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韶大步经过行伍,将或迷惑或坦然或故作镇静的面容尽收眼底,径自沉声道:“你们以为手里有刀有枪,阵中有骏马有鼓角就够了是不是?你们以为自己很威武很勇猛,就看不起手无寸铁的百姓,是不是?”
众人并不知道他的怒火自哪里来,皆低垂了目光不出一言,独有个小兵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抬头一脸坚定地朗声道:“我等从军,为保吾土,为安吾民!”
而后千百将士如梦初醒,未经迟疑便跟着高呼:“为保吾土,为安吾民!”
似是预知道接下来的疾风骤雨,每个人都急于表明心迹般越喊越迫切越喊越激昂,于是浓黑的天幕被这不辨真假的热情点燃,倾泻的星光照亮惊飞的鸟雀,幻化成倏忽来去的暗影,明灭无踪。
陈韶并未感到丝毫宽慰,只漠然问:“是谁?”
此起彼伏的昂扬宣誓渐次低微,人声再度被风声盖过,无言的惶恐再度层层积压,随着他下一句问话堆聚至顶点:“一次偷人鸡两次毁人庄稼三次打人——是谁做的?站出来!”
行伍间顿时一片死寂,陈韶复寒声道:“你们是不是以为不承认我就查不出来,查不出来就算了,反正是个小事?”
无人再敢应答,他继续缓缓道:“你们大多是随我数年之人,当年战事频繁、全军饥寒多有死伤之际尚且军纪严明,未有强取百姓分毫者,我知道你们是怎样的人。如今我军久无征战,粮饷富足却滋此事,这是为何?”
“近日北方战乱,江南来日如何犹未可知,眼下正须安稳民心,此时生事,是自失民意之举——来日万一这苏州有变,今日这滋事之人,无论本意如何,都有一分责任。”
此言一出,众军士皆噤若寒蝉,却仍无人主动承认,陈韶便作了最后的警示:“所以我不知道此人是纯粹武夫心性,跋扈了些还是真有意乱百姓之心——若他此刻站出来承认,我便以跋扈欺民论之,降他一级军衔;若不承认,便是有意为之,他日若为我所知,必罪以叛国!”
说完他不自觉地握紧几乎是紧张地期盼着有人出列认错。他心知威逼至此,若是单纯地一时嚣张早该承认,因此当回应他的依然只有萧飒风声时,袭上心头的初夏溽热就悉数转为冻彻心扉的惊怒。再难回暖。
他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此刻却有个人由远至近跑到眼前:“将军,祁大人请将军回去。”
“回去?去哪儿?”他强行压制了一晚上的愤郁焦躁于此以不可理喻的姿态爆发,“我多少年都是安营野外,何曾一朝却要寄身于那知州府里!”
那通报之人见他无端发怒并无惧色,仿佛早有预料般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须臾他终于长叹一声,命军士各自回营,独自随那人离去。
微云渐敛,繁星转暗,如卷暗流。
☆、无为
她在云翳吞噬尽最后一颗星子的时候赶到山间久别的青松溪涧,衣袂翩然的老者早已置了石桌石椅沏了清茶等她。她俯身长揖,声音里渗了饱满的喜悦:“师父,弟子不才迁延日久,今日始得归来。”
老者抚须颔首,邀她入座。星沉月黯,她借着极微弱的夜光打量着自孩提时便烙印于脑海的面容。她从不知道他有七十还是八十岁了,只觉得那雪鬓朱颜十余年都不曾变过,心下正自感叹,但听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