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么说, 牵涉其中的人没被供出来的也就罢了,一旦被供出来, 总是要处置的。审理、确认、量罪惩处等, 这样一套下来, 牵扯的人、事就多了, 再想保密也不可能做到。
同时也是因为如此翔实的细节,印证了事情的真实性。让这件本来乍一听不可理喻,以至于让人怀疑真实性的事,大家竟只能相信。
“...怎么就有这样的事儿, 真是再想不到了!”婕妤余红云与关系不错的几个后宫妃嫔说起这件事,意外之色是真真的:“你们想想, 平素也不见方氏与高顺仪有什么交集,怎么就这么狠了,竟是要除之而后快。”
素娥如今专宠,确实很得罪人,等着看她过气的人多着呢!但真正恨她恨得要杀了她,还十足有行动力的(甚至不止一次动手!),这就几乎没有了——或者说,就算有,表面上看也不该是方采薇啊!
“这就叫做会咬人的狗不叫!”美人楚小怜笑嘻嘻地说:“这话糙理不糙!平时方采薇看着多与人为善啊,即便一个宫人也着力结交。就是她当初有背叛曹淑妃的事儿,说她好话的人也到处都是。若不是这样,她当初是怎么晋做婕妤的?”
方采薇是生了皇女,因为生育之功这才做的美人。而当婕妤时,其实她得宠的时候已经过了,最多就是还有一些‘往日余晖’。论宠爱她肯定不到晋升的份上,至于论出身、论资历,比她出身好、资历身的美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她能晋升?
别的不说,她楚小怜不就是?但她就是晋升不了,当初素娥还在做小宫女的时候她就是美人了,如今还是!这宫里的晋升就是这样的,能被官家想起来的人升得飞快,丢到脑后的人就只能停滞不前——当然,现在停滞不前的人,曾经未尝不是升得飞快。
“就是因为她‘风评甚好’,上下都‘交口称赞’,这才得了晋升的机会。”楚小怜很有些不服气地道
这话其实有些偏颇了,应该结合来看,方采薇有好的名声,再加上宠爱当时宠爱多少还有些,膝下还是有孩子的人...运气好,晋升也就晋升了。
不过楚小怜这样也是有原因的,谁让她没有这样的运气呢?楚小怜就是个普通人,对于素娥这类后妃不见得有多少嫉妒,因为素娥那样的明摆着就不循常理,人家本来就是要打破后宫一系列潜规则的!
离得太远了,不会去对比,也就没什么想法了。反而是方采薇这样的,楚小怜认为她和自己没什么不同——她们都是有过得宠时光的,而且没有很短暂,至少足够她们得到一个不错的位份。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宫里从来不少这样的妃子。那凭什么方采薇就能风头过去了,还继续晋升?楚小怜是真的不忿。
“这话不错,可还是没说到点子上。”余红云摇着手里的宫扇摇了摇头:“还是不明白啊,难道真是那些宫人私下偷偷说的,她着了魔了不成?”
这里说‘着了魔’并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字面意义上的事实。不少宫人,甚至后妃都偷偷说,会不会是有人魇镇之类的——就是用巫术背后诅咒了方采薇,让她做出一系列不符合常理的事儿。
因为太难以理解了,所以不少人都诉诸‘迷信’。正常情况下无法理解的事,套上这个就觉得完全合理了。毕竟封建社会,几乎是人均迷信的...而且宫廷里生活真的很苦闷,为了寻求心灵寄托,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本就极有市场。
虽然自来皇帝都很忌讳这种事儿,但翻看史书就知道了,哪朝哪代没有过呢?
‘着了魔’的说法即使不能摆到明面上,但确实成为了很多人对方采薇事件的‘总结’——一件事如果始终没有一个解释,大家就会不断地讨论、好奇、不安。但如果有了一个解释,即使那再荒唐,事情也会渐渐平息。
特别是最终对方采薇的处置被执行,她被一条白绫缢死后。这就像是盖棺定论,谈论这件事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或许再过个几年,这就成为后宫讳莫如深的往事之一了。到时候新入宫的宫人听人说起,只觉得遥远而不真实......
方采薇的事对于后宫来说,就像是一块大石头扔进平静的湖水里,激起了不小的水花,水面更是一片乱起的涟漪。但这宫廷里的很多事就是这样,最终总会归于曾经的平静,说来这也如同湖水,不管曾经的动静多大,回归平静也是很快的。
平滑如镜的湖面一点儿看不出曾经的轩然大波。
宫廷有时候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什么都能吞吃进去,还消化的很好...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有世上数一数二的阴暗吗?这一点素娥也不知道。
说实话,素娥被告知方采薇的事的时候,也是惊讶的。就和宫里其他人一样,她也觉得莫名其妙!她和方采薇的关系虽不亲密,可也从未结过仇。至于说你死我活的利害关系,那也没有过。不说素娥在就没她方采薇了,就是素娥不在,也不见得能轮到她方采薇出头啊!
她这样费尽心机就为了搞她高素娥,到底是为什么啊?素娥想了三天三夜,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素娥隐隐约约有感觉,这里头应该有她不知道的缘故,说不定郭敞的人也查出来了——方采薇之事,对外只大致说了她戕害后妃之类,并没有说的太详细。所以看《起居注》的记载,只觉得这是后宫很普通的一个案子。但身处其间的人知道,这件事充满了疑点,牵涉面也很广。
这其实也是维护宫廷脸面,再大的事也要尽可能低调化、无害化。
然而在低调化、无害化的背后,绝不是敷衍!这种涉及到内庭阴谋的事,凡是君主有点儿掌控力,都是要彻查到底的!后宫毕竟是皇帝生活的地方,这么一片区域都不能做到一清二楚,那真是这个皇帝也做不安稳了!
