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大唐立朝之都,长安城无疑乃是举国上下最为繁华,璀璨的一处城府。这个时期的大唐无论是由经济或是政治而言,都是汇聚在这长安城以其为中心的,所以很自然的,这时期的长安城中也遍布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宗族世家,即便这些所谓的宗族世家根本不足以与江南楚氏,陇西李氏那等真正意义上传承了几百年之久的名门望族相提并论,但当这所有的世家都是聚集在长安城时,所凝聚起来的力量倒也的确不能容人轻视。
范氏一门的崛起是在武皇朝间,由其显赫时算起,范门不过仅有几十年资历而已。其实说来武皇那时的范门即使早已家大业大,甚至当时的范门族长更是深得武皇信赖,但仍是一直不得京中这些存在已久的高门所接受,只因那时的范门所缺少的乃是时下高门间所最为注重的一个东西,底蕴。
底蕴这东西说起来看似简单至极,但事实上若是没有几代人的苦心经营,再加上百年的积累,那终究只能是任何一宗族世家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所以即使后来在武皇的亲手干预下,范门终于还是被这些京中高门所接受,可其时在京中的地位仍是一如既往的尴尬,属于那种貌似比底层的宗族所要来的显赫些,但实际上仍是被真正的望族所鄙夷的那种。
说到这宗族世家,此时倒也不得不提一下京城两大皇商之一的黄贾仁黄府,黄府富甲天下已有许多年,不能不说是风光一时,但事实上他黄家不提范门,便连城中最低层的宗族也是瞧他不起。原因很肤显,根本不用提及那玄之又玄的底蕴一词,仅仅是黄府经商这出身,便足以将他定为永不得能上台面的那种。
同样是经商起家的江南楚氏,甚至也是在历代家主的潜心经营了数百年之久后终于博得机会于当年大唐高祖皇帝举义行事时而倾尽家产资助高祖方才能由那卑微的商人世家中脱身而出,最终成为现下独掌江南半壁江山的门阀世家,其中凶险艰辛,恐怕是这才智过人的黄贾仁即使能够再经营几辈子也是仍不可及。故此,同样是长安城显赫一时的大族,黄府与那些真正名门间的差距,显然不能以一句简单的机遇所能带过。
武皇驾崩已有数十年,当时便是京中高门间处于尴尬地位的范门自然也在武皇死后逐渐式微,不然以他范门嫡出世子身份的范慎为何此时仅仅乃为贫寒出身的少年张宏手下一个下人?
范门当代家主乃是范慎的父亲,也便是范善,范慎此人极不简单,他在接任范门家主时虽然仍是选择了依附武皇所在这人世间最后留存的权势代言人王公公,但他显然也是看出了王公公最为致命的一个缺陷。便就是无论那王公公再如何的权势惊人也终能只是太平公主府的一个太监,一个下人,所以在这看出了这些后,范善当然不能再容忍将他全族的命运交在一个下人的手中。因而,这才有他将长子范慎送往太平公主手下一事。
也是因此,才有这突然雀起京城的贫寒少年张宏能够得范慎此人之事,这才也终于有了此时张宏如此森然而一言直指范慎软肋。
当然,其实早在先前府上遇刺时张宏便由范慎口中得知了他家中的这一切隐秘事由,否则他倒也真不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责问太平公主所派在他身边相助于他的范氏公子。张宏知道范门家主范善乃是寄望于他的将来而试图改变范门的命运,所以才敢这般毫不客气的与范慎如此说话,其实这时除了他心中对范慎私出夜出的恼怒外,倒也真有那么一点盛气凌人的意思。
张宏面上的寒意自然被范慎清晰捕捉,也因张宏这一句话,范慎心中确实无奈,但无不满,尔后他只能显得惶恐而苦笑,向着张宏恭身罢,这才言道:“昨夜小人之所以敢随小姐前往工部尚书张希府上乃是因据那处传来的消息,张希似乎有连夜逃离京城之意。”
逃离京城?张宏听罢显然也意识到这事的确够份量值得范慎亲自前去处理,所以在他又是放缓了神色后,带着一些不解而问道:“逃离京城?!”
自能察觉到张宏话中的惊讶,范慎也注意到似乎大人已是不再那般恼怒,故此,在范慎暗自松了口气后,忙又道:“大人不必奇怪。”顿了顿,范慎的兴奋也是因后来所知晓的这一事:“昨夜小人与小姐最大的收获便是得知了那张希府上的一个惊天秘闻!恐怕便连太平公主也不能知道,张希那独子张介良根本并非张希所生,而是他内人李氏未出阁前在李氏家中与她族中之人私通所生!”
由楚图此刻听闻后也是豁然而起身,以及高不危的瞠目结舌可以看出范慎所带来这消息的耸人听闻。陇西李氏立门已有数百年,更因其与大唐皇室李家间的那些外人讳莫若深,隐有千丝万屡联系之事而似为大唐第一世家,可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声名显赫最重门风的家中居然也能出此令人作呕之事,可想而知若是这事传出,怕不仅仅是陇西李氏声名扫地而已,更可能会泱及皇室而使得本就动乱不堪的朝堂更为混乱!
