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城士子游行一事?”如同一个真正的毫不知情之人所最应该有的直接反映,崔三公子崔博逐渐收敛了他先前微笑自若的神情,惊疑不定而反问了张宏一句,他先是困惑随即却是略显艰难的笑了笑:“那件事情本公子也是听说了的,只是……张少府为何会怀疑本公子?本公子先前可一直是在魏州,与此地相距毕竟遥远。”
看着神色已经逐渐缓和了下来的崔博,张宏从对方那坦然自若的神情间瞧不出一分故作的城府,深沉之类的东西,崔博也真就象是对那件事情丝毫不知,有那么一瞬间,张宏甚至也怀疑他先前的推测似乎真是个错误的推测。
然而,最终张宏还是捕捉到了崔博的瞳孔有些细微的变化。
城府啊,深沉啊,这些玩意儿在崔博这种智商并不低的大家公子身上真的是不缺乏的,他们这些个自小便生活在家族熏陶之中的公子们对于那些东西的运用也早也达到了纯火炉青的地步,所以想要隐瞒些自己的心事,对于崔博来说,真的不难。
只是,张宏突然这一问毕竟问的太过突兀,事先的崔博也确实不可能料到张宏会问出这个问题来,所以那一瞬间的惊讶依旧没能完全掩饰下来。
张宏不再说话,就这么微笑的看着眼睛逐渐眯了起来的崔博,心里也是忍不住赞赏着对方的镇定。
孙业与楚图皆是在旁看着而并不出声,与孙业的饶有兴致相比,楚图完全是一副冷漠且嘲弄的神情,这神情似乎仅仅是在嘲弄着,这位崔三公子对于张宏的不了解。
尽管楚图也有些惊讶张宏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但他自然是清楚既然张宏敢这么问,就必然有着足够的理由。
“理由。”崔博不出意料的还是问出了这两个字,他在张宏那信心满满的神情下并没有强自死撑下去,他是个聪明人,从来都是,所以已经来到了黎阳的他不会因为卫城士子那件事情而与这位据说是深得皇帝陛下宠信的少年新贵产生不可化解的矛盾与冲突。
张宏轻笑,到了这个时候他自然是已经完全肯定了他的推测,其实自从得到消息孙业赶去了魏州之时,张宏与楚图便就研究过孙业前往魏州的目的。
“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可以拥有如此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挑动起整个河北道的士子豁出了性命也要反抗河间崔氏,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解答,因为在河北道,对于士子们来说河间崔氏毕竟是真正的世家宗族,文流砥柱,所以即便对于河间崔氏眼下所行谋逆之事心存不满,可士子们也不至于会采取这样激烈的手段来反抗。游行?那可不仅仅是豁出了他们的性命,更几乎是彻底否定了作为文流砥柱的河间崔氏啊。”张宏轻声叹息,眯起了眼睛看向崔博的他有一种看透百事之后的晦涩阴沉感,他微笑再道:“可后来在得知孙侍郎前往魏州后,我忽然想通了,士子们的游行其实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是针对整个河间崔氏,而仅仅是针对河间崔氏里的某些人,比如崔正礼。崔三公子,这一点想来也是您的初衷吧?再者,能挑动整个河间道的士子,那就说明这背后之人必须得具备相当程度上的能量,在士子之间也必须得拥有极大的号召影响力,而这样的一个人在河北道真的很难找,我先前也根本不可能怀疑到是您河间崔氏里的某些人。可后来,当我意识到士子们游行仅仅是针对崔正礼之后,那么……一切似乎就不再那么复杂了。”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张宏叹息着,眼中满是钦佩而望着崔博再道:“崔公子啊崔公子,其实我还有一点始终不明白,您为何就能如此肯定崔正礼……此举必亡?”
“这没什么不明白的,因为家父不希望二叔此举能成。”被张宏完全揭穿了以后,崔博反而笑的更为坦诚:“再者,我也不认为焦王殿下会是平王殿下的对手。”
真相大白。
其实士子游行一事原本便就是河间崔氏那位空有家主之名而无家主之实的崔博之父与崔博这位三公子两人合谋出来的手段,这个手段兴许对于河北道之事没有半点影响。可仅仅就河间崔氏来说,这其中的影响可真是绝非几言便可道尽,起码在有了崔博以及那些士子游行以后,河间崔氏崔正礼所依附焦王殿下而做出的这一件谋逆之事,便应当不至于让河间崔氏自此只能是一个曾经的存在。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便就是如此。
……
不过,在崔博的话中,张宏似乎还听出了些别的意思,他仿佛是觉得这位崔三公子对平王殿下极具信心,这说明了什么?难道崔博从前便与平王殿下有过来往?
