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前一个问题不过是麻烦,但后一个问题才是要命。
张鉊盘算了好半天,安西北庭的金国人和汉人不少,但是他们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不会比漠西四万户的牧民好多少,甚至还要不如,这些人可以用来充实地方,但不能用来当拓殖移民的先锋。
河西瓜沙甘肃的骁骑,张鉊自己都还不够用呢。
并且经过张鉊的大肆征调,这四州的人已经相当少了,再抽调就要影响丝绸之路的安全。
想了半天,张鉊发现他唯一能调动的,就是高原上的吐蕃人。
这些常年与高原严酷环境搏斗的家伙,意志力相当顽强,且有当年吐蕃帝国的老本在,他们虽然穷,但是藏甲丰富,也还有习武作为进身之阶的传统。
如果郭天策加上李存惠的组合,能快速平定整个高原,那大概一年左右,张鉊就能给白从信抽出大约三千吐蕃甲兵,到时候他应该就可以站稳脚跟了。
而且这么一来,白从信手下的草原六万户牧民和数千吐蕃甲兵都是六法宗的虔信徒,就能再给白从信上一道保险。
人心是会变的,能堵上漏洞的时候,还是要尽量去堵上,免得白从信真哪天脑袋出问题了,闹得君臣都下不来台丢尽颜面。
张鉊在思考的时候,塞菲叶又给郭婉儿使了个眼色。
这位今年也近二十八岁了,再也不是那个可爱到爆炸的波斯小萝莉,心里一直惦记的,就是让她的儿子回去夺取萨曼波斯的王位。
郭婉儿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是欠塞菲叶人情的,因为塞菲叶一共就两个儿子,还把长子张贤熙让给了郭婉儿做养子。
且为了保证郭婉儿和张贤熙的感情,张贤熙未满岁就是郭婉儿在照顾,塞菲叶则强忍着思念,很少亲手去带。
这份人情,可是相当大的,且郭天策也已经跟郭婉儿说过了,他有意撮合郭婉儿和虎广结成亲家。
最后把张贤熙这个由塞菲叶所生,郭家养大的皇子送到碎叶去,成为碎叶之主。
现在塞菲叶频频目视郭婉儿,看来是想她提这个事情。
于是郭婉儿等张鉊沉思完毕,立刻就指着垂头竖立在殿门外的波斯人说道:“圣人,此乃萨曼波斯埃米尔哈米德派来的密使,想要晋见圣人。”
张鉊吃惊的抬起头来,先是看了一眼塞菲叶,塞菲叶乖巧的点了点头,“此人是兄长昔日最信任的宫廷总管阿布之胞弟,阿奇木。”
“伟大的沙赫沙阿,您的仆人阿奇木,奉萨曼家族埃米尔哈米德.阿布.穆罕默德.努赫.本.纳斯尔之命,向您献上来自萨曼家族的忠诚。”
这个叫做阿奇木的波斯人倒是非常的恭敬。
张鉊正要问哈米德已经五年没来朝贡,还有什么忠心的时候,沙赫沙阿这个词,却如同闪电一般,在张鉊的脑海中剧烈闪过。
沙赫沙阿,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词,而是昔日波斯帝国时期,波斯皇帝拥有的众多头衔中,特别是萨珊波斯诸皇帝拥有的最为宝贵头衔,它的本意,叫做万王之王!
“你刚才,称呼朕为什么?”张鉊有些震惊的看着阿奇米,两人的沟通是没什么障碍的。
因为在河中,通行的语言不是汉话也不是波斯话,更不是大食话,而是带着各种口音的突厥话。
只要学会了突厥话,虽然河中有上百个种族部落,但彼此的简单交流,问题就不是很大,张鉊自然是会突厥话的,而且他身边还有潘泰雅这个翻译官。
“伟大的沙赫沙阿,您忘记了吗?三百年前,萨珊波斯的末代国王卑路斯在复国无望之后,将沙赫沙阿这个称号,进献给了桃花石的皇帝。”
啊..呃!张鉊勐地站了起来。
对啊!当年萨珊波斯的末代国王卑路斯及其儿子泥涅师在萨珊波斯被大食灭亡之后,先是逃到大唐寻求帮助,此后在大唐的支持下,又回到波斯和吐火罗继续对抗大食。
但终究天命已去,卑路斯和儿子泥涅师先后从吐火罗与河中回到大唐,最后都死在了大唐。
而卑路斯在临死之前,确实将万王之王这个称号,进献给了唐高宗。
不过嘛,彼时李治都已经开始自称天皇大帝了,哪看得上这么个万王之王的空头称号,因此朝堂上下都没怎么在意。
但是,对于张鉊来说,他要夏君夷民,这不是个现成的强宣称吗。
好家伙,原来老子才是波斯之主啊!张圣人挺胸突肚的站了起来,这个称号,或许还很有用处呢。
不过突然,张鉊反应过来了,这事大唐都没人在意,你一个几百年后,恐怕人种都换了的萨曼波斯人,是怎么知道的。
阿奇木不等张鉊发问,双手就将哈米德写给张鉊的密信举得高高的,“埃米尔说,沙赫沙阿看了这封信,就明白了。”
信是用突厥文写成了,张鉊看得有些吃力,所以速度并不快,只不过一盏茶后,素来自得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张圣人,震惊的脸色都变了。
他难以置信的抬起手,指着塞菲叶问道:“塞菲叶,你知道吗?你的祖先萨曼.胡达,竟然是泥涅师的子孙!”