但感觉归感觉,素娥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猜测就去问郭敞...普通人之间的相处尚且讲究一个‘分寸感’‘边界感’呢!更何况是皇帝。若是郭敞想让她知道,她作为此次事件的受害者、当事人,他自然就说了。可若是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再问就不礼貌了。
让郭敞为难都算是好的,要是触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霉头,那才是始料未及!
素娥做宫女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宫里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知道的太多。非要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知道一番,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不大美妙的。
“...这一笔蜡烛的账怎么就有了?”快到七月底了,素娥抽查了一下这个月玉殿的出入账册。发现一笔蜡烛的开销相当突兀,实在想不到做什么突然要用这些蜡烛,就指着这个条目问负责账目工作的何小福问道。
“娘子,那是还没用的蜡烛...明晚就要用的,蜡烛还存在库房里呢!”何小福瞧了一眼就知道了,笑着说道:“娘娘不记得了,明日是地藏王生日,要点地藏灯的!”
“你们娘娘又忘记什么了?”门口有声音传来,是郭敞来了。他冲要迎上来的素娥摆了摆手,只当其他侍女捧来水盆、布巾擦手擦脸。双手按入水盆中就道:“你这记性朕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要说不好,那不能,进学时就看出来了。可要说好,好多事儿旁人记得住,偏你稀里糊涂的。”t
“官家...其实也没什么事,是我忘记明日是地藏菩萨生日...见账册上突然多了一笔蜡烛的使费,还觉得奇怪呢。”素娥摇摇头,将账册放下了。拿起茶具,准备给郭敞烹茶。
“你这也能忘记?亏你是做母亲的妇人了。”郭敞坐到素娥对面,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此时习俗,七月最后一日是地藏菩萨生日,这一日有许多相应习俗。不过其中最重要、最有代表性的,都和‘母亲’这个角色有关。譬如生过孩子的妇女会去向地藏王菩萨烧香还愿,感谢地藏菩萨保佑,过了生产这道鬼门关。
又比如生过一次孩子的妇女会穿上红纸做的裙子,在地藏菩萨生日这一日脱去。因为传说如此做,下一次生产就能免于难产。
至于说做孩子的,为已经往生的母亲供灯、烧纸等等,更不在话下——之所以地藏菩萨生日的习俗有这样的倾向,大约和地藏菩萨的事迹有关。毕竟佛经记载过,地藏菩萨在几世之中,曾经数次救出自己在地狱受苦的母亲。
这个佛经故事因为符合华夏孝道观念,传播是极广的。再加上与‘目连救母’之类的地狱相关故事合流,影响更大...说来这般推崇地藏菩萨,习俗与‘母亲’扯上关系,更像是一种自然自发的演变。
“这一日日的,差不多的事儿太多了。就算十多日前,才有过盂兰盆节呢...那时也是为母亲烧了许多东西,也放灯,也点烛。”素娥将碾成粉的茶用茶罗筛过,从而确保茶粉粉质均匀细腻,然后才开始准备调茶膏。
地藏菩萨生日有家户人家在庭院台阶上点灯烛之俗,寻常人家,即使此时蜡烛烧得快,耗费也有限。但在富贵之家,排场不同,为了达到灯火通明的效果,不知道要消耗多少蜡烛。富贵之家尚且如此,宫里就更不必说了。
为了这个,多出的蜡烛开销还是挺显眼的,难怪素娥一眼觉得突兀——此时虫蜡刚开始流行,蜡烛较之过去便宜了不少,算是开始了平民化的步伐。但再平民化,在古代农业社会,这种商品的‘便宜’也是相对来说的!以平民的收入来说依旧很贵。
“也罢,你不记着这些,这些侍女也会替你记着。真要你自己事事上心,还要她们做什么?”郭敞看着素娥在茶盏里舀一勺茶粉,后又倒入少许滚水,调成细腻的茶膏。然后就是此时茶道最见功夫的部分了,要一边冲进滚水,一边以茶筅拂搅。
这一步做的好,茶沫才能洁白绵密、经久不散——此时品评茶道技艺高低,就是看这个,要茶沫洁白为上,还要‘咬盏’足够久。为了观察这一幕方便,也为了黑白映衬更有观赏性,才有深色的茶盏流行呢!
“...你如今点茶也不比从前了,朕记得,从前你虽爱茶,却更喜欢拿来做点心。若是喝茶,并不习惯这些。当然,也是你自来在尚功局,这些功夫平日没有用武之地,自然就没怎么学了。”郭敞接过素娥递过来的茶,还没喝呢,就先说道。
“有些事,在宫中久了,自然就会了。”素娥笑了笑说道。
郭敞没有说什么,喝下一口茶后仿佛有些走神,一时无话。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意识到这样有些尴尬,热络道:“茶是极好的,你这里茶藏的好,都到这时节了,还同新茶一般呢!”
此时上等的茶叶是团茶,这种茶是蒸出来,以膏调和而成。相比起后世流行的炒出来的散茶,保存上更难!而即使是炒茶,除了特殊的几种茶,也讲究新茶,毕竟口味是真的有差。至于团茶,这上头差别就更大了。
所以郭敞这话倒是有本而来,只是特意热络了一些说,反而有些刻意了。原本的尴尬还只是一点儿,以素娥的经验很容易就能化解。但现在经郭敞这一番‘欲盖弥彰’,她都不好化解了,那样只会更显得是在掩耳盗铃。
素娥表面上如常,心里却皱了皱眉...这不是这些日子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