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大家都在备战一模考试,在鞭炮声中刷题并不为稀奇,吴檞也不敢懈怠,与学生同甘共苦,从省市历来的一模考试的题库中来预测考题。
开学后,吴檞太忙以至于忘记今天是他的生日,打开手机通知自动提醒生日的事,他只是将消息划走,不多留意。
吴檞对生日都没有像他人一样有充足的欲望,他缺乏对节日的庄重感,甚至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正是这样无趣的人,才会楚河川让转移恋情,去寻找一个会给他带来惊喜意外、懂得情调的女孩子。
如果不是大学同学会给他送礼物,推推搡搡地让他请他们吃饭,他就打算让生日跟平时日子过了。
晚上吴檞值班晚自习,扫视一遍大家都来齐,安心地坐下来,伏案写起教案。
吴檞在晚自习没过几分钟就听到张一航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并不想单独点名,就拍了下桌子说了一声安静。
方晟用手肘戳张一航腰部,张一航由于敏感神经被触发,立刻弓起身子,方晟怒视他一眼,小声说道:“让你不要大声密谋。”
张一航转战阵地,笔尖在纸上游走,快速写出歪七倒八的字行,方晟扭过头才从某个角度勉强看懂他写的字:学校不让拿快递,怎么办?
方晟拿过他的纸,写道:你就让快递员伪装成你的爸,然后你说你是住校的来取东西。
吴檞从远处依稀看到方晟和张一航都要挤到一块去,扶正眼睛仔细看发现他们俩对着一张纸勾勾画画,就下位走到他们俩身边准备提醒一下。
方晟手疾眼快,立刻将纸翻了个面,幸好这张纸时田字格,随意地画了几个黑白棋子,虽然不知张一航哪来小学一年级用的纸张,但方晟还是要感谢他。
吴檞不明白方晟都要高考的人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下五子棋,就伸手想要缴掉这张纸,方晟二话不说就把这张纸抢回来,指甲陷入吴檞的手背,吴檞吃痛将手缩了回来。
方晟有些愧疚,但是情况紧急,不能让班上大伙精心策划的事情败露,“额……那个老师,我的这张纸上还有没打完的草稿,能留给我吗?"
吴檞看方晟已经把纸紧紧攥在手中,好像下一秒就要蹂躏它并生吞下去,也就没打算深究下去,“那你们好好学习,不要干与学习无关的事。”
吴檞刚回到讲台,方晟就离开座位,拿着数学试卷大跨步地向他走来,吴檞对方晟头一回来主动问他数学题目感到惊讶无比,这相当于太阳从西边出来、洛伦兹力会做功、a2+b2﹤2ab。
方晟指向试卷的最后的压轴题,那是一道量庞大的概率题,由他精心挑选,就是为了多拖时间,其实方晟看完题想了两分钟就理清题目的大概思路,但是由于步骤繁琐他就没有动笔。
方晟假装虚心求教:“老师,虽然这道题我想了很久一点思路都没有,你能教下我吗?”
趁吴檞低头看题之际,方晟挤眉弄眼,示意张一航打电话,张一航得到指示后将头埋在桌子底下,拨出号码将手机放在耳边,一接通张一航就开始说话。
“喂,爸。”张一航马上意识到不对,“哦,快递小哥,就是我们学校戒备严森,不让快递进出校门,能不能装作我爸说是送一些住校的日用品。”
“啊,不行吗?那我跟你说学校北门口沿着拦网往十字路口的方向走,那里有一个洞,你放到那里就可以。”
张一航向方晟比了个大拇指,方晟以为张一航已经把事情搞定,打断给他讲题到一半的吴檞,“这道题我突然想通了,麻烦老师了。”
方晟哪里能忍受自己会的题目还要听别人讲半天,礼貌地向吴檞微笑后,就拿走试卷回到位置上。
张一航看到方晟就这么回到座位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我东西还没拿,你怎么就回来了。”
方晟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脸上布满浓厚的乌云,他克制住内心的烦躁,问道:“你就不能说你去上厕所吗?”
