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双亲故亡的妖妖,是被她那个恶妇婶婶所养大,而属于这个小女孩儿的童年只有一根绳子,一根将她捆在圆柱之上的绳子。张宏其实很早以前便知道支撑着这个遭受了人世间最丑恶之事的小女孩妖妖依旧如此顽强且令人心痛的活下去的唯一原因,仅仅是担心她那个脑袋生了病的兄长常霸会在这人世间无法存活,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女孩儿却须要背负着照顾她兄长常霸的重责,这本身便是一件令人震撼之事。
自从偶遇这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妹之后,无论是对于常霸的勇武,还是妖妖心智的强悍,张宏都极为欣赏,而在他兄妹二人相之下,妖妖的将来无疑最让张宏在意,所以从一开始,张宏便很期待长大以后的妖妖会是怎样一个妖妖。
年前工部尚书之子张介良曾经带人寻到张宏那处贫寒旧居,试图对阿娘不利之时,是妖妖以一柄削尖了的木棍彻底造成了张介良的崩溃;而在后来张宏搬到王府胡同那处居所时,妖妖对于那处前院议事厅内的秘密信件也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她甚至不仅仅能够看得懂张宏所暗中布置的那些事,更会时常在翻看着那些文件时有些惊人的言论。
因此张宏曾经想过,或许妖妖将来能够成长为具备太平公主那般心机谋略的女子,也或许能够在他背后为他处理着许多暗中密谋之事。可张宏毕竟是忽略了妖妖曾经刺伤张介良那一件事情,他始终不知道在这个小女孩儿的心里从来都是固执的认为,只有绝对的武力才能够保护她的宏哥哥。
崇尚武力的妖妖随公孙兰学了近半年的剑术,她的天赋一度让范慎与公孙兰都是瞠目结舌,张宏虽然也时常看妖妖舞剑,但他毕竟不懂剑术,因此他眼中妖妖的剑术,不太好看,太凌厉,杀意太重,并不像公孙兰手中那轻盈若凤的剑花儿一样妖娆多姿。
可在这时,当妖妖抽出范慎长剑决然而刺了出去的时候,张宏才知道原来妖妖的剑术不仅仅是凌厉,甚至已经是快到了一定程度,张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柄长剑在妖妖手中居然有如此令人惊诧的速度。
一袭红衣,一抹寒芒,寂静之下张宏只觉那两道色彩似乎是刺到了他的眼,辉耀在他眼中的时候,也在温暖着他的心。
红莲焚世。
张宏看着妖妖便就如此突兀且凶悍的刺向楚南仁,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他被这倔强孤独的小女孩儿深深的感动着,口中也不自觉喃喃而道:“妖妖……”
张宏呢喃着,在这一瞬间妖妖的长剑已是在楚南仁身前四名亲随的猝不及防之下舞出了斑斑剑花。没有人会认为这个小女孩儿会拥有怎样的杀伤力,便是楚南仁自始自终也不曾真的在意过这小女孩儿。
所以当他身前那四名亲随几乎是同时倒地之时,楚南仁这才惊愕而意识到这个一身红衣的小女孩拥有着怎样的能力。
那四名楚南仁所带着的亲随倒地,张宏依旧沉浸在妖妖决然的姿态中,可他一旁的范慎却已经反映了过来,他很清楚今日大人张宏前来的目的,仅仅是以搜查凶徒李挽良这个借口来逼迫楚南仁,所以他当然知道这会儿绝对不能死人,更不能让楚南仁这个江南道督护府的大将军受到任何一分伤害。故此,范慎脱口而道:“妖妖,切勿伤人!”
