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和吴淑英两位老人都在家,他们上了年纪,也算见过世面,不像村里其他人,尾随围观市领导去了。
“爸,我回来了。”陆小天喊了一声。
“你不去陪市领导回来干什么?”陆天明抬起头,见儿子后面还跟着两名当兵的,其中一个显然还是领导,心中顿生疑云。
陆小天笑道:“爸,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市武装部的高林生部长。”
高林生已经知道眼前这位老人就是上头要寻觅的陆天明,正正规规行了个军礼。礼毕,才道:“老人家,你好啊!”
陆天明当过兵,经历过枪林弹雨,九死一生,对军礼实在是太熟悉了。自从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之后,几十年来已经没有人向他行军礼,他也没有向别人行过军礼。心里说不出的激动,把烟枪收起来,颤颤微微却又无比庄重地回了一个军礼。
看到这一幕,陆小天异常感动,心里一热,差点没落下眼泪来。
高林生伸出手去,紧紧握住陆天明长满老茧的双手。许久,许久,才松开。
“老人家,身体还好吧?”高林生问。
“硬朗得很呢!现在要是有仗打,我还能扛枪上战场。”陆天明老眼里放射着熠熠的光芒,仿佛一下子回到战争岁月。
“那就好。”高林生沉吟道,“我是奉省军区的秘令来找寻你的,我会把你的情况向上级详细汇报的。”
陆天明一下子有了找到组织的归属感,热泪盈眶,张着嘴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人家,您有什么困难尽管提,我如实向省军区反映。”高林生又道。
“你告诉省军区,我生活好着呢,没什么困难。”陆天明道。
没有困难是假的,但与冤屈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十年动乱时期,陆天明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游行批斗,连工作的权利都没有。**结束后,尽管得到平反,但职务没有恢复,工作也没有了,连到赔偿都没有。跟他有过相同经历的人不停上访,但是陆天明没有。几十年来默默窝居在老山这个山沟沟里,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
这时,高林生发现陆天明走路的时候,脚一瘸一拐的,关切问道:“老人家,你这是痛风吧?”
陆天明还没说话,吴淑英抢过话头:“他哪里是痛风,腿里面有子弹,还没拿出来呢。”
陆天明狠狠盯了老伴一眼:“就你话多!”
高林生道:“老人家,这是怎么回事?”
陆天有叭嗒叭嗒抽了一口烟,向高林生说起了往事:“那是1948年的冬天,国民党的军队围困了南山镇墟,我所在的部队负责掩饰大部队撤离。战争打得极为惨烈,整整打了一天一夜,我所在的部队全部光荣牺牲,只有我拣回了一条性命。不过大腿上也中了一枪,直到现在子弹还没有取出来。只要天气一阴,就会痛得死去活来。”
“老人家,您真是大英雄!”高林生由衷赞叹。
又寒暄了一会,高林生起身告辞。临走时再三嘱咐,一定保密,说不定省军区甚至更高层会派人下来查证他的问题,彻底给他平反。
陆小天和高林生回到村委办公大楼,许建国、于志国他们已经在那了。见了他们俩边走边谈,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都投来疑惑的目光。
本来还有一个反馈会,各位领导将存在的情况反馈给老山的村干部,然后整改,迎接省领导过来视察。不过许建国、于志同和各职能部门的头头对老山村的环境卫生整治还算满意,再加上时间也不早了,大家早就饿得肚皮贴后背,反馈会便免了。
许建国道:“陆小天同志,老山村虽然落后了点,但村容村貌,还有人的精神面貌都还不错。要继续保持下去。至于省里什么时候过来视察,‘两办’会通知你的。”说着,钻进了越野车。
其他官员也钻进各自的坐驾,在警车的开路之下,缓缓驶离老山村。
直到车队消失得没了影踪,陆小天、陆昌照、顾长卫等村干部才长舒了一口气。秋风一吹,背后凉飕飕的,早就汗流浃背。
顾长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总算走了!”
符曼丽打趣道:“顾村长,别高兴太早,不是说省领导还要来吗?我们可不能放松啊!”
陆小天借着符曼丽的话题说道:“符主任说得是,咱们绝不能放松。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把今后一段时间内的工作布置一下。是不是把村里一些热心,做事又认真的同志组织起来,成立若干个环境卫生纠察队,队长由村干部担任,每天对村里的环境卫生进行检查。对做得不到位的通过村里的广播进行通报,做得好的进行表扬。大家看怎么样?”
村干部们纷纷叫好。陆小天这两天的表现已经完全征服了他们,对他的话自然言听计从。
“大家没有意见就这样定了。具体的分组情况明天向大家公布。散会吧。”
忙了一个上午,大家早就饿了,各回各家吃饭去了。
陆小天回到家里,陆天明、吴淑英两位老人还没吃饭。陆天明还跟原来一样默默抽着烟枪,但陆小天明显感受得到他内心并不平静。也难怪,沉寂了几十年,再一次得到认可与重视,任谁都无法平静。况且,高林生还真真切切称他为“老英雄”,这一声,将陆天明带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岁月。他想了很多,想到差点丧命的南山突围战,想到并肩做战的战友——他们有些在战争中英勇牺牲,有些在解放后的历次运动中惨遭迫害而死,有些则死于贫病交加,能活到他这个岁数的寥寥无几。陆天明还想到孙家政孙猴子,他们已经二十多年没有通过音讯,不知道他有没有躲过那场浩劫。陆天明坚信孙家政一定安然无恙,因为他是孙猴子,会七十二变,脑袋掉了还会长回来。
“爸,吃饭了。”陆小天把一瓶酒拿出来,满满倒了两杯,“咱爷俩庆祝一下。”
陆天明收起思绪,坐到饭桌前,端起酒杯又放下:“小天,你帮我分析一下,省军区找我究竟是什么事。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