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掉马桶里的胃液,他直起身来,有些困顿地看向镜子里消瘦苍白的男人。
他刚刚被救起来时全身多处烧伤,后来进行了几次植皮手术后总算是消掉了大部分的疤痕,那个医生甚至顺带着把他脸上的疤也除掉了。现在镜子里是一张缺少血色的,有着淡淡胡茬的中年男人的面容。一只深色一只浅黄的异色瞳仁有些无神地看向前方。
他身形消瘦,衣服显得有些太肥大了。每天早上看到这样的自己,他也忘记了从前那个健康强壮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用冷水洗了把脸,挤了很多很多的牙膏刷去嘴里的味道,然后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吃下一把各种各样颜色的药片,用冷水送服下去。
沿着长长的走廊,一扇一扇推开废弃孤儿院破旧的窗子。枯萎的苹果树长长的树枝伸向他的窗口,伸出手就可以碰触到。他站在窗前,呼吸着早晨清冷的空气。专门负责照顾他的那个孩子正在窗外修剪着靠近院墙处的杂草,晨光照耀在他年轻的皮肤和光滑的黑发上,显得朝气蓬勃。
唐逸回想起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还在军校里和苏函一起偷看成人电影呢吧?
最近越来越喜欢回忆往事,生出某种夕阳红之感。他才不过三十六岁的年纪,鬓角就已经生出了白发,一到下雨天就全身酸疼,也无怪怪老头成天笑话他比自己还像个老头。
叹了口气,他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和唐雅以前住过的那间宽敞的大堂里。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他的房间,除了一张舒适的床铺和投影电脑之外,便是一柜一柜的古代书籍。在他不生病又没什么事可做的时候,就一遍遍读那些书。
他还是最喜欢看关于海妖的书,喜欢一遍遍翻山海经图册里面那些光怪陆离的插图。他用手指摩挲着鲛人的插图,嘴角会轻轻往上扬,眼睛里又带着点伤感。
他知道水银在海沟里新建了一座归墟城,知道那些饱受摧残的海妖们终于一点一点在大海中找到了自己的家园。在梦里他一次次凝望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瞳,一次次想要伸出手抓住那只冰凉的手,一伸手却看到自己的皮肤在迅速溃烂,只剩下森森白骨。
那种时候,他会惊喘着醒来,睁大眼睛看向高高的屋顶。周围的空气突然向他挤压,他会紧紧用被子裹住身体,找到几分被拥抱的错觉。
八年的时间,对于人类来说已经足够长了。他一遍一遍在脑子里描摹某个海妖的容颜,却仍然不可避免地感觉那面容变得有些模糊。他害怕,怕自己有一天梦到水银的时候,只剩下一张空白的面容。
如果和水银留下过哪怕一张合照就好了。他恼恨自己那时候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更加用力地去回忆。
怪老头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就摆在他的桌子上。唐逸吃了两口面包就觉得有些恶心,将餐盘推到一边。他望着从彩色玻璃投进的光影叹了口气,又是同样的一天。
好像今天谭明渊会来给他复查吧?
他偷偷把面包藏到枕头底下,喝掉了牛奶,然后端着餐盘去了厨房。怪老头正在浇着窗台上那几盆花,瞥了一眼他的盘子,“真吃完了?”
“真的。”
“哼,等我一会儿去你房间里检查。”
“喂……对我有点信心好吗?”
“哼,相信你我就真是老糊涂了。”怪老头转过身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厨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那个名叫阿旗的孩子跑了进来,脸蛋红红的,“唐大哥,有人找你!”
“你是说谭医生?”
“不是。”阿旗看起来有些紧张,“他的样子有点……奇怪?我没见过他……他一定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