范慎这一声急叫惊醒了张宏,也让一旁的卢从愿从震撼中摆脱,他们当然都清楚若是妖妖伤了楚南仁,那性质便就彻底的变了。因此,范慎言语方一落地,场中这几人的眼睛都是放在了妖妖与楚南仁身上,一派谨慎之意。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张宏连连惊诧的同时也确实松了口气。
妖妖给了楚南仁一个猝不及防,可楚南仁是何等人物?一个堂堂江南道兵马总管若真如此便被妖妖刺伤,那恐怕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事。
虽然惊诧,虽然不敢相信,但楚南仁依旧是不屑且冷漠的看着这小女孩儿疾如雷电的一剑,根本不待妖妖的长剑递到他身前,楚南仁反手所执着的长刀随意一挥,便将妖妖阻退了两步。
一个大将军会些武艺当然极为寻常,可便是张宏也瞧得出这楚南仁已经根本不能用懂点武艺来形容了,他这极为干净利落的一挡,速度犹比妖妖快上许多。
妖妖不曾伤到楚南仁,张宏刚松了口气,可这同时却又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根本不曾想到范慎那一句话完全不曾对妖妖有任何影响。
张宏不懂妖妖,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受尽了世态丑恶的小女孩儿对他是如何的依赖,他也不会知道在妖妖的心目中他是何等的重要。
妖妖感受到了楚南仁的杀意,她看得出面前这个极其令人厌恶的络腮胡子大汉对宏哥哥有着极为浓重的仇恨,她不容许有人能够威胁到她的宏哥哥。
连退两步,妖妖眼神再冷,长剑很快由身后再次执到身前,毫无征兆的第二剑便如此自然且更为迅猛的刺了过去。
楚南仁撇了撇嘴角,看也不看这小女孩儿一眼,他知道这小女孩儿剑术不凡,也知道这个一身红衣的奇怪女孩儿速度令人乍舌,可同时,他当然也看得出这个小女孩儿学剑的时日不会太久,所以威胁自然也不会太大。
又是随手一刀,妖妖无功再退。像是有了极深的挫败感,妖妖不依不饶,才退两步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又是一剑刺出。
妖妖的顽固便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伴随着那一剑又一剑让人目不接暇的寒芒,楚南仁站在那处根本是不曾退过一步,只是反复的干脆一刀阻挡着。
张宏站在那处,他知道妖妖不是楚南仁的对手,也知道妖妖那颗敏感且根本不允许她失败的心不会让她停手,可也是在他看着那一袭红衣如同翩翩蝴蝶一般纵身扑上,退回,再扑上之时,却忽然捕捉到妖妖的嘴角似乎也如她的衣裳一般艳红。
妖妖毕竟只是一个弱智小女孩儿,她的臂力当然不能与楚南仁想比,所以在她反复被楚南仁阻挡之下,那些震伤已经是让她泛出了些许血迹。
眼前的妖妖依旧不曾有罢手的意思,张宏这个时候再也不去顾忌是否会伤到楚南仁,也根本不再理会若真是伤了楚南仁会有些怎样的后果。捕捉到妖妖唇角的鲜红之余,张宏便也冷然看了范慎一眼。
范慎当然也知道妖妖受了些小伤,也知道大人心中的急切,因此他也不敢稍有犹豫,便单单是以手中剑鞘纵身扑上,以剑鞘阻下楚南仁这又一次的挥刀之时,范慎同时也抓住了妖妖不曾握剑的那只手,然后一手架着楚南仁的长刀,另一手却极为巧妙的将妖妖拉到身前,忽然松开妖妖的小手之际,那只空着的手也弹在了妖妖握剑的手腕之上。
长剑落入范慎手中,范慎的长剑也及时掠向楚南仁,楚南仁的长刀被范慎架着,而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刀鞘来阻挡范慎这一间,因此他只能撤刀退后。
仅仅一步,范慎便能够顺着楚南仁这一后退伸手抱着妖妖,极快的向张宏这处退来。可也是他退回的这几步间,他分明看得出妖妖眼中强烈的不甘,以及对于范慎阻止她而有的愤恨。那愤恨,便是范慎也不由心悸。
能够以一人之力护下张宏,且独抗八名红红鞋子精锐,最终依然活了下来,那范慎本身的武力究竟有着怎样的程度?怕连楚南仁这会儿也只能承认,范家范公子的剑术足以让他深深的忌惮着。
接过妖妖的小手,张宏根本没有去看楚南仁一眼,只是紧紧的抱着妖妖,感受着这小女孩儿依旧不曾停止的颤抖,张宏微微蹲下身去,便就在楚南仁眼下,为妖妖整理着凌乱的衣裳,眼神温柔而为妖妖擦拭着唇角的鲜血,微微笑着:“看来,日后宏哥哥有你在身边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人会伤到我了呢。”
妖妖一怔,继尔将娇小的身子紧紧依偎在张宏怀中,颤抖着,却并没有任何言语。再也没有任何话,任何举动能够让她因为张宏这一句话而得到极大的满足。
“这四人,在我军中都是小校官衔,公然对朝廷官员行凶,本将军很想知道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欲图谋反?”楚南仁方才退了一步,然后便就站在那处,再也不肯踏前一步,他看着范慎说出这话,似乎是要将今日范慎这逼他后退之仇铭记在心。
粗蛮似纯粹武夫的楚南仁冷声言着,他是想以妖妖这突然的出手而将局面彻底改变,试图占据主动。
可他似乎没能看清眼下形势,他似乎并不知道这会儿场上的所有人,除了他的手下四人剩下的都是张宏的人。
张宏依旧抱着妖妖,轻抚着妖妖的黑发不曾起身,范慎看了眼卢从愿,见对方面色稍显为难,轻笑之后随即上前一步,正视着楚南仁,看了眼地上那四名被妖妖所伤,但并不致命的四名小校,笑道:“楚大将军怎能如此颠倒是非黑白?若非您行凶在先,我等不得不自卫反抗,又怎会出现这等局面?”