“啊!”塞菲叶都惊叫了起来,她小手连续摆动。
“不知道啊!奴奴从来没听父兄说起过这件事,他们只说我们萨曼家族是萨珊帝国皇帝的后人,但没说是泥涅师的后人啊!”
“哈哈哈哈!”张鉊放声大笑了起来,“泥涅师在河中奔走半生,最后暗然回国,却不想后嗣百年后在河中又复国成功了,这波斯果然是我大朝的数百年藩臣啊!”
由不得张鉊不兴奋,泥涅师之时,他的波斯都督府都督,波斯王的头衔都是唐朝册封的。
要是萨曼家族乃是泥涅师的后人,那么他们本来就该是中原王朝的藩臣。
“圣人,奴查到了,大朝礼部有载,天宝五年(746),有不肯臣服大食之国曰陀拔斯单者,居于小海(里海)畔,其王忽鲁汗遣使入朝,献千年枣(枣椰),封为归信王。
天宝八年(749),王再遣次子入长安朝见,上封王子为右武卫中郎将,赐紫袍、金鱼袋,命其护卫宫廷。”
郭婉儿果断干起了秘书的工作,很快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找到了记载,看来她原本的本事还没丢。
“汗,那是王号,此人应该叫做忽鲁,那么有没有可能,忽鲁应该为胡达?
音译容易以讹传讹,这是有可能的,且此忽鲁汗与萨曼.胡达生卒年相近。”
张鉊慢慢的念叨着,这里面肯定有出入,两人大概率不是一个人。
但是现在,既然哈米德亲笔书信承认他们萨曼家族是泥涅师的后代,那么忽鲁汗就必须是萨曼.胡达,萨曼家族必须是泥涅师的后代。
“拟旨,命四川行省平章,郑国公阴正奇即刻派精骑,护送李珣李德润的子孙到东京开封府来。”张鉊迅速下达了命令,因为泥涅师在中原,还有后人的。
这个李珣李德润,乃是五代着名的诗人、文学家、医士,他妹妹李舜弦是前蜀王衍的昭义,也是五代着名的女诗人。
此兄妹二人,便是泥涅师留在中原的子嗣,如假包换的波斯王族血脉。
什么叫底蕴?这就叫底蕴!
一件件一桩桩,有史料可查,证据一环接一环,身在中原却对两万里外的波斯有宗主宣称,这就是底蕴。
张鉊此时心情大好,看哈米德这个家伙也顺眼起来了,他对塞菲叶说道:“原来是朕,错怪你兄长了。
他五年前中风,不能视事,国中大权都被逆子萨利赫和朝中奸臣优素福等人掌握,所以才未来朝贡。
看来朕这个宗主,必须要为忠诚的臣属主持公道,讨平逆贼了。”
塞菲叶十几年没回家,走时确实痛恨哈米德,但是十几年过去早已气消。
此刻听到兄长病重如此,还被奸臣欺压,也不由得泪如雨下,拜伏在地恳求道:“妾,恳请圣人发天兵,救妾兄长与水火之中啊!”
这边的郭婉儿也弄清了来龙去脉,她眼珠子滴熘熘转了几下,把牙一咬也伏地说道:“圣人,既然哈米德已经五年不能视事,想来国内早被逆子萨利赫等掌握。
咱们讨平不忠逆贼不难,但萨曼国国土广大,不单有河中昭武九姓之地,还有呼罗珊和吐火罗,急切之间相隔万里,实难掌控。
且哈米德不能视事,其子曼苏尔不过六岁,就算讨平逆贼,他们父子也无法掌控局势,势必还要起风波。
是以妾斗胆建议,郭婤儿生在河中,长在河中,熟悉地理与风俗人情,又机敏多变,果断坚韧。
等到讨平逆子萨利赫之后,是否可命郭婤儿以大朝命妇身份,前往布哈拉抚养曼苏尔,以待朝廷。”
“呼!”张鉊深吸了一口气,郭婉儿这个操作,是有可行性的。
现在大周没法控制萨曼波斯这样的大国,但是十年后呢。
那时候六法宗已经完全掌握了草原和高原,中原也强大起来了,人口充足,物资充沛,就肯定能掌握萨曼波斯。
如果在这个时间段有白从信、虎广、鲁三郎作为军事支持存在,郭婤儿确实可以进入布哈拉,去抚养曼苏尔,间接把持萨曼波斯的朝政。
就算郭婤儿能力不够,但也可以给她配一些来自中原的助手。
比如那个跑去了碎叶的卢多逊,虎广帐下的李继勋,白从信帐下的李崇矩、党进等人。
甚至,张鉊再次勐吸了一口气,这恐怕也是郭婉儿的言下之意。
或许,张鉊甚至可以拉下脸再狠一点,反正他不可能再接受郭婤儿,那就把郭婤儿赐给哈米德为正妻。
这样哪怕中风不能动的哈米德很快病逝,那郭婤儿也可以用母亲的身份抚养曼苏尔,掌握萨曼波斯大权,只要支撑过十年,就大事成矣了!
“你即刻去寻张烈明,让他派锦衣亲卫出玉门关去接郭婤儿,切勿让她有任何损伤。
若是此女,真有你说的那么有能力,朕可以给她一个机会!”&divid="device"style="background-color:#c0d16d66font-size:16pxborder-radius:10pxpadding:010pxcolor:#957575text-decoration:underlinefont-family:fangsong">&/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