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啊,绍杰。”她招呼齐绍杰,但自己又躲回巨大的飘窗边,依然遥望着窗外瓢泼的雨色。
“丫丫,你今天还好吗?”齐绍杰没有坐下,反而站到了她的身边。
“嗯,还好。”她点头,一颗心分明不在绍杰的身上。
透明玻璃窗上的雨滴一行一行地滑落下来,像是泪珠一样惹人心疼。她把手指放在那泪珠的上面,顺着那长长的泪痕,一直滑落
“丫丫,这是你的信。”绍杰终于开口,把怀里的那封洁白的信拿了出来。
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玻璃窗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信!她的信!
欣雅有些不解似的转过头来,目光落在齐绍杰捧着的那封信上。洁白而漂亮的信封上,工工整整地用韩文写着四个字:苏熙元收。
轰隆!窗外突然滚过一个炸雷,令欣雅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
熙元他还记得熙元他还记得我吗?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欣雅面无表情地接过绍杰递过来的信,在撕开封口时,手指甚至都没有抖动。齐绍杰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反常,但她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也是他一直盼望的。看着她展开信纸开始读信,他礼貌地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在她的书桌边坐了下来。
熙元: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百封信。
没有想到吧?自从你代替元珍回信给我以来,我竟然也写了这么多信给你。记得曾经在很久之前,我还想过要在写第一百封信给你的时候,要带你好好去庆祝,庆祝我们之间的第一个一百,也要告诉你,希望将来我们还会有更多的一百
可是我亲爱的熙元妹妹,也许这个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也许我现在能向你说的,也只有这三个字了。
还记得那天你在枫树下要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放开你的手。但现在,我恐怕也做不到了对不起,熙元。我可能再也不能履行我的承诺,再也不能握紧你的手了
元珍的孩子不能拿掉,这有可能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孩子。我不能为了自己,自私地要求她付出这样的代价,所以熙元对不起,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你忘了我吧
三个月后,我会和元珍订婚,明年六月我毕业之后,我们会在首尔结婚。我想你一定会知道这个消息,但与其在别人那里听到,还不如我自己告诉你。
元元,我曾经多么希望能一直牵着你的手走下去,但是现在,那只能是一种奢望了。你一定很生我的气,很恨我吧?可是,我不能逃避照顾元珍的责任,我不能丢下她,自私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只能这样选择。
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不,还是不要原谅吧。也许恨我,可以让你更快乐一点。元元,答应我,无论在任何地方,无论做任何事,都要把这里的一切全部忘掉,都要快乐起来即使我再也见不到你,但是我会把你放在心底
再见了,熙元,我最爱的女孩。
车俊熙
混乱的文字,被泪水洇开的字迹,不用想象,欣雅就能感受到他写这封信时的悲伤。但似乎很奇怪,她看完这封信,并没有像齐绍杰想象的一样放声大哭,反而是非常平静地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再轻轻地放回信封里。
冬雨依然沙沙地敲打着玻璃窗,欣雅转过脸去,看了一眼那被大雨覆盖的世界。
她有些凄楚地笑了一笑,连目光都有些迷离了起来。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他的选择,他的决定。谢谢你,哥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结局。虽然它让我心酸得哭不出来,但真的谢谢你。曾经以为会大哭着接受,但为什么看完信之后,心里却是一种无比清朗的感觉?是的,这才是真正的车俊熙,一个勇敢、正义、永远为别人着想、永远爱护着他人的车俊熙。她爱的就是这个高尚的男生,她爱的就是这个善良的男生
再见了,哥哥。祝你——幸福。
不想哭,只是心头有些堵塞的感觉,像是被一大团棉花塞住了,吞不下,吐不出。好难过,好难过。
“绍杰哥哥,”欣雅转身叫他“你帮我倒杯水好吗?”
齐绍杰看着她苍白得吓人的脸颊,连忙站起身来:“丫丫,你还好吗?”
“我很好。”欣雅捂着自己的胸口“就是这里有点难过,我想喝口水”
“我马上给你倒水。”齐绍杰连忙转身去拿杯子。
欣雅撑住窗台,想要从上面跳下来。但是明明每天都跳来跳去的窗子,怎么这会儿竟然会变得那么高?她低头,呼吸蓦然加重。地板在自己的眼前摇晃,但她却根本找不到一个焦点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我我怎么看不清
她伸手想要抓住低矮的窗台,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的眼前突然一黑,立刻朝地板上一头栽了下去。
“丫丫,水来了”
哐啷!啪!玻璃杯子摔得粉碎。
苏欣雅倒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鲜血从她额际的伤口上慢慢流出,染红了她手心里的那封洁白的信
韩国,汉大附属医院。
湿冷的冬夜,窗外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夜。
车俊熙倚在元珍病房里的沙发上,有些混乱地做着奇怪的梦。
梦里同样下着阴冷的冬雨,浇在身上很痛。有个身影在雨雾中摇曳着,忽远忽近,让他无法看清。
“哥哥”一声甜蜜而熟悉的叫声传来,令车俊熙的全身猛然一震。
“雅雅!”
