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双手插兜,急步回家走,一阵风将他的衣帽吹开,凌乱的头发微微张扬,与他现在的心烦意乱如出一辙。
吴檞难不成喜欢像何莫一样漂亮的,跟个女孩子似的男孩子?
方晟又不是不知道,他有时值日到后面拿扫把时会经过何莫的座位,方晟天生嗅觉灵敏,他可以闻到何莫身上浅淡的酒味,再结合天雷都惊不动睡觉的他,就足以知晓何莫是一个长期泡吧的人,更有可能从事酒吧的职务。
不是方晟的刻板印象,事实就是做酒吧职务的人,擅长向客人撒娇,装成柔弱模样,倾述自己各种版本悲惨经历,身不由己才来做陪酒。
就算吴檞真心喜欢何莫,何莫可能就当做玩一样体验下和老师谈恋爱是多么刺激。
“刺激”两个字在方晟的脑子里回荡,方晟想掐灭自己危险的想法。
方晟回到家就倒到床上,吴檞不久提着打包的煲仔饭回来,叫了一声“方晟”却没有回应,于是他悄咪咪地打开方晟的房间,只见方晟的脸上盖了一本书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吴檞瞳孔剧缩,这是本曾让他不忍卒读的,它有一个粉饰为少女心的书名,以至于吴檞每次眼睛扫到都不愿意打开看一下,直到被楚河川劈腿那段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他通过疯狂书籍来让自己暂时忘却痛苦。
书中的文字,朦胧的诗意或许单独领出来是美幻旖旎的,但这是在一个女孩被老师强暴、性虐下,将此转化为“爱情”来麻痹自己的情况下写出的,少女的情思沦陷于假情假意的衣冠老禽兽,她把这段感情理解为“初恋”,却终将走向毁灭。
“我是馊掉的橙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吴檞看完时只觉得作呕和窒息,像是天空中密布的乌云让他喘不过气。
一个老师因为自己的兽欲摧毁好几个女孩子的人生,她们本来应该可以大方地接受同年级的同学的表白,可以有一段青涩的恋爱。
那时他就快要考上教师资格证,他想自己当上老师后决不能喜欢自己的学生,他无法大逆师德,这是不可逾越的底线。
他害怕学生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也许正如书中所言的只是对老师的崇拜,幻化成所谓的“爱情”。
但眼前这个正睡得香的方晟同学总是让吴檞想在课堂上多看一眼,出成绩也是想多关心一点。
方晟感觉自己的鼻子一阵疼痛,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就发现吴檞坐自己身上掐他的鼻子。
吴檞一手拿起书,另一只继续掐他的脸,“饭都还没有吃就睡得跟死猪一样。”
吴檞接着将书悬在方晟眼前问道:“你看了多少?”
“只看了几面,不知道讲在什么东西。”方晟说。
“都要高考了就不要再看些乱七八糟的书,这本书我没收了。”吴檞其实是害怕方晟看完后会不会对自己产生厌恶之情,就仗着自己是老师收缴学生与学习无关的书籍天经地义。
等到方晟起身去到桌上吃饭时,买来的饭菜已经凉了,方晟看吴檞的那一份还没有动,就问道:“你怎么不先吃掉你那份?饭都凉了。”
吴檞已经迫不及待地咀嚼起米饭,肉眼可见的饥饿,他含含糊糊地说道:“那当然是等你一起吃,我在食堂都是和学生一个点吃饭,跟你也是一样平等的。”
方晟低下头,看不清面部的表情,他用筷子捣腾米饭,迟迟不愿开动。
他以为吴檞和他一起吃是出于私心,原来只是源于他作为老师的博爱。
吴檞看方晟望着面前一端碗饭出神,哑然失笑,原来他也会像小女孩一样想着自己的小心思。
方晟突然开口道:“老师,你周末再给我加一节英语课,可以吗?”
吴檞的筷子从手上滑走,跌落在地上。
他居然主动提出多加课学英语,以前他上英语课的时候都是摆张臭脸,时不时望一眼墙上的挂钟,一看就是希望快点下课的模样。
吴檞问道:“你高考3500单词背到哪里了?”
“abondon。”
方晟回答完的下一刻吴檞就往方晟的脑袋锤,“你这样我给你加十节课都没有用。”
吴檞接着说:“说吧,你想加课安排到什么时候。”
“星期天早上。”
“不行。”方晟话音刚落,吴檞立马否决。
一时间,两人噤若寒蝉,没人多说一句话。
直到方晟抬头用阴鸷的眼神看向吴檞,冷得透骨,“怎么,可以给别人补课就不能给我补课?”
