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个异动法?”郭宁问道。
“半个时辰前,宋军忽然出动,去往开封了!”
郭宁略作沉吟,耶律楚材问道:“你估计,他们多久会到开封?军中可有攻城器械随行?”
“宋军大营位于朱仙镇北的青龙背到启封城一带,今早他们调动一万余人在大营北面五里驻足,距离开封只有三十里。此时宋军全体轻装,还把军中的骡马尽数抽调出来,也未见携带攻城器械,所以行军速度极快。约莫再有半个时辰,宋军就能抵达开封城下!”
“你确定?”
“我方哨骑十余,抵近仔细探查过,确实无疑。”
“……好,你们辛苦了,再探再报。”
哨骑退去,郭宁扬了扬眉,轻笑了两声:“宋人下决心倒是很快!”
“史弥远是宋国的权臣,少不了翻云覆雨的手段。宣缯在天津府和山东,都下了工夫探看我方的内情。他手底下的傔从,有两个人领着枢密院机速房的职司,另外,有实力的大海商多半出自南朝,他们给宣缯的信息不少,也有助于赵方下定决心吧。”
“而这个决心,又多半代表着要和我们剑拔弩张的风险。”
“正是如此,既然有和我军对峙甚至厮杀的可能,淮南东西两路的兵马断不能用,皆因那两地的兵马多与贾涉父子……咳咳,贾涉和李云往来,宋国朝廷信不过他们,能用的只有荆湖之兵,所以才有了赵方所部长途行军至此。”
“但他们又并不敢当真与我们放对。他们的手段,无非是与开封城里的某方势力紧急勾兑,藉着我军与敌鏖战,先入开封;然后,凭着手里的开封城和开封朝廷,倒回来影响这一场的战局乃至周边局势,至不济,也能作为和我们讨价还价的资本。”
说到这里,郭宁侧身过来,冲着耶律楚材悠然道:“先前晋卿与我说起,当年宋金海上定盟,联手攻打辽国燕京的时候,宋人一方面不断改变条件,妄图欺瞒大金,另一方面自家又逡巡不敢苦战,以至于燕京落到了大金手里,后来生出了绝大的风波。”
“后来宋金两国开战,未尝不源于联军灭辽时种下的祸端。或许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他们聪明了许多。”
“没错,此番联军行动,宋人自始至终,嘴上不急着向咱们讨要好处,却在这时候骤然动作……那位史相公明明是被咱们胁迫着不得不配合,偏偏远隔千里之外,犹能在战场上强挣出一点机会,以求反客为主。这份心机真是不俗,南朝的人物,倒也不可小觑呢。”
“是。”
“开封曾是宋国的国都,宋军一旦进入开封,开封城里的局势必定复杂异常。宋人名义上是大金的友邦,两万宋军为协助大金剿灭叛贼而来,我们又轻易不能动刀兵。时间一旦拖延,变数愈来愈多,牵扯的各方各面也越来越多,以至于难以梳理……所以,非得立即调兵过去,与宋军争夺开封,立即清理开封。这两件事情由李二郎去做,很妥当,对么?”
耶律楚材抿起嘴巴,一时无语。
郭宁嘴角含笑,再度发问:“有些事情难免会遭外界非议,不是谁都敢做的。李二郎不做,就得我亲自出面。你觉得,我现在带着铁骑两千长驱开封,合适么?”
郭宁大举杀人的决心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也不会动摇。耶律楚材叹了口气,知道再多说就真不合适了。
他向郭宁拱手施礼:“拖延下去,确实不如快刀斩乱麻来得利落;李霆去做,确实也比国公亲自去做来得国公明断。”
“哈哈,好。”
郭宁唤来倪一,又从腰间抽出金刀,沉声道:“李霆的兵马从封丘出发,此刻距离开封不会很远,你拿着我的金刀,火急驰去,将之交给李二郎…………他明白我的意思!”
倪一策马离去,耶律楚材灵机一动,连忙道:“国公,宋军异动,十有八九是和开封朝廷中人勾结,但这必定是绝密,普通金军将士不得而知。请国公立即分遣人手四处高喊,就说宋军和我军联手攻打开封去了,金军退路已断,此战必败!”
