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代人数百年的经营攀爬,在历经诸般荣辱沉浮之后,江南楚氏最终成功由卑贱商家蜕变升华为享誉大唐,执掌江南道实权的书香名门望族。而这一路饱含血泪艰辛的蜕变过程虽然是将江南楚氏一步步推向了拥有深凝底蕴的书香之门,但却依然不能完全泯灭楚氏一门骨子里的商人之性。
所以投机冒险,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这等等独属商人的特质在这一代楚氏嫡系族人身上表面上虽然是似乎已经全然看不见,但总归也依旧是有迹可寻。便好比如刚刚在苏州府城外官道上成功逼出那少年张宏底牌的楚南仁,他所表现出来的一系列手段无非是刻意以最简洁,最小的代价得到他所预期的目的,其中不顾韦和,李剑二人身份以及他二人手下百余兵士而作势欲要强行搜那车队,更是彰显了楚南仁冒险的本性。
楚南仁在这一代楚门中是个异类,之所以说他乃是一个异类倒完全是因为在这一辈的楚氏族人已然是举手投足间都有着端庄,儒雅,稳重等等许多大家风范时,只有这楚南仁是以粗狂,放荡之性示人。
在张宏以及那孽子由扬州府返回苏州时,楚南仁便盯住了他们这一甘人,他当然知道这些人回转苏州府的目的,而以他的本意乃是竭力主张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这些人驱逐出江南道的,毕竟,在江南道谁也不敢置疑楚氏是否有这份能耐,即便那少年有着京中太平公主,皇帝陛下的万分宠信,可这始终是江南道。
但是,他的这些主张依然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被他兄长楚南轩所拒绝,楚南仁不理解为何他兄长楚南轩要留这些人在江南道作乱与楚氏对抗,可事实上他却一直都是知道,他那兄长楚南轩定然不会干脆将这些人赶出江南道。
似乎很矛盾,可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在许多年前楚图那孽子刚刚在江南道绽露头角时,楚南仁的意思便是直接将这孽子格杀不留后患,可那时的楚南轩不仅严令楚氏中人不得对楚图下手,更是暗中助那孽子一步步的建立起属于他的势力。
至于楚南轩为何要如此做,又为何突然在几个月前将楚图艰辛几年所经营下来的基础连根铲除,这等等原因隐密都不是楚南仁所能了解的,所以最终他只能将楚南轩的这些做法定论为他的兄长楚南轩,似乎很喜欢这种游戏,他好象很享受那种看着敌人劳费心血一步步强大起来时,再彻底颠覆于他这其间的过程。
兄长楚南轩这种堪称变态的心理楚南仁不想理会,他只能在他兄长享受着其中乐趣的同时小心翼翼为楚南轩控制着局面,不至于让楚南轩最后玩火自焚。
这几个月来张宏与楚图那孽子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楚南仁眼中,不否认张宏在操作黄家时所用的那些手段确实是叫他楚南仁一度惊奇刮目相看,可毕竟那些扶植卑贱商家的手段在他楚南仁眼中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也只能归属于奇淫技巧一类,所以楚南仁自始自终也没有对黄家之事生出足够的重视。可也在月前当他一直以为张宏那些人只是徒劳无力忙碌正要放弃再盯着黄家之时,却陡然注意到了其中一个令他不解的事来。
黄家由杭州府转移到苏州府不出乎楚南仁的意料,那少年既然要正面与楚家抗衡也势必会将实力集中到苏州府,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黄家不时来往于苏杭二州的车队为何行踪极其隐秘?究竟车队内运载着哪些物什居然须要太平公主府的令牌来保证一路畅行?
外表粗狂放荡的楚南仁,其心智慎密显然是于外表成反比,所以在他越来越好奇那车队之时,也最终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也是因此才有苏州府外官道之上的一幕。
这一幕对于楚南仁来说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虽然他最后未能得逞,但他始终是不费吹灰之力而知道了那少年敢在江南道与楚氏抗衡的底牌。
其实先前便连他兄长楚南轩也一直都很好奇,并且试图暗中察访着那少年究竟有何依仗敢如此明目张胆在江南道苏州府如此行事,可他们却也从来不曾想过原来这少年竟然背负着如此多的便宜行事之权!不仅有太平公主殿下在江南道的传言,更是有着皇帝陛下的金牌!
