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人接纳了虞棠。虞棠被接进楚府,与楚御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楚御对他有愧更有爱,对虞棠百般好,要星星不给月亮,谁见了都觉得羡慕。
楚幕见了也觉得能说服父亲与爷爷放下门户之见,接纳绿芍了,只是他还不敢挑明。虞棠得到认可,是因他于楚家有恩。绿芍还不够。
新年的开春是好气象。虞棠原本瘦削的身子在楚家的精心调养下一天天好起来,面色变得红润,看着很健康。
只有偶尔阴雨连绵时,身上隐隐作痛,间或呕出几口血,虞棠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伤了根骨了。
楚老太爷没能撑过这个夏天,在上半年快过完的时候走了。
虞棠陪着操办丧事,熬夜守灵,忙到一半突觉眩晕,跌在椅子上缓了半天。
他这身子骨……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南京乱了。
走了内忧,又来外敌。
倭寇入侵,全城戒严。楚御镇守南京,抵御敌军。
风雨飘摇。
生逢乱世,受苦受难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过往繁华如同一场纸醉金迷的梦。国难当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份责任。
虞棠身为楚御的爱人,当是倭寇首要控制铲除的对象。
而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弱不禁风的虞棠。
棠梨班的老班主早已出城避难,不要这戏班子。戏班子里还有那么多孩子,若是无人管,便不知道何去何从。
虞棠接手了梨园,三不五时回去看看,教孩子们一些本事。
他们学的那些基本功,可登台唱戏,也可上阵杀敌,看的不过是胆量与气魄。
那日虞棠和梨生在棠梨班里与一班十余岁的少年们闲聊,聊的是他当年练习踩跷的事儿。
“踩跷,苦定是要吃的,练好了,便……”虞棠拿着根高跷给孩子们讲解。
“便什么?”有少年好奇追问。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枪声。
里头顿时一阵骚动。
“鬼子来了,快跑!”
“安静。”虞棠起身,高跷拄在地上,“练好了,便可自保,也可——保家卫国。”
话音未落,已有敌人避过外头保护的人闯进来。
那人端着枪,还未瞄准,一根木头劈头盖脸砸过来,直将人砸得头晕眼花。虞棠信手抄起另一根高跷,接着一棍将人打晕,随即夺了枪一补。
当初击毙。
少年们目瞪口呆。
“棠哥儿好厉害!”
“你们也可以。”虞棠扫过他们,“反抗不一定有用,可不反抗一定没用。生死关头,拿起你们身边的武器。”
他本就身手灵活,楚御又教过他搏斗技巧与开枪方式。
虞棠从不是攀附人的菟丝花。
他是海棠。
如水温柔。
也如火艳烈。
虞棠成长为了能够和楚御并肩作战的人,随他征战四方,走过硝烟战火。
楚御曾觉战场枪林弹雨,不愿虞棠涉险。
虞棠道:“阿御,我不仅是你的爱人。我也是南京人,中国人,一个想保卫自己家园的普通人。”
楚御尊重他。
期间楚幕曾请楚御帮忙找一个人。
楚幕说他喜欢上一个姑娘,名为绿芍。她最近失踪了,他很担心她。
虞棠也是那时才发现,绿芍竟就是他的姐姐。
可找到绿芍的时候,绿芍已经快要死了。
她为了保护街上一名女学生不受日本人欺辱,主动以身替代。她样貌妖娆身段窈窕,自是比豆芽菜似的女学生吸引人。
绿芍跟人走回去,生不如死,还被迫吸了鸦|片烟。直到被折磨得面容枯槁,才被人扔出来。
出来后她犯烟瘾,又搞不到,她强忍着,独自待在破烂小屋里,不愿联系楚幕。
她这个样子太脏太丑了,哪有昔日艳冠金陵的风采。
虞棠和楚幕找到她的时候,绿芍已经神志不清,连虞棠这个弟弟与她相认都没有反应。
“弟弟?我没有弟弟。”绿芍看虞棠,“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是我弟弟呢?”
