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很意外,看上去那么清雅文气的人,怎么一开口竟如此凌厉无所顾忌,当场把我的歌舞批得一无是处。我觉得他该是那种自负意气的嚣张少年,刻意想挫一挫他的锐气,就故意把那次盛会拖得很长,留他在更深露重的夜里踩着泥泞草地等了一个多时辰,谁知他第二日却病了。我其实早就想告诉他,我那天很想直接跟他走的。”她细细回忆了许久,尔后转而紧紧抓过宋梨画的手,直直盯着她宛如质问宛如控诉,由空茫怅然到歇斯底里,“可他为什么不等我回来?这才几个月的光景?我们说好的,他怎么能食言?什么不可释怀,谁要他不可释怀?我要他看着我告诉我,他必须得告诉我——”
宋梨画听至此亦忍不住哭出来,天香却甩开她猛然起身,仰头对着雪白的阳光,如因折翼而凌空堕下的飞鸟耗尽生命最后一次歌哭,危声烈烈,断肠折心:“你听着,玉竹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抱着什么理想,你是我这么多年,是我天香平生最喜欢的最喜欢的人,所以,你不要以为你就这样潇洒地走了就与这人间再没有牵连,但凡我活着一日我便想着你一日,我朝朝夕夕岁岁年年都想你的——”
说完她将身上的褪色布包卸下解开自其中取出一叠一叠的笺纸与书信来。她不由分说将之全部塞到宋梨画手中,无视后者的惊诧,收回视线淡淡道:“我所有能说的,想说的,可以提供的都在里面,你和祁大人自己看便是了。其余的,也不必希求我有什么用处了。”
宋梨画仿若预感到什么,急步挡在她面前:“你什么意思?”
“我想走了。”天香的神色顷刻间寂然,如寸寸隐灭的天光,片片凋伤的朱槿,溘然长曦的朝露和渐次剥落的金石,她就在这回天倒日之力不可重振,沧海桑田之变不可更替的寂然里萧瑟道,“梨画你莫劝我,我很累了,想离开了。”
“如果一个人原本可以有很平安丰美的人生,后来因为某些遭际转而为一方势力效力,他一直将他所效忠之人看做救他于水火的恩人,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原来那人才是毁掉他原先生活的罪魁祸首,此时他会怎么做?”
祁云归略加思索道:“依常人之心,此刻必定愤恨难当,会想尽一切手段将多年的屈辱全部报复回来。”
“大人所言极是,所以我们就有机会了。”宋梨画闻言悠然一笑,眸光清冽流转如星,“大人可记得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四年前……”他试着去重构那并不遥远却已隔若往生的繁盛王朝的画面,须臾后想起什么,“四年前,江南动乱初起,那时不知缘何人人皆传是洛千鸿之女洛双儿所为。”
“不止这些。”宋梨画顿了顿,压下胸中因即将提及的名字而蓦然掀起的狂澜,咬清了字句道,“四年前,镇国将军陆峰病故,原为他妾室的玉曦被陛下看上,强其入宫。”
她知道此时提及玉曦于祁云归几乎是残忍的,却只得满心愧疚地强行继续说下去:“大人再想,三年前,大人离京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不待他回答便径自接了下去:“此前玉曦虽受宠,却绝对不到后来一人独尊的程度,正是三年前,她才发展到六宫专宠,再无人可与之争锋。而恰是同一年,任春坊正字不到四个月的苏晋以与嫔妃有染被削职流放南疆。”
“是,那时原定的死罪,而玉曦去陨涕请命,方转了圣心。”
“但那个兰妃到底是自缢了,而对于一介文人,终身流放到那种地方未必比死了更强。纵观整个事件,最大且唯一的受益者,其实就是玉曦不是吗?”宋梨画至此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抛出最后一个疑问,“更重要的是,苏晋一介寒素,想来是颇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