便就带着这些疑惑,张宏意味深长而看着崔博,他知道崔博与他的那位父亲是试图通过士子游行一事来向朝廷表明一些态度,这种态度对于朝廷来说很重要,对河间崔氏来说自然更重要。
“你凭什么会认为朝廷会相信你们,皇帝陛下会相信你们?”张宏又问,其实就他本心而言,他是不愿意太相信这双父子的,可他知道,皇帝陛下会相信,朝廷也会相信。
“这就是我今日与崔氏世子前来的原因。”崔博微笑,他能从这位年轻的张少府眼中看出些不信任,可他却也知道只要他与崔凌留在这位张少府身旁,那么朝廷就不会相信他们,他河间崔氏所面临的也不会再是个死局。
真是不知该感慨这位崔三公子的聪明,还是该赞叹河间崔氏这双父子的机关算尽。张宏在此时真是替那些个现如今依旧被关在牢里的士子们感到不值,就此时看来,那些参与游行了的士子们,所唯一拥有的价值,便是成为河间崔氏这双父子的筹码。
取得朝廷信任的筹码。
“日后,我希望卫城士子游行一事的功劳由范子建一甘人来承担,这一点我想崔公子应当不会有意见吧?”思虑良久,张宏既然知道朝廷会相信这双父子,那么他再如何的为那些士子不平,可终究也还是奈何不得,他只能最大程度的为那些士子争取日后的好处。
“好。”崔博笑颜更盛,毫不迟疑道:“士子们今日里能有这等心向朝廷之举,朝廷自不会忘了他们,我河间崔氏当然能够保证他们日后的仕途之路。”
不奇怪到了眼下这等关头,崔博依旧敢拿河间崔氏这面大旗来信口开河的说要在日后照顾那些士子,其实这时无论崔博也好,张宏也罢,他们都很清楚,即便今日里的河间崔氏行了谋逆之事,可朝廷依旧不会对河间崔氏赶尽杀绝。
原因不复杂,除了河间崔氏这百年名门的根深蒂固之外,还因为朝廷日后还须要用河间崔氏来平定战乱后的河北道,并且现如今太平公主权势赫赫之下,皇帝陛下与平王殿下,都需要这么一个百年名门,所以谋逆之后的河间崔氏……依旧会风光会荣耀。
这是一个无奈的事实,让张宏在此时感觉极为疲惫的事实。
……
与崔博说了这些话,张宏再次看向孙业便自然也知道了孙业前往魏州的目的,无非是替皇帝陛下在争取一些东西,所以他便也不会再问,只是在与这位孙侍郎解释清了先前他二人之间的那些隔阂后,他很简要的将这些时日里他所得到的那些消息告诉了孙业,比如平王殿下传信中的,河南,河东,都畿三道大军的动向。
孙业在此之前肯定是不会知道这些事情的,他去魏州是为皇帝陛下做事,而对于平王的动向肯定不会知之甚详,因此在听罢了张宏的这些话后他便陷入了沉思,明显也是在为张宏等人下一步所应该有的举动而做出思量。
楚图这会儿正打量着那位崔三公子,或许仍是在猜测着这位三公子此番前来究竟带来了哪些消息,哪些能够让他们在接下来与崔正礼的搏弈中取得先机的消息。而至于那位崔凌,河间崔氏的那位愚蠢的大公子,则仿佛就如此被众人遗忘,他在听了这些他根本听不懂的事情之后,也终于忐忑不安而闭上了嘴。
良久,孙业在结合了他从河间崔氏那些得到的消息,以及张宏给他的这些消息之后,他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望向张宏,他缓缓道:“张少府,平王殿下的意思其实不复杂……您若真想知道平王殿下希望您下一步做些什么,也只须要考虑现如今大唐局势的重点究竟是在何处!”
现如今的大唐,都畿道洛阳城已被二王爷薛崇简控制,那便就剩下了山南道与河北道,而根本平王殿下所处的位置来看,似乎这两个地方都应当是眼下局势的重点所在。所以对于孙业的这一句话,张宏并不能第一时间抓住要点,他有些疑惑而看着孙业,却没有说出话来。
“崔正礼为何始终在这河北道按兵不动?无非是在等着配合焦王殿下,可焦王殿下这会儿似乎在平王那处依旧不能取得突破行的进展,所以崔正礼便处于一个极为尴尬的处境,进不得也退不得。因此这个时候平王殿下三路大军直逼河北道……用意自然是为张少府争取一些做大事的时机。”孙业乃是帝师花费了十多年的时间而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他对于帝王心术的了解绝非张宏所能比肩,此时半闭着眼睛的他,就像是那种对天下之事尽了于胸中的大智者,字字珠玑:“您恐怕依旧认为大唐局势最重之地,无非乃是山南道与河北道……可其实不然,张少府您应当仔细想想,眼下这场动乱,谁才是重中之重?”
如当头棒喝。
张宏猛然而睁大了眼睛,他认真看着孙业,忽然明白了这所有事情中的迷雾,他一字一句道:“京城,太平公主府,王公公。”
……
有那老狗的地方,其实才是眼下大唐局势最为重要的地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