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些话后,那老人已然是显得极为疲惫,原本便是昏暗无彩的眼神这这时更是有些溃散之意,甚至是他连抬头之时也显得费力,伴随着他那越来越剧烈的咳嗽声,不仅是相王皱紧了眉头有些紧张的在他背后为他抚着,更连张宏也是担心他随时都会说不下去。
但即便是这样,老人仍未停止他的言语,似乎是在进行最后的嘱托:“你这几日来步步紧逼韦后一党,是想要他们与太平公主有着直接交锋,好让局势更为混乱。但我不说,想必你也能明白,你确实操之过急了些。”说到这儿,老人接过相王递来的方巾,拭了拭因咳嗽而有的嘴角湿意,看着对面那犹自恭身肃立的张宏,翻了翻眼皮接着言道:“对于工部尚书张希,你了解的只是表面,你料到了他是韦后打出第一手牌,用来试探于你等,但你不知这张希本人还有最大的依仗,所以你不能将全部心思用在张希身上。而至于武延秀,他更不可能是韦后的棋子。也便可以说,你这几日来所做的一切,看似都在你的布局之中,但其实你只是做了无用功。”
老人说话之时,张宏并不敢开口去打断这老人,虽然是到现在,他仍是觉得相王与这老人对他的这番言语实在是太过突兀。
“不过,大体而言,你的方向还是对的,只要武延秀身后的安乐公主有所行动,那这局势也还可能会按着你的心意而进行。”不知为何,这老人总是在将张宏的计划批判一番后,再来肯定这些计划。倒让张宏觉得他现下说的话都没有任何意义。不过张宏并未有任何不耐之意,他知道这相王先生的意图在最后总会要说得出来。稍稍歇息了阵后,老人没有再看向张宏,有些迷离:“这几天张希未动,想来你也知道他是在等,但你要知道,他这人若是真的动了,那也定是准备的极为充分了,你不可不防。还有武延秀,这些人都不是现下的你所能应付。坦白讲,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有如此信心。”
老人没有再说下去,在看了张宏几眼之后,又看向了他身旁的相王,有些叹息之意。相王明白老人的意思,他似乎对这老人极为敬重,所以不待老人开口,以他之尊却是自觉为老人解释道:“我那妹妹和儿子,都不会让这少年出事。而这些都是这少年的信心由来。”
老人根本未有任何犹豫,相王说罢,他便轻轻摇头:“不够。”
相王有些急切之色,他在老人摇头后也以眼神示意张宏来解释,显然是不想老人因这事而费心。
张宏看着对面那相王以及他身前的那垂暮老人,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今日,相王出现在他府前本就不该,而更到这时相王竟然是要他直接说出他的所有安排以及底牌,这不能不让张宏戒备。所以他在相王示意之后仍然犹豫,他摸不出相王的真正意图,所以也根本确定不了这些事是否能让这一向低调异常的相王知晓。
在一向温朴的相王终于有些不耐烦之时,张宏也确实再无其他选择,这是他的悲哀,他身边的任何一人,都不是他现下所能轻易开罪的。所以张宏皱紧了眉头,虽然不满相王如此相逼,但也仍言道:“在小可看来,先生这许多言语,首先便看错了方向,我并没有要去得罪招惹张希等人的意图,我只是要韦后有所动作,所以无论张希他们有何动作,其实都与我无太大关系。如此这般,若是韦后耐不住了,那我的计划便也可以说得上是成功了。”或是因及不满,这时的张宏再无先前恭敬之色。
老人与相王都未因张宏的不敬而有任何不快,相王仍旧那般镇定,但老人却是忽然显得惊讶:“你竟然狂妄至厮?你应当知道,那些即便是你未曾放在眼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轻易抹杀了你的一切。”
“不,他们不能。”张宏显得尤其自信:“我这小人物虽然没有撬动他们任何一人的实力,但仅仅自保而言,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怔怔的看了张宏好大一会儿,那老人竟然显得颓然,他这才知道原来他先前所分析的一切于这少年而言,根本不是问题。这少年站的太低,但却看的异常远。所以老人叹息:“你缺乏基础。但有此雄心,若能不死,必将不凡。”张宏并未有所动,仍是那般站着。老人复道:“即便你不将张希等人放在局中,那宗楚客呢?怕是你不会仅仅以为失去了韦后信赖的宗楚客便是无用之人了吧?”