“哥哥”她轻轻地呼唤着他,如同那些在他身边的每一天。
“雅雅,你在哪里?你回来了吗?为什么我看不清你?雅雅,快过来?这雨好大,快来我帮你遮雨”他急切地呼唤着她。
“不用了,哥哥。”雨雾中,她微笑着拒绝“我要走了,哥哥,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好好地珍惜学姐如果还有来生,如果能再来一次,你可不可以先和我相遇”
“雅雅!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来生?你不要淘气了,快点过来!”俊熙着急地呼唤着,但却始终抓不住她。
“俊熙俊熙我要喝水”病床上传来金元珍的呻吟。
车俊熙迷迷糊糊的,还没有完全从梦中醒来,就伸手去抓桌子上的玻璃杯。
啪!湿滑的玻璃杯突然间跳出了他的掌心,蓦地跌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车俊熙立刻被这声尖锐的碎裂声震醒,迷蒙的梦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眼前一地的玻璃碎片。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呆呆地瞪着地上的碎片,刚刚混乱的梦境突然跳进他的脑海。心头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堵住了,好像有一大团涩涩的棉花,吐不出,也吞不下。
哥哥如果还有来生,如果能再来一次,你可不可以先和我相遇
泪水夺眶而出。
“俊熙,你怎么了?”元珍奇怪地看着他蹲在地上,对着一大片玻璃碎片流泪。
车俊熙缓缓地摇摇头:“没事。”
“没事你为什么在哭?”
是啊,没事他为什么在哭?好奇怪啊,他为什么在哭?可是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它们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滴一滴地直落在那些透明的碎片上。每一片,都映出了一个正在哭泣的车俊熙
中国。
上海瑞金医院。
“不不可能的你们弄错了,你们一定弄错了!”苏秦山倒在椅背上,不肯相信地用力摇头。
“伯父,您冷静一点!”站在一边的齐绍杰连忙扶住他“陈医生,你确定吗?是真的吗?”
老医生坐在他们对面,缓缓地点点头说:“如果苏夫人也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那么我们的诊断,就不会有错。”
“怎么会?苏伯母明明已经去世十几年了!”齐绍杰不肯相信地大喊。
“这种病原体可以在人的身体内潜伏很多年,当身体机能的平衡遭到破坏,或者受到重大打击时,它们就会因为各个脏器的负担加重,而打破原有的保存状态,而在体内发生病变。苏小姐的病情,我们不排除遗传基因的考虑,因为在生下她两年内,苏夫人就去世了,完全有可能在苏小姐一出生时,这些病原细胞就已经传到了她的体内。”老医生一板一眼地向他们解释着,每一句都在刺痛着他们的心。
“不会的,我的雅雅一向很健康,她很可爱,很漂亮!她绝对不会和她妈妈得同样的病!”曾经在商场上无限风光的苏秦山,如今却完全倒了下来。
不会的,上天不会这么不公平的!它不能带走了他的妻子,现在又要夺去他的女儿!欣雅一定不会患上和她妈妈同样的病的,不会的!
“苏先生,请您冷静一点。我们了解您的痛苦,但是您这样对您女儿的病情是没有帮助的。请您先冷静一下,无论您提出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答应您,好吗?”老医生连忙安抚他。
“那再帮我女儿做一次诊断,要你们医院里最好的医生,不,要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无论多少钱,请治好我的女儿!”苏秦山激动地大喊!
“好的,苏先生。我们会帮您女儿安排全世界最顶尖的外科专家会诊,但请您先保持冷静,好吗?”老医生连忙答应他“但是我们不敢向您保证什么,只希望是我的诊断有误吧!不过这是她的ct片,你们也可以看到,在她的胸部骨骼上已经有胸腺瘤的出现,这是重症肌无力患者最大的临床表现。而且她的病情来得比其他患者都要凶猛,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来治疗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呼吸肌和平滑肌的衰弱,如果出现全身麻痹和呼吸系统衰竭,那么就是有神仙也救不回她了。”
苏秦山听到医生的话,整个人立刻瘫软了下来。
“陈医生,难道没有一点办法来救救欣雅吗?”绍杰也着急地问道。
“唯一的办法——是你们希望我真的误诊吧!”老医生摘下眼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轰隆隆——窗外雷声滚过,冰冷的冬雨,再一次铺天盖地地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