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明白得很,这具身子撑不了太久了,如今还睁着眼,不过是为家人吊着一口气。
兴许这便是杜阙想要的结果吧。
——得不到便毁掉。
“……你我非要争个无休无止吗?”杜阙慢慢放低身形,与坐着的她视线齐平,“就不能似以前一样,平平和和说两句话吗?
元月哂然一笑:“陛下是来求和的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他拿起她搭在腿上的手,捂在手心,试图祛除那透骨的冰凉。
她抽手,依然放回大腿上,反问:“它的死,你不介怀了?”
“我只要你,别的,不重要。”他目光如炬,肯定道。
她付之一笑,并不信以为真:“陛下是看我可怜,所以随口诌了这话来哄我开心吗?”
杜阙眉宇间浮现出丝丝受伤:“为何就是不肯信我一次?阿月,将信任托付于我,当真有那么难么?”
她摇摇头,不欲同他过分纠缠:“陛下如是来同我争吵的话,那恕我不奉陪。”
说罢,以手比出“请”的姿势。
“……好,你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那我便不提。”他稳稳当当留在原地,“三月三,是我的生辰,你陪我过,行吗?”
元月往左挪挪,眼看着自己的衣摆摆脱了他的衣袂,方坐住不动。
杜阙时时刻刻注意着她,当然不会看不出她刻意的疏离。
“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他嘲弄牵唇,“你都不肯让你我的衣裳挨着,又怎会同意陪我过生辰。”
触及心事,她无从反驳,只道:“陛下既知,何必来盘问我一遭。”
三月三,只是三月三,无关其他。
“是不是我不拿皇帝的命令来逼你,你便至死都不愿再多看我一眼?”他问。
她答:“是。”
他自顾自点了点头,随后站直,俯看过来,笑道:“皇后,朕命你,与朕同度生辰。”
她应道:“是,陛下。”
初三傍晚,元月着盛装,点红妆,乘步辇出凤仪宫。
宫人们俱敛声退让行叩拜礼,待凤辇远离,话匣子大开。
有人说:“人人都盛赞尚书府千金闭月羞花,但跟咱们皇后娘娘比起来,还是差远了的。”
有人赞同:“难怪前朝那起惹是生非的把‘红颜祸水’的名号往娘娘头上扣了。”
也有人反对:“我说句该死的话,我倒觉得他们讲得有几分道理。陛下平日多杀伐果断啊,一遇上皇后半句硬话也没了,而且一牵扯到娘娘,陛下就容易喜怒无常。前段日子不还一脚要了素云的命吗吗?”
有人提醒:“那娘娘还出面给凤仪宫的人求情了,还因此被禁足了这么久,你怎么不提?”
气氛微妙得紧,拥护皇后之人和反驳皇后的人都各自劝自己人。互相瞪了片刻,不欢而散。
高居众人之上的元月,听过随行婢女的打抱不平后,由衷笑了。
婢女问她为何发笑,她则道:“难道君王的宠爱,就一定是好的吗?”
婢女懵懂道:“不一定是好的,那为什么天底下那么多人做梦都想得到陛下的宠幸呢?”
“有人爱荣华,有人爱自由,不可相提并论。”她今日格外有耐心。
“那荣华和自由,便不能一齐获得吗?”
“旁人我不知,于我,不能。”
漫谈着,太极宫到了。
远远的,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正殿外的回廊下左右徘徊,望见元月来,那人作揖浅笑:“皇后娘娘。”
元月冷眼相待,半日,才应言:“孙世子,别来无恙。”
孙瓒神色如常,态度热络:“我一切都好,倒是皇后,清癯了良多。”
“毕竟我不像世子,没心没肺。日思夜想得久了,病态便现出来了。”她笑道。
孙瓒、杜阙联手害惨杜衡一家的事,她永记于心。
“我家老爷子也说我没心没肺,”孙瓒面容和善,“皇后也该学学我。什么事都放在心上,既让他人难受,又给自己添堵,何苦呢。”
元月不屑:“该记在心里的,我一件也不会忘;世子抛之脑后的,我也替你念着。如此,方不负相识一场的情分,不是吗?”
言讫,挥袖进殿。
大殿左右两侧坐满了文武大臣,当中几个眼熟得很,有父亲的同僚,也有父亲的友人,父亲便夹坐在其间,很是不起眼。
“参见皇后娘娘。”群起高呼。
元月不适应这种万人恭维的感觉,学着以前先帝废后的样子道:“平身。”
齐刷刷的谢恩声中,她留心到一个身影,那是位十五六岁的女子,一身儿的藕粉色,打扮得极为素净,容颜清丽,放在人堆里,很是夺目。
察觉到她在打量,那女子盈盈福身,微微一笑,腮边印出两个酒窝来。
她亦回以一笑,正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