宗楚客。张宏侧头想了想,径自言道:“还是与我无关。”
老人愕然,随即咧嘴,十分奇怪的笑着:“仅仅是出于路见不平而一简单举动,便能撬动平静了月余的京中局势,以你口中的小人物而言,实是了不得。”说着,老人又是带着许多复杂的赞赏看着张宏:“宗楚客,武延秀,张希,等等这些人虽然只是一群趋炎附势之徒,但他们也确有几分本事,而尽管如此,这些人仍被你这等并无任何背景出身的人玩弄于股掌,成为你盘上的棋子,你这少年,当真不错。”
张宏察觉到了这老人赞赏之中的嘲讽,但他仍是平静的那般站着,他明白老人话中那句路见不平的简单举动其实是指他当初在孙修药铺门前为救孙修而阻止得罪了张介良之举动。
到此时,老人自然也知晓了他先前为张宏的许多担心其实根本无用,所以他的那些话倒也确实再无必要说下去,故此,老人便也不再藏掖,直接言道:“如你所言,你可以有那些自信。但你始终不得不承认,韦后一党中那些人最近的举动,你只能等他们有所动作而才能采取相应的应对之策,但他们所有的安排计划你都不能得知,你不能否认,这是你的一个重大缺陷。”
张宏点头,这是实情,毕竟在此之前张宏根本无任何基础。
此时的老人忽然显得有些得意之色,他看着张宏之时,竟是饶有兴趣般:“这些,我可以给你,或者可以说殿下可以给你。”
惊讶到听闻这老人如此言语后,张宏仍是不敢相信。他当然知道这老人简单的言语中给他的那些东西究竟有着怎样的份量,所以下意识的张宏便也向相王投以疑惑的目光,但相王仍是那般,只是随着老人的话道:“先生的意思便是本王的意思。”
张宏这才明白为何相王会出现在他府前,又为何会带他前来相王府上。只是张宏根本不能得知相王与那老人究竟意图何在,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这即将称帝的相王也会对他青眼相加。
但张宏自然不会去拒绝,因为再怎样,于目前而言,相王与临淄王,或是太平公主都仍是一系中人,相王没有理由会对他不利。所以张宏沉吟了一番,问道:“为何?难道你不以为我只是自大而已?”
老人摇头:“我说过,若你不死,必将不凡。故此,我这般只是要你不死,要你不凡。”
“我需要做些什么?”简简单单,自然而然的问出这话,张宏并无丝毫局促,在这种勾心斗角的争斗中,张宏深知根本不可能有免费的午餐。
老人看着相王,像是早有了决意:“你的忠诚,以及殿下。”
虽是有着比这时的人超前了千年的思维,但张宏自然不敢在思想上而有任何轻视这时之人的念头。不过即便如此,此时这老人的要求倒确实出乎张宏意料。他看着那老人,看着相王,忽然觉得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老人,欺瞒或许能赢得此时风光,但他必将失去来日称帝的相王之信任。张宏大为犹豫,权衡利弊良久之后,终于还是抿唇,轻言:“我的忠诚,于目前无任何基础的我而言,只能属于我自己。”
胆大,狂妄。毫无君权为尊之思想。
但老人似乎早就知道张宏会有如此做答,他与相王相互对视一笑,竟然有些默契之意:“近日,我会将这些年来安插在各府的钉子交由你手上,这些钉子中当然有宗楚客府上,张希门下。”
……
直到随相王走出那大殿之时,张宏仍是不能确信他刚才说了些什么,得到了些什么。他觉得今日这一切实在是太过突兀莫名。
那老人极是神秘,对于他的一切,张宏丝毫没有了解。便是相王,张宏与他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但如此简单的,他们居然便将那培养了数年之久的各处钉子交在了张宏手上,这不能不说得上是一个大手笔。
京中各系各府上都互有安插钉子之类的人物,这本就是公开的秘密,之所以隐秘确实也便是相互知道但也相互奈何不了而已。但这些钉子若能真的有所效应,没有几年之久,甚至更久的功夫,是不可能有所成就的。
相王显然是看出了张宏此时的恍惚,所以在出殿之后,相王停下来看着张宏,不再微笑,反而皱眉:“你不用疑心本王先生之诚意。而至于他的身份,你不能知晓。京中也无人知晓。”
张宏稍稍放下了心事,他看着相王,微笑道:“我不会问。”
相王点了点头,不再停留,却是边走言道:“你要助三郎成事。”极为肯定的语气。张宏应了下来,因为这本来也就是他的计划之中。
在将张宏送到相王府前之时,相王似是无意但又刻意言于张宏:“先生已是数十年如一日未出那殿门了。”像是没看到张宏那眼中的惊讶,相王又道:“其实今日之决定,在本王初次见你之时便有,不过先生执意要等至今日。”说着,相王有些叹息:“即便如此,本王仍不能确定是否正确。但本王此时无奈,却也只能寄望于你莫要染上太多的世俗尘埃。”
张宏怔了怔,却终于也是有些明白相王这些决定。所以张宏轻笑:“王爷,若是小可外袍沾染了太多的世俗尘埃,轻轻拂去便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