对于京中那些争斗之事,江南楚氏自然全然尽知,也正是他们知道太平公主与皇帝陛下之间心照不宣的间隙,这才使得楚南仁极为震骇,他很难想象得出来那少年究竟在京中诸多权贵之间是一种怎样畸形的存在!
官道上的那些事,楚南仁丝毫不敢耽搁,他第一时间将手下随从遣返军中之后便赶回了楚园,这个时候他刚刚将那些事告诉了他的兄长楚南轩,只是在他焦急等着家主决定之时,落在他眼中的却依旧是楚南轩那一副淡然自定,从容优雅的神态。
奇花异草遍布的楚园后院中,楚南轩便就这般不时轻嗅着暖春百花的争艳之芳,他的神态很自然,很陶醉这等宛若人间仙境的境地中,似乎楚南仁刚刚带来关于那少年手中金牌之时不曾为楚南轩带来任何心境的涟漪。
看着楚南轩的怡然自得,楚南仁心中焦急,但表面之上却只是大大咧咧站在一旁,他之所以很服气这位家主,这个兄长其中一部分原因倒也是因为楚南轩的这等泰山压顶不改颜色的从容。
“你确定那你少年手中金牌有着先斩后奏,诸事不论的字样?”楚南轩刚刚由陶醉之中回复,接过身后园中下人递来的毛巾,先湿了湿后,随后才由另一名下人托盘中端起清茶,不曾去饮,却只是研磨着茶杯。
楚南仁笑了笑,不曾流露半分心中焦急,露出森然白牙时随意回道:“这等事我怎会看错?家主,依我之见,此次那孽子与这少年似乎真的不像表面那般轻易可对付得了,所以这次还是交由我来尽快了结此事罢。”
楚南轩未对楚南仁的话有任何回应,只是在他附身轻饮暖茶时,却不自觉的斜眼瞥了楚南仁一眼。
楚南仁明白他兄长这一瞥的意思,分明是在怀疑他如何能够了结此事?要知道,此次这少年所背负的身份已然不是江南道上那些官员所能撼动。
见此,楚南仁又是一笑,其实他说话时并非刻意放大声音,只是他的语调一向如此,粗如洪钟:“有那金牌又如何?几年前太平公主觊觎我楚氏地位试图插手我楚氏之事,不依然是被兄长不动声色的推了回去?以至于太平公主这几年再也不敢对我楚氏有任何动作。”
这正是楚氏一门心服当代家主楚南轩的第二点,太平公主得势甚久,几年前太平公主欲染指江南楚氏时,即便是以她那般的权倾天下,却依然奈何不了楚南轩,由此楚南轩此人的强大,虽然他也是依靠着楚氏一族在江南的影响地位以及权势。
“愚蠢。”楚南轩轻声呵斥,随手将清茶放回托盘,看着那两名下人垂头恭身退下时,楚南轩面上依旧是淡然且从容着:“太平公主再如何强势,始终是一个女人,也毕竟不是我大唐的主宰,可此次这少年不同,他手中所持金牌却正是当今陛下之信物,若为兄所料不差,你未能看到的金牌另一面,当是如朕亲临四字。”
只字片语间,只是由楚南仁回来时所说的那些情况中便能叫楚南轩分析出那少年实际上拥有的权势,不能不说这楚南轩实在堪为大智近妖。
自然,他的这些话是不足以让楚南仁服气的,也是楚南轩仍在看着楚南仁面上的不屑时,他忽然很好奇他这位兄弟此时表现出来的急切,他了解楚南仁的,他知道他这位族中异类的兄弟一直都是以粗狂放荡的外表掩饰着谨慎异常的小心,他也知道楚南仁对他的恭敬事实上并没有表面上所流露出来的这么多。
可此次为何这一向谨慎小心的楚南仁会如此急切而要对付那少年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担心那少年的身份能够为那孽子带来绝地的反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事实上对于楚氏一族真正的实力,楚南仁应该是了解的。那少年想要协助那孽子对付楚氏,不是那么简单的。
