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阿昭死了,自己余生也将毫无意义。
所以自己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在那个瞬间,竟会本能去救温暖暖
到底为什么啊
脑海里再一次传出难耐的锐痛与蜂鸣,他痛苦地喘息着,呛咳一声,又喷出了星星点点的血。
云昭回到府衙时,整个人仍有点恍惚。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就啄了他的脸。
有那么一会儿,世界仿佛整个静止了。
她讪讪收嘴,黑暗中,一脸尴尬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藏。
他再没说话,冷冰冰的手掌将她往怀里一扣,带着她瞬移般掠过几条街道,把她放在府衙门前。
她还没回过神,红裳一晃,他跑了。
“没说告别的话,应该不会不告而别吧”
众人见到她,各自轻轻重重吐出一口气,放下悬了半天的心。
有人偷偷溜去禀报晏南天,云昭也没管。
她径直去找御医首座张虫亮。
进入大堂,看见张虫亮和陈楚儿围坐在一张四方桌旁鼓捣药材,一老一少眼睛都在放光,你一言我一语,投契得不得了。
他们正是在说那个药膳。
云昭侧耳听了片刻,便知道药膳确实没问题至少已经得到了御医院首座的认可。
张虫亮嘴里嚼着一根细长的硬红根茎,脑袋一点一点。
陈楚儿好奇地问“张爷爷,您说为什么非要掺上这神女树根,药膳才会出现明显的效果呢它分明只是个中性药材,并无生津解渴之效。”
张虫亮呵呵笑道“有些方子,就是得有点玄乎的道理。喏,你面前那方子,你就说它为何非要加上一味空谷壳这玩意儿能起什么作用呢嘿,可偏生就是那么巧,拿掉空谷壳,这方子立刻就失效。”
陈楚儿道“后辈实在不知。”
张虫亮便告诉她“气嘛。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咱们身处这
天地之间,身上的病,总归与这清浊之气息息相关。空谷壳借的便是个升气,若换作鹅卵沉石煎煮的方子,借的便是个降力。”
陈楚儿恍然多谢前辈我悟了”
云昭“”
笑死,根本悟不了。
她望向那细红的根茎,见上面还粘着泥土。
葫芦老头就那么拎起来往嘴里嚼。
“神女树根”云昭问,“难道与仙宿神女有关系吗”
陈楚儿点头“宿北以东,生长着大片神女林,老人家说那是当年的仙宿神女埋骨处。神女树其实就是榕树,只不知为什么,那一带的榕树根茎都是红色。宿北百姓平日有个头痛脑热,都会掐一段神女树根煮水喝我觉着是没什么药效,就是自己给自己个安慰。”
云昭问“我听你方才的意思,药膳非要加入神女树根才起效”
“对。”陈楚儿道,“我都纳闷好些天了,幸得张爷爷为我解惑。”
云昭若有所思“我倒觉得,可以去那个神女林里挖挖看”
陈楚儿眼角直抽“不、不太好吧老人们都说,那是神女埋骨地怕是不大吉利”
“没事。”云昭大大咧咧摆手,“大不了向太上问个卦,我让他给大吉。”
陈楚儿“”
张虫亮“”
问卦神明是能这么用的吗啊
云昭办事总是雷厉风行。
她当即召集了人手,扛起铁锹撬棍大铲子,准备出发前往神女林要不是怕动静太大被人发现,她便让钻地龙出动了。
当然,人身的遇风云力气也比寻常人大得多,云昭拎过一把最大最重的铲子,扔给遇风云“给我用力刨”
遇风云默默接过“哦。”
晏南天听闻云昭回来的消息,踟蹰半晌,终于悬着心脏赶到前庭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不见凄风苦雨,没有黯然伤神。
她比平日还要更加风风火火。
恍惚间,竟以为医馆那幕只是自己假寐时做了一场噩梦。
“阿昭”他走上前,小心唤她,生怕惊破什么。
云昭偏头看见他,二话不说递过一支铁锹,“喏”
晏南天“”
他怔怔接过,心下一时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云昭分发完工具,双手一拍“出发”
她是真把晏南天丢下她的那件事儿抛到了脑后。
不怪她善忘,只是刚刚亲眼见证了那场三千年前百万伏尸的滔天惨祸,又直面了魔神屠戮众生的恐怖杀机,刺激这么大,心里哪还搁得下那点毛毛雨
此刻她心中所想,便是竭尽所能解决大疫,不叫千年前的悲剧再度重演。
晏南天错愕地看着云昭。
“阿昭”
难不成真是做梦了
心头一时狂喜,一时难以置信。
当真是万劫不复的一场噩梦,梦醒,便如劫后余生,万幸不已。
晏南天手握铁锹,唇角怎么压也压不平。
眼见她带着队伍一阵风似的往外走,他下意识追出一步。
“铛。”铁锹撞在台阶上。
侍卫长老赵眼皮猛跳,急忙上前接过殿下手中的工具,帮助殿下恢复了温润风仪的姿态。
晏南天含笑望向侍卫长“多谢。”
老赵“”