“我要拿那么一大包东西进来不要遮人耳目吗?”
这下方晟没有刚才的坦率,他不情愿地漫步来到吴檞旁边,吴檞感受到从侧面投来的光线变暗,自己写的教案上明暗交界明显,于是抬头又看见方晟。
方晟双唇嗫嚅,说话不太流畅,“那个好像这道题我还是不明白,能再讲一遍吗?”
吴檞疑惑地接过卷子,难不成这道题还有自己理解错的地方,明明是一道普通的压轴题,难度远不及竞赛题,方晟怎么会半天理解不了。
张一航再接过电话,准备偷偷走后门走出教室,方晟接收到张一航的眼神消息后,为防止吴檞的视线看向张一航,就凑过脸往吴檞靠近。
头发的末梢扫过吴檞的脸颊,吴檞因为感到微痒,那块被头发蹭过的皮肤泛起红晕,由于天气寒冷,两人呼吸凝重,潮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两人相隔细小缝隙间的空气迅速升温,吴檞脑子也被空气中攀升的温度弄得有些热。
吴檞竟然也一时觉得方晟给的题目有难度,自己也一时想不出来下一步怎么讲。
班上的一位女孩子无疑瞥了一眼讲台上的两人,脸立马红了,如果不是高考没有时间,面对此刻此景她肯定要开始动笔输出脑子闪过的续集。
过了十分钟,张一航都还没有来,方晟用尽浑身解数挖掘这道题可以问的地方,他很后悔自己怎么没多带几道题来问,而奇怪的是吴檞回答自己的问题比讲课时迟钝很多,为张一航争取大量的时间。
终于方晟望到后门的阴影,他要防住城池的最后一道线。
于是方晟挪步到吴檞身后,俯下身从后面用身躯压住吴檞,由于吴檞清瘦的身形,方晟能明显感受到他凸起的脊椎骨,一起一伏的。
方晟将吴檞桎梏在讲台这一小块地方,方晟的脸就在他的旁边,身边的空气好像都被他夺走,吴檞根本不敢抬头,他只能低着头生硬地讲题目。
张一航终于回到带着他的打包袱放到座位的脚底,看到方晟为他做出的努力,大为震撼,他想用眼神示意方晟可以回来,方晟却好似乐在其中,他保持这样的姿势,非要等吴檞讲完题目。
等方晟笑盈盈地在他耳边说完“谢谢老师”离开后,吴檞只觉是背上卸下铠甲重器,能让他喘口气。
忽然外面下起雪来,这对于来自北京的吴檞见怪不怪,但是对南方城市的孩子来说下雪是件稀奇事,头两年都是下着小雪,着落泥土便直接消融,掌心触碰后立刻化成一摊水。
但这次隔着窗户可以看到夜空中飘荡的鹅毛大雪,它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犹如发着白光的精灵,勾起在坐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的好奇心,有些同学坐不住就直接扒拉窗户看。
吴檞淡然一笑,放下手中的教案说道:“大家安静,”接着他盯着还在用眼睛怼着窗户的同学,旁边的同学示意他们赶紧坐下,吴檞并没有责备他们,视线又重新回到正前方接着说:“如果大家想看雪,不要打扰别人,轻声去过道上看,十分钟之内回来。”
学生们蜂拥而出,连趴在桌上的何莫也起身跟着人流出去。
雪是洁白晶莹的,它洗去地面的凡尘,同时也涤荡高三学生焦虑紧张的心灵。
有位同学违反吴檞的规定,居然开始澎湃地在过道上一展歌喉,虽然唱的不那么着调,却雄壮浑厚,铿锵有力。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吴檞知道这首歌,小时候同学总会来那么一两句,经典永远在流传,无论是老师这辈还是学生这辈。
听一听beyond,会抚平多少走在迷茫路上人的心。
“原谅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到了高潮部分,好几位同学也跟着高歌起来,雪与歌声共舞,随着激荡的升调,雪愈发地大,伴随风打在学生脸上却不觉刺骨,积雪压弯教学楼下树的枝头,目光所及之处已是银装素裹。
吴檞想这就是馈赠他的生日礼物。
不料隔壁班的老师直接打断吴檞沉浸的世界,“吴老师,你怎么管你们班的同学的?”
