛玉的资产。
贾琏说着打开一个包裹,里面有厚厚账本数十本,再有银票一张,乃是如海给贾母孝敬。
贾琏言道:“姑父说了,自此永诀,却要劳累老太太代为照管安排黛玉今后生活,这十万银子权当女儿女婿尚活在远方,每年年礼孝敬,还请老太太一定收下了!”
贾母手握银票,眼睛瞬间又湿润了。少顷问道:“这些东西玉儿可知道?”
贾琏摇头:“姑母的遗产与三十万白银妹妹知道,其余黄金古董字画与土地,姑父怕妹妹担惊受怕,没有告诉。”
贾母感叹:“林姑爷一生耿介,祖产入了族产充了祭祀,无异肥羊落了虎口,如何能再□□?”
贾琏磕头:“都是孙儿无用,做事有欠周全,当时林家族人上百人围攻灵堂,孙儿记得姑父之言,不忍惊动衙门弹压,故而只得将祖产返还了林家。”
贾母道:“罢了,你听从林姑父遗愿也是该当,而后黛玉夫婿若是好的,何愁林氏一族不凑上来巴结。若是无用,拿在手上也保不住被掠夺。”
贾母一挥手:“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贾琏告罪退下,走至门首,稍稍犹豫,最终悄悄抹一抹额上冷汗,回房去了。
贾琏之所以这般,乃是因为林姑父额外赠送贾琏一盒南珠,一盒吕宋所产各色宝石,一箱子黑山所产人参,他没有向贾母报备。
贾琏看过,这些东西跟黛玉所有并无二致,在他心里,这些东西算是他这个父亲给大姐儿积攒妆奁了。
却说贾母目送贾琏出门,回首看着张氏淡笑,眼眸意味不明:“大太太,林丫头这事儿你怎么想?”
张氏一愣:“未知老太太所指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