“为兄还是那句话,你不可轻易妄动,这几个月来观察使马周,督护府将军韦和都一直没有任何举动,本来为兄也是以为那少年见我楚氏在江南官道根深蒂固而根本没有机会下手,但现下看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踱步花丛,楚南轩终于走了出来,向着那院中石凳坐下时,再道:“就算我楚氏在江南官道再如何的根深蒂固,可那些官员也始终是朝廷的官员,那少年执掌有如此金牌,想要从官道下手也并不是表面上的根本没有机会,有这样一面金牌,他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可他为何这几月来始终不曾动用金牌?即便有这一金牌在手,难道他真的可以在江南官道为所欲为?”楚南仁撇嘴,居傲不屑着。
“这也正是为兄不解之事,他究竟是等什么?为何始终不见动手的意图?”楚南轩喃喃道着,却随即正视向楚南仁:“你再说说这少年这几个月来在苏州府城中的举动来。”
楚南仁微怔,随即也明白过来家主楚南轩的意思,当即不敢犹豫,将张宏这个月来对于操纵黄家之事详细道来,尔后更是连那少年与刘府联手之事一一道出。
听着楚南仁的言辞,楚南轩嘴角莫名浮现一抹古怪的笑意,在楚南仁刚刚道罢,楚南轩却是眼角皱纹挤在了一处,满是玩味而道:“有趣,这少年实在有趣,他居然主动去找那刘氏了?以黄家在江南的这么点实力他也敢去主动招惹那狼子野心的刘不仁?”
“刘不仁再如何的狼子野心也始终只是一介走卒,他不可能也不敢为这少年带来麻烦。”察觉到楚南轩对那少年的轻视,楚南仁微微皱了皱眉,其实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楚南轩始终会对那卑贱的行夫刘不仁另眼相看。
不过,楚南轩似乎再无就此事深究的意图,他听完楚南仁的那些话,当然也看出了张宏的意图:“不要小看刘不仁,他一直都觊觎着我楚氏商会,看来这少年是想要针对我楚氏商会动手了。”
妖妖的那番话,无疑是极为精确的,楚南轩也果然第一时间把握到了张宏的动向。
“你去将南聪唤来,这些时日来他确实太清闲了,此次这少年的举动也正好为他找些事来。”楚南轩吩咐着,却复又转回身去,依旧坐在石凳之上,附身轻抚身旁一绽放的极为鲜艳的花朵。
楚南聪,楚氏三房,他也是楚氏族中唯一在朝无任何官职在身之人,而事实上江南道上却是鲜有人知这位一向清闲的楚家三爷正是暗地里执掌江南楚氏商会之人。
看得出来楚南轩是有意图要利用商会对那少年反击了,但楚南仁却依旧不满,不屑,他从来都是看不起卑贱的走卒行夫之辈,他也始终不认为仅仅是靠商会之中的那些事能对那少年以及那孽子带来怎样的麻烦。
但不管怎样,楚南仁始终也不敢忤逆家主的意思,于是虽然不满着,楚南仁也是恭身应下,继尔径自去唤楚南聪前来。
…
…
楚南聪约莫在一盏茶的功夫后便赶到了楚园这处后院中,只是他来的虽然不慢,但人却显得极为颓废,胡乱扎起来的头发丝毫不能遮挡得了昨夜一夜风流所留下来的斑斑印痕,尤其是脖子间那红艳似血的吻痕,更是轻易让人看得出他昨夜是何等的纵情笙歌。
这位楚氏三爷生的极为倜傥潇洒,加上他那颓败的气息完完全全便是一个纨绔中年的秉性,他站在楚南轩身前恭身时,玩世不恭的神情下更是叫人根本看不出他才是执掌着楚氏商会的核心人物。
不过尽管如此,楚南轩却依旧是微笑而看着他这位兄弟,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却总能由楚南聪那双不大不小的眼中瞧出许多令人心悸的奸诈与阴险,楚南聪才是他楚家唯一一个最像商人之人。
“听说苏州府城中商会所属酒楼近来颇为不善?”楚南轩轻声问着,唇角似笑非笑。
楚南聪打了个呵欠,怕是现下面对着家主之时他所想的也仍旧是昨夜那两个浪蹄子实在太能折腾:“有么?”揉了偷稍显惺忪的眼睛,楚南聪作出一副沉思之状,随即恍然大悟:“好象确实有着么回事,家主,您是不知道,那少年的手段实在古怪异常,若非我楚氏商会所属酒楼太多,我都想将酒楼托给那少年来打理,他绝对是经商的天才!”