老赵心很累,老赵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大错已铸的殿下。
大概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求求太上保佑
神女林生长着茂盛的红榕。
生机勃勃的样子。
云昭发现晏南天居然还有点用他很利落地分配了人手,分别从八个方位斜着挖入神女林地底。
他很懂人事安排,每一支挖掘队伍都能很快找到默契。
行动利落,进度喜人。
云昭一时无事,便找了处舒服的树杈,斜斜倚上去,懒洋洋垂下一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
她依旧滴水未沾。
一日过去,嘴唇变得很干燥,咽喉有些火辣,胸腔也有不适。
心下时不时便无端焦灼。
脑袋也有昏沉感,眼干,太阳穴偶尔刺痛。
还好。她悠悠想道,尚能忍受。
阿娘一定不像她这么动来动去,还大声骂人,身体状况大约能比她更好一点点。
云昭越琢磨越欣慰。
视线投向神女林,她默默计划下一步倘若这里没有发现,那便只能冒险去炸平南太上庙。
这么直通通一炸,晏南天恐怕心里就会有数了。
但也没办法,人生在世,总得取舍。
她正暗自筹谋盘算,却见眼前衣摆一晃,换上玄黑袍子的晏南天也掠上树枝,坐到了她的斜上方。
“阿昭。”他冲着她笑。
云昭懒得跟他说话。
他定睛观察片刻,见她果然没有半点怨恨怪罪之意,心绪不禁轻飘飘往上浮哪怕他心底其实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却还是愿意放任自己在虚幻中多沉浸片刻。
他微微冲她笑“无论如何,往后”
“夫君”
熟悉的讨厌声音适时出现,再一次打破了难得的片刻宁静。
云昭“啧。”
晏南天脸都青了。
“夫君”温暖暖踉跄奔到树下,“你究竟何时才肯面对自己的心”
晏南天两眼发黑,闭了闭目,身躯微微前后摇晃。
“你分明、分明心中有我”温暖暖悲声道,“为何就是不愿意承认你、你若当真喜欢她,方才又怎会舍她而选我”
云昭“啧。”
晏南天蓦地吞下一口血。
他深深吸气“赵一林。”
刚送完铁锹的侍卫长老赵一脸牙疼地掠过来,一掌拍晕了温暖暖,像拎小鸡崽一样拎走。
晏南天第一次不敢看云昭的眼睛。
缓了半晌,他强作镇定,抬眸瞥向她。
却见她依旧是那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眸光懒懒的,唇色微白,仿佛只是有些困倦。
晏南天嘶哑开口“阿昭”
她淡淡瞥向他,左边眉毛微微一挑,示意他有屁就放。
他扯了下唇,唇畔浮起一抹惨笑“方才我一直在自欺欺人,骗自己说,医馆那幕,只是一场噩梦。此刻梦醒,竟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
云昭道“你不需要向我解释。”
晏南天摇头“我很确定,那非我本意。”
云昭叹了口气。
“你救温暖暖是对的。”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因为我家太上绝对不可能救她,你不救她,她就死啦。”
她想了想,认真地告诉他另一个事实,“就算你当时想来救我,你也抢不过他,你速度可比他差远了。”
晏南天“”
他瞳仁微震,心口浊血翻涌。
她那么轻描淡写。
说的却句句都是事实。
在这么平平淡淡的事实面前,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他的纠结,一切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
他强行咽下一口血,嘶哑开口“我对温暖暖,真的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我对你许下的承诺,绝无半句虚假。”
云昭将视线撇走。
“是是是。”她望着神女林旁渐渐堆高的土,随口道,“你许下的承诺,当真是加倍完成的。”
晏南天微怔“什么”
云昭偏头笑了笑“你说给我写末流话本,这不,都亲身演上了。你这叫什么,在话本里,就叫爱而不自知的虐恋情深。”
晏南天断然道“我绝没有。”
“嘴巴很嫌弃,身体很诚实。好狗血好老套的路数。”云昭叹气,“晏南天,你是真的都不看话本啊”
他眉心紧蹙,轻轻摇头惨笑“阿昭,你又冤我了。”
“为什么我冤你一次又一次,该你自己反省。”云昭笑开,“我与太上之间,就绝没有任何误会。”
天大的事亲一下就能哄好,这么好骗,哦不,这么好相与的夫君上哪里去找
他定定看着她。
她的黑眸虽然慵懒,但提到那个阴神时,眼底泛起的笑意却璀璨到令他摧心剖肝。
他呛咳出声,正欲出声辩解,忽闻有人遥遥来报。
“报底下,有东西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