“咱们越早击败眼前之敌,留给宋人的时间就越短。另外,胜负分明之下,能看清楚局势、主动投靠我们的女真人则会多些!这是好主意!”
郭宁哈哈大笑,知道耶律楚材始终心软,倒也不为己甚。
他立即派人依计行事。
一名传令兵刚走,他又唤来一人:“告诉张林,咱们稳得住车营周边,让他把砲车架起来,继续发射!不用留手!”
须臾间,山呼海啸般的吼叫声勐然发起,从数十人到数百人,再到上千人同时高喊:“宋军在南,官军在北,两路攻打开封了!金狗们没了退路,要败了败了!”
巨大的吼声如闷雷一般,滚滚传播四方。
身在激烈战场中的完颜陈和尚已经抛弃了战马,正在步行厮杀。
有人挥动战斧从他胸前的甲胃掠过,斧刃和札甲的铁叶碰出火光,发出叫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这种声音其实并不响,但听多了很影响听力。所以他发现到处都有呼喊声的时候,奋力格开前方的定海军甲士,然后侧耳听了下,什么也没有听清。
倒是一个军官从后头上来,扳着他的肩膀叫道:“贼军在喊,宋军和贼军两路攻打开封了!咱们没有退路了!”
“开封城里还有上万兵将,他们自家守城,关我们屁事!”
完颜陈和尚不耐烦地骂了句,勐然掷出手中的短矛,刺中了那个挥舞利斧的定海军甲士。那甲士身形一顿,丢下利斧,试图拔除胸口的短矛,拔了两下,整个人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转,然后跪倒在地。
这时候忽然又有两支骑兵队伍彼此冲撞砍杀着经过。
有一匹战马被眼前利刃所惊,忽然摔倒,把骑士也带到在地。落地的人连连翻滚,发出骨头断裂特有的卡察声响,可战马居然没事,挣扎着又起来了。
完颜陈和尚毫不犹豫地奔了过去,翻身上马。他稍稍观望了一下,找了个敌人略稀疏的方向,大声喝道:“跟我来!”
战斗持续到现在,整个战场已经乱了套。完颜陈和尚起初是想突破敌军阻碍,去摧毁那些砲车,但厮杀至今,他好像离砲车越来越远,身边除了乱糟糟杀来杀去的同伴,还有一队队往来的定海军将士们,仿佛冲不烂的高墙。
他在定海军的阵列缝隙间又冲杀了几次。最后一次冲杀时,大约看错了方向,莫名其妙地退回到了沙场边缘,居然得空休息了一会儿。
这时候,他的胳膊、大腿等处多半受了新伤,鲜血淋漓,好在都没有伤到要害,对发力动作的影响也不算太大。
他的甲胃破损得非常厉害,胸前的两道束甲皮绦被砍断以后,厚重的甲片掉了大半,他不得不一直提着盾牌遮挡,但盾牌被弓箭射得密密麻麻,又被重武器砍过多次,也明显松动了。
见他不急着冲杀,好些零散的金军将士向他聚拢,有人带着敬佩的眼神眺望,也有人上来为他包扎伤势。
就在包扎的同时,定海军队列中央,再度响起了砲车发射时那种呜呜的声音,几枚铁火砲在空中划着弧线,掉落到某处,然后火光和巨响爆发。
双方绞杀的时候,不再有先前那种密集的队列,而且定海军砲车的准头也显然很问题。但还是有十几名金军不可避免地被铁火砲的威力波及,最惨的几个人瞬间面目全非,身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可怕伤口,随即浴血抽搐着倒地。
周边的金军将士,无论多么勇敢,身手多么出色,都下意识地勐然散开。
仗打到这程度,死人多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够维持住军队的士气和军队的有序指挥。
粗略看来,定海军的阵列从头至尾全无动摇,调动也清晰明白,反倒是己方……靠着勇勐大将亲自上阵搏杀,给所有人带来的勇气迟早会消褪,而完颜从坦那边,还能指挥的兵力大概不到出发时的半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