一时而有这许多念头的张宏,因初次闻知这些世家大族中违背常伦而不容于世之事惊骇,他并不知晓其实这等事在那些越是庞大越是显赫的世家越是时常有之。毕竟,张宏这有着上一世灵魂的人对于这唐时的许多事情都尚未能够一一通晓。
不过尽管如此,这些事为张宏,楚图等人得知显然又是另外一种结果,若是这事传了出去被人利用,那等待李氏的似乎也只有声名狼籍再不能复此时风光。
顾不得再惊骇,张宏昨夜所知的令他惊骇之事已然太多,所以瞬间把握到这事的要害之处后,张宏急急问道:“此时还有何人知晓?”
范慎赞赏,只因这少年能够在这般惊骇中仍能把握到这事的要害,因此范慎倒也不敢迟疑,连连点头言道:“小人自然知晓此事厉害,所以便连大人在张希府上所安排的那名听到了此事的下人,也从此不能开口。”
从此不能开口意味着什么?在这唐朝已是经历了太多阴暗的张宏自然能够明白,其实说来他在此时也仍是不能从容接受这般作法,但一来这也的确是能够保密的最佳方法,二来连亲自安排那人入张希府上的楚图也似乎是在赞赏范慎这举,那他张宏也实在没有必要再因此事说些什么。
这时的张宏已然是不再提及范慎私自出府一事,在他紧皱的眉头下,却是一手紧抱着身旁的妖妖。先前范慎口中连着两句跟随小姐前往张希府上,所跟随之人自然便是妖妖。且不去提无论出府一事究竟是范慎的主意,还是果真乃属妖妖之意,单单就妖妖带着常霸也去了张希府上便足以让张宏感觉到妖妖这幼小的身躯间所包藏的巨大不安之心。
先是有独身一人几乎摧毁范氏一处别院之举,尔后又有自作主张前往工部尚书张希府上为张宏探来如此惊天之事。
“妖妖啊妖妖,你要我该如何来对你?”张宏紧抱着身旁妖妖之时,心中感动实不能轻言,只是在他眼神温柔而看了眼一脸稚嫩但却眼中坚决的妖妖后,倒也心知此时不能与妖妖说些话来。
将妖妖抱紧,张宏思量少许,待高不危与楚图都是将这些想清了后,这才又去问道范慎:“刚刚安插入张希府上,显然是不可能有任何地位可言的,那人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一消息的?”
范慎忽然叹息,却不知为何,只是在他叹息着时开口道:“此事说来确实仅仅为巧合。”稍整了思绪,范慎由头而言起:“临淄王那处开始行事时,因宫内各处均被临淄王控制,所以许多官员家中都是惶恐而不能安。其中刚被韦后抛弃的张希府上自然尤其为甚,故而在那般危急之刻,张希内人李氏竟是借她李氏家中之力而带着她那儿子张介良从容逃离张府,出得了这长安城。所以此般之下,张希府上全然已乱,只是各房下人都是争相离开那张府时,大人所安排的那人却是悄悄躲起来以观张希动静。”眼中带着些惊叹,范慎此时看着张宏心中确实深叹这少年的运道果然不错。
“后来张希得知府上竟是再无一人,连内人都是带子将他抛弃后,失智与他身旁最后仅存的管家张全暴怒而吼,才为那人所听闻。”
这时,范慎此番说来似为简单,但事实上却叫这厅的所有人都能体会到那时张希的愤怒无助。这般结局,怕即便是张希再为阴狠也不免当时失态。
轻轻点头的张宏,因范慎这话而道:“如此看来张希也的确会选择最终逃离长安城。”在他轻声言着之时,不知为何张宏心中却豁然而又想到相王府那神秘老人先前所说的张希最大依仗。
韦后那一党中人在韦后身死之后无论如何都是免不了抄家灭门之结局,乃因似裴谈这些人在京中都是根深蒂固拖家带口,那在临淄王如此突然行事而得成时,又有谁能够有时间有机会携满门逃离长安?
想到这些,张宏心中却是涌现一个极为诡异的念头来,莫非相王府那人所言的张希最后依仗便是他这家事?在这时看来,似乎也只有张希能够在这等危急时刻从容而逃离京城,毕竟他根本无牵无挂。
这些念头极为不适的出现在张宏脑中,表面看来似乎有些不太可能,但偏偏张宏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此处。若是相王早便知晓了张希这些家事以及陇西李氏这些事,那相王究竟会利用这些事来做些什么?
相王的意图显然是张宏猜不出的,但张宏自然也能从中意识到这事于他而言其中蕴涵着一个巨大的机遇,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充分利用这事所能够带来的影响,那他张宏极有可能趁乱再获取许多。
机遇这东西很重要,所以即便张宏深知伴随着机遇的往往是巨大凶险,但他依然紧握拳头,神色极其坚决。
将这许多事串联在一起想清透了后,张宏复又认真看着范慎,沉声道:“此时张希人何在?”
因张宏这一问,反倒叫范慎莫名的古怪了起来,在他颇显犹豫间,倒也终是启齿带着些神秘而笑:“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