与楚南仁故作的粗狂之态不同,楚南聪却是以一副玩世不恭之态来掩饰着他远胜常人的才智。而对于他的这番混帐话,楚南轩也依旧是含笑安听,他不介意他两个心性扭曲的兄弟有着太多异于常人之处。
“其实不仅仅是商会所属的酒楼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便连城内各处赌坊,茶楼,客栈也都受到冲击。”楚南聪依旧是一副懒散淡漠的态度,但在他说起商会之事时却显得智珠在握:“便就好像赌坊罢,家主,您说说看,这赌坊不就应是要来的客人越输越多才好?可那刘府的赌坊近日来却反其道而行之,不知为何刘家的那些赌坊都定下每日只限输五两大银为限,输够了,即使你还有再多的银钱却也只能被赌坊赶将出去。表面看来这很愚蠢很不可思议,但偏偏那些刘府的赌坊反而生意越来越好,这可真是奇了怪哉。”
若真是表面这般的纨绔败家子弟,那这楚南聪又何以对商会之事如数家珍?
楚南轩对于他这位兄弟自然一向都是极为了解的,因此他也见怪不怪,只是在他听着那刘府赌坊之事时却时常露出疑问,恍然等等情绪,他虽然不为商,但也定然不是对从商一事丝毫不通。
这天下还有不让输钱的赌坊?楚南轩想着,嘴角颇为耐人寻味,他自然也根本理解不了那少年张宏脑中古怪异常的许多想法。
对于人性的了解,把握常人的心理,在这时代下,怕即便是楚南轩再如何的大智近妖也赶不上张宏两千年的见识。
“说说看,这个月向族中上缴的份额大概会减少几成?”楚南轩不会理会楚南聪这些唠叨式的牢骚,他看的只是结果。
楚南聪不曾直接回话,却反而径自随意走到楚南轩身前那石凳上坐了下去:“最多一成,虽然那少年是个天才,刘府这些时日来也确实不可小觎,但他们始终根基浅薄,不足以与我楚氏商会相提。”
“一成?”依旧是出乎了楚南轩的预料,并不是说一成少,而这一成实在太多了些,他楚氏上下所依赖的这商会减少了一成份额会是多少银子怕即便他从未深入了解过也能大概知道,惊诧着,楚南轩也微微皱了起眉,这才想起确实是轻视这卑贱商人之事了:“你要知道这一成对我楚家意味着什么。”
察觉到楚南轩口中稍带严厉的呵责,楚南聪抬了看了楚南轩一眼,他似乎并不太尊重这位楚氏当代家主:“依我之见,兄长若是担心后患,倒不如直接以官府来对付那刘府与黄家,胡乱寻些由头,封他几处酒楼赌坊,且再看看他们如此得势。”
楚南聪与楚南仁的看法,手段无疑极为相似,都是主张以强势欺压这时根基未稳的张宏等人。
这楚南聪说完却是叫楚南轩一时未再开口,他再看着这位兄弟时忽然眼中生出百般兴趣,他的真好奇为何这两位兄弟会在这事上显得如此有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