颠倒是非黑白,这种事儿在江南道上楚南仁确实真的做过不少,可在今日他却是被眼前这些真正颠倒是非黑白之人赤裸裸的污蔑,泼着污水,这让他如何能够不愤怒?
但再愤怒,楚南仁也只能瞪大着眼睛看着范家范公子的无耻嘴脸,始终不能有任何反驳的言辞。
即便对薄到皇帝陛下面前,即便皇帝陛下秉公而断,那似乎这会儿势单力薄的楚南仁都只能含恨咽下这一屈辱。
谁能证明是妖妖先出的手?
楚南仁?他本来就是当事人,他手下的四名亲随更是不足以让人相信。而张宏这处,却有着不少明眼之人,卢刺史可以做证,范公子当然也是亲眼目睹楚大将军的行凶。
紧握着拳头,手中长刀这时已然回鞘,那满脸的络腮胡子堪堪是须发俱张,楚南仁只能紧崩着牙,一副欲要生吞了范慎的模样,狠狠的看了眼犹自蹲在地上的少年张宏,面色铁青而看了眼地上依旧呻吟着四名亲随:“走!”
楚南仁走的极为干脆,似乎是任由张宏这些人去搜他那处宅院,再也不会理会。
而也是他那四名亲随相互扶持着起身,接连离去之后,张宏抱着妖妖这才起身,看着楚南仁满是愤恨不甘的背影,张宏知道,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虽然过程出了些意外,但结果毕竟没有太大异数。
“搜吧。”向着卢从愿微笑,张宏径自抱着妖妖便就如此折返回去,他当然知道这搜也搜不出什么来,只不过这个作场始终是得有的。
…
…
一路压抑着心中的愤恨,楚南仁实在是恨不得将那少年千刀万剐,而这在他一路之上依旧紧捏的拳头青筋暴起间便看得出来。
可是,当他行至苏州城中一处豪华异常的宅院前时,楚南仁却是瞬间便克制了他心中的愤恨,然后狠狠的喘了口气之后,面上淡定十分,像是根本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
表面粗狂无比的楚南仁原本便拥有着不浅的城府,他对那个少年的愤恨当然是他终生不会忘却,可即便如此,他也绝对不会容许这些东西会影响他的理智。
这处豪华异常的宅院乃是楚家三爷楚南聪的宅子,楚三爷浪荡纨绔的作派,再加上他本身便是掌握着楚氏商会,那当然不会如楚南仁一般居住的简单,虽然同是楚家核心之人,但楚南聪与楚南仁却实在是两个极端。
径自步入楚南聪的这个宅子,楚南仁当然是对宅院中的处处奢华早已习惯,而那些院中的下人在看见楚四爷之后,当然也感觉得到楚四爷今日心情的暴躁,于是并没有人敢与楚南仁面前多作停留,只是纷纷施礼后匆忙离去。
楚南仁一路向这宅院那处偏厅走去,紧甭着神情,他知道这会儿虽然已经是下午时分,但他那位兄楚南聪肯定不曾起床,要么正是抱着不知哪家姑娘正在尽欢,要么便昨夜大醉,依旧酣睡。
约莫坐了几盏茶的功夫,楚南聪这才过来,而在他步入这处偏厅之时甚至也犹自在扣着衣裳。先前他在做些什么,这会儿自然一目了然。
楚南聪看了眼楚南仁,感觉到他这兄弟面上的不善,随意笑了笑,又打了个呵欠之后,径自捧起那杯楚南仁面前的茶水,饮了一口,这才言道:“怎么了?又与人争斗了?你不高兴便发泄出来嘛,每日这么紧甭着脸压抑着,也不怕你迟早憋坏了自个儿。”
楚南聪无疑是极为了解他这个兄弟的,他知道楚南仁外表粗狂之下有着怎样的城府隐忍,但他最见不贯的便就是楚南仁这一点,他总是认为人生得意须尽欢,失意,自然也要畅快淋漓的发泄出来。
发泄,提起这点,楚南仁再也不去压抑方才在宅院中一路走过来时刻意的压制,狠狠一拳砸在这张原本牢固无比的桌面之上,险些将桌子砸垮的同时也震倒了那壶茶,茶水泛了出来,落在楚南聪的衣衫之上,叫楚南聪连忙起身,摆弄着衣裳,连连皱眉。
看得出楚南仁今日这般强烈的愤怒,楚南聪很好奇究竟何人能惹得这位兄弟如此愤怒。
“总有一日,我要将那少年碎尸万断!”狠狠挤出了这么一句,楚南仁似乎这才真正出了口气,而也是这一句话却叫楚南聪大约知道了是谁惹的老四如此愤怒。
不去计较楚南仁先前那一拳,楚南聪复又坐了回去,轻轻皱眉时也不由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