若是过去那个艳丽多情的绿芍,定会自信地笑道:“咱们都长这么好看,合该是姐弟。”
可如今她只有自卑。
“姐姐……”虞棠颤声,“你也很好看。”
绿芍嘻嘻笑:“你骗人。我照过镜子,吓得把镜子都砸碎了。里面那个人是谁呀?好丑。”
“一点都不丑。”楚幕握住她的手,“绿芍,你最好看了。”
他与绿芍相识,惊艳于她的美貌,折服于她的才情,着迷于她的魅力,敬佩于她的品性。
绿芍是他所爱,反倒是他太过懦弱,配不上她。
绿芍望着楚幕,枯瘦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绿镯子,是楚幕送她的。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绿芍轻喃起来,仿佛仍是最初与恩客吟诗弄词的女子,“商女……商女……”
她蹙眉,好似记不起来。
那能够与人博古论今吟诗作对的才女,如今脑子不太清醒,连一首完整的诗也背不下来。
“呀,记起来了。”绿芍说,“我们商女呀,也知亡国恨,不唱后|庭花。”
绿芍戴着玉镯子的手无力垂下,楚幕抱着她失声痛哭。
虞棠也恍惚了好几天。
他才知道世上有个亲人,才刚找到她,她就走了。
世事如此,世事无常。
楚御很担心虞棠的状态,虞棠都说没事。楚御有自己的事要做,大事面前,他的个人情感怎可耽误。
楚御过段日子要秘密离开南京,去重庆与人会合。孤军奋战太艰难,他需要和其他人联手。
楚幕是个商人,不通行军打仗。早已退居幕后的楚父这时也不得不扛起大旗。
虞棠更是责任重大。
虞棠路过一个巷子的时候,眼眸微动,停住脚步。
数十名日本人从四面八方围住他,用枪指着。
虞棠被“请”到了棠梨班。
为首的显然是一名级别很高的军官。对方态度和蔼,说了一串日文。
虞棠冷淡道:“听不懂。”
翻译官立刻道:“皇军让你说出楚御去了哪儿。”
虞棠:“无可奉告。”
翻译官黑了脸:“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虞棠笑:“你也说着中国人的俗语,怎么就给日本人当走狗?”
日本军官又说了一大堆,不外乎是威逼利诱。虞棠权当听不懂。
翻译官怒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虞棠:“你是人吗?”
翻译官听了想打人,日本军官一抬手,他才止了动作。
军官又说了什么,翻译官狠狠瞪他:“便宜你小子了。皇军说你戏唱得不错,让你给军爷们唱一出儿。”
虞棠懂。无非是先礼后兵,他过去纵然是个戏子,如今也是楚家的夫人,让他为他们登台唱戏,无异于一种羞辱。
唱完之后再问他楚御的行动,他若不答,又是一番严刑拷打了。
与当初沈念的行为一模一样。
只是今日他这副身子骨,恐怕再熬不过去。这些年他太拼了,内里早已油尽灯枯,托大夫瞒着楚御,不让人知道。
楚御这次行动很重要,只要他和重庆那边的人谈成功,就能带兵回来御敌。可此刻他落在日本人手里,势必会让楚御犹豫。
他再一次,成了楚御的软肋。
为他一个人耽误大局?
……怎么可以呢。
虞棠说:“好,我唱。”
他答应得太过痛快,反倒叫其他人愣神。
一个将军夫人被逼着唱戏,都不会感到屈辱吗?
也对,本就是戏子出身,能有多少骨气。
虞棠最后唱的,是一出《霸王别姬》。他演的是虞姬,还缺一个楚霸王。眼下一时也找不到人来凑,索性让梨生顶上。
梨生一直都待在棠梨班里,待了那么久,也是会唱的。
《霸王别姬》是京剧里的名段,唱这出很正常。
楚御台下初见虞棠,他唱的就是这一出戏,以此开幕,造就了与楚御一段生平。
那他便也以此为谢幕。
少爷,你听得到吗?
“汉兵已略地,
四方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容光绝艳的名伶哀婉凄绝地唱着,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幕,拔剑自刎于台上。衣裳翩然轻旋,摆成一个好看的圆。
满堂喝彩。
“好!”
唯有饰演霸王的梨生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下,伏在虞棠身侧恸哭。
“棠哥儿!”
虞棠纤细的脖颈上一道血痕,慢慢有血迹渗出。
那把剑是真的,是开过刃的!
四周嬉笑声渐渐停止。
“怎么回事儿?!”
当他们发现是虞棠真的自刎了以后,很快变得怒不可遏。
没有人怜惜虞棠的死。想的只是虞棠死了,筹码没了,他们拿什么去牵制楚御,他们怎么问楚御的计划?
一室嬉笑怒骂,唯有梨生的哭声悲痛欲绝,被淹没在嘈杂里。
棠哥儿,人世喧嚣肮脏,你倒走得干净。
可让活着的人如何是好。
楚御回来后,得知虞棠的死讯,立刻就疯了。
他几乎想要饮弹自尽,随虞棠一道而去。
可是不能。南京需要他。
带着刻骨仇恨,楚御又独自在世上活了很多年。他毕生都战斗在前线,靠敌人的鲜血来祭奠虞棠的亡魂,以无尽的杀戮来压抑心中的愤恨。
他独守在他与虞棠共同生活过的城中,摸着虞棠的旧物回忆起一次次画面。
阿棠曾说,不要再丢下他。
阿棠,你等等,你再等等。
1949年,南京解放。
在胜利的号角声里,楚御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全剧终。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卷的时候我很方,民国背景不可避免会牵扯到一点东西,真实的不可说,假的又怕被打成历史虚无主义……
所以,我架空,仿民国,无任何影射原型,很多事模糊处理。(求生欲强烈)
明天回归主线,甜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