吴檞没想到方晟居然知道这件事,那也就不必隐瞒,“何莫他和你不一样,他现在急需要学习上的帮助。”
“是啊,多不一样,一个在酒吧服务的人,和抹布一样被人擦过无数次,技巧手法好,你跟他呆在一起肯定很舒服吧。”没由来的嫉妒吞噬着方晟,贬低何莫给他带来优渥,这样的爽快让他口不择言。
吴檞直接把筷子“啪”的一下甩在方晟脸上,他从来不会对学生实施暴力行为,但是方晟的话简直气昏他的脑袋,“方晟!他是你的同学你这样说他?你太过分了!”
方晟脸上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他心中刚发芽的花像是被连根拔起,随意丢在路边被过往的汽车碾压。
“方晟,你不要将幼稚的想法附加到我的身上,我和何莫就算普通师生关系,就算学生没长大有幼稚的想法,我作为人师,是不可能和学生谈恋爱的!”
吴檞的话犹如深水炸弹,沉到方晟的心底,炸穿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极度痛苦。
一道闪电划过白云万里的天际,晴朗的天空霎时变得昏暗,倾盆的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织成白帘。
由于窗户来不及关,带着雨水的狂风吹向方晟,凌乱了他的头发。
方晟并没像往常一样顶嘴,他只是抛下一句:“你要给何莫补课就补课吧。”然后将自己房间的门锁了起来。
方晟将窗帘拉上,窗外微弱的光无法照射进去,黑暗笼罩着他。
睡觉是方晟逃避自己任何情绪最有效的办法,尽管他在吃饭前已经小憩一会,但昏昏沉沉的脑袋依旧是让他逐渐跌落梦境。
花瓣飘落在方晟的鼻尖,像触碰羽毛般轻轻发痒,他自己穿着一件做工精细的西装,走在铺长的红地毯,顺着前路是婚礼现场。
地毯两旁摆满桌席,众人觥筹交错,喝酒畅谈。
站在台上的吴檞向他招手,主持人拿起话筒说:“向我们新郎走来的就是新郎请来的伴郎,我想请问一下新郎和伴郎之间的关系。”
吴檞接起话筒笑着说:“他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学生。”
“果然是师生之间的情谊深厚,这让我想起自己的老师,我到现在都对他感恩戴德。”主持人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和吴檞牵着手的人他并看不清脸,他向前无论走的多近,那个人的脸都是打满阴影。
到了最重要的环节,主持人以激昂的腔调一字一句地说出誓言词:“无论前方是光明星耀还是永夜昏沉,你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我愿意。”
“生活的每分每秒你都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我愿意。”
吴檞的每一次“我愿意”都犹如一台电动瓷砖切割机发出的声音,抵过百分贝的噪音,让他钻心窝地疼。
吴檞将戒指温柔地给那人戴上,轻声问道:“你愿意余生往后都与我共度吗?”
蓦然间,梦境破碎,散落一地,方晟回到了现实。
“说什么‘我愿意’,睡了一个下午愿意学习了?”方晟醒来就发现吴檞坐在他旁边。
方晟睡的有些懵,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吴檞借此嘲笑方晟一番,“我可没见过谁锁门还把钥匙插在门上的。”
“你的脸还痛吗?”吴檞顺手就抚上方晟的脸,方晟像被触电一般向后退,头直接磕到床栏。
“你这旧伤还没好就要填上新伤。”吴檞觉得自己扇他的耳光做得有些过头,想和他道歉,没料到方晟的反应这么大。
吴檞尴尬地挠了挠头,但是他还是想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我为我今天对你的所作所为道歉,对不起。”
雨后的天空像是被清洗过一般,苍穹喷涌金色的柔光,和吴檞揉和在一起,他俯身对方晟说:“你也是快要成年的人了,我知道你有时喜欢直言不讳,不痛快就要说出来,这没有错,说明你率真敢言,但你更应该将语言作为一把利刃去刺穿不公不允,而不是扎伤无辜的人。”吴檞墨黑的眼瞳闪着温润的光。
方晟看着眼前的人,无可奈何地笑了。
是啊,快成年了,就再也不能像少年一样拥有一颗炙热虔诚的心,敢说出“爱”这个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