不让吴檞尴尬,学生们立马收住歌声,回到教室。
就在晚自习快要结束时,吴檞发现教室里的学生已经坐立不安,他们停下手中的笔,好似在等待什么。当他注意张一航的座位是空时,放学铃已经响起,吴檞默默地收拾放在讲台的东西准备往门外走。
张一航出现在门口,双手递呈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给吴檞,吴檞透过盒子上透明的部分看到里面装的物品——蛋糕。
吴檞很想责骂张一航大费周章搞这么一出,倏地一下教室的灯都熄灭,漆黑一片,只能看到班上已经起立的同学的轮廓,吴檞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靠门的学生将一带,外边的路过放学的学生从外边看里面黑灯瞎火的,以为这个班的人归心似箭,一溜烟全跑光了。
烛光在吴檞面前亮起,吴檞的身影在焰心中摇曳不定,“24”形状的蜡烛歪歪扭扭地插在蛋糕上,刚才那几位在外面唱歌的学生又开始活跃起来,拍着手开始唱起:“和所有的烦恼说byebye,和所有的快乐说hi,hi。”
张一航回到座位上,跟着节奏也开始律动起来,跟着全班扯着嗓子用最高的调子唱出,全然不顾着不着调:“亲爱的,亲爱的,生日快乐!”
方晟在一旁一声不吭,就看到张一航在他面前扭来扭去的,张一航不想让方晟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囔囔道:“方哥,你也跟着一起来呀。”
“无聊。”
吴檞眼眶一红,但看到学生都这么欢乐,他不想当着学生的面落泪,就微微扯起嘴角勉强地笑起来。
“老师,许个愿望吧!”一个学生提议,接着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吴檞迁就学生,只好按照学生的意愿闭上眼睛,十指交叉,祈祷道:“希望我的学生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老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吴檞疑惑地"啊"了一声。
“老师,这是你的生日,不要光顾着想我们高考的事,你难道就不想找一个漂亮的师母吗?”
方晟听到“师母”两个字,心里一惊:这是在做什么?
班上开始起哄,好不热闹,都吵着让吴檞找个女朋友,吴檞当然知道学生喜欢这样,让他们开心的事也是老师最开心的事,于是连忙答应学生所谓“找师母”的事情。
吴檞被簇拥在中间,而方晟则是在无人在意的一边狠狠地瞪了眼那位闹哄哄说着“师母”的同学。
最后吴檞只是吃了一口蛋糕,其它部分都分给学生,吴檞怕学校巡查的人发现,就让学生不要逗留,在一一跟学生告别后,教室里杯盘狼藉,本来有几位学生自觉留下来说要打扫卫生,因为外面的雪地,吴檞怕太晚他们回家不方便,吴檞就把催促他们快走。
这时教室里只剩下吴檞,以及将要与他一道回去的方晟。
方晟只是去拿去扫帚,给吴檞递了一个扫把,自己敷衍地扫起地来,而吴檞却一丝不苟,压在桌角下的纸确认不是拿来垫桌角的,就抬起桌子将纸团踢出来后扫掉,同学可能想不到吴檞在家里的桌子其实是乱糟糟从来不打理的。
一顿大扫除后,校园里教学楼的灯都已经完全熄灭,只剩下远处宿舍透出的一丝微光,吴檞跟叫醒正在打瞌睡的保安,说了声道歉后,带着方晟离开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