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这天,天气晴朗。
赵行德很高兴地收到了一封从洛阳送来的驿囊。
他有意地屏退了左右,忐忑不安地打开驿囊,一看之下,却皱紧了眉头。
书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又十分令人费解,赵行德支着臂肘靠着轩窗苦苦思索。捍海城头飘过来的血腥味也淡了些,他看见了捍海城头那一排光秃秃的木桩,再多十几天,示众就结束了。编入补充营的俘虏们正在木桩下面操练,临时清理出来的营地里冒出炊烟,隐约可见火头兵手忙脚乱的身影乱晃。
平心而论,赵行德十分不愿意行残忍之事,但有些事不能不做。
甄别审判完成后,除了编入捍海营的罪大恶极之徒,其它俘虏编成四十个补充营。
这些俘虏先由杜吹角带着水师军官操练,俘虏都是熟悉海上操舟的水手,操练的内容主要便是各种军令和军法。待分舰队的军官到位之后,再从训练营中挑选人手,到那时,俘虏又会被再打乱编成一次,再由接手的军官重整新的营队。
水师一边操练自己的补充营,一边也派出军官,协助广州团练操练精锐的营队。
陈公举关于操练州军精锐的提议,州学没有一丝阻力。
这一次海寇大举来袭,让广州府士绅心有余悸,怕了。
连左学政黄元龙也不持异议,所争的只在新军的位置而已。
而赵行德本人,在做出计划,并清晰地发布了各项军令之后,反而无事可做。
整编海寇俘虏千头万绪的安排,还不如这一封家书给他带来的困扰更多。
一旦周和率部前来回合,过不了多久,就要远航了。在西南海上,可没有宋国这么发达的邮驿。有些话,有的人,可就真的说不了,见不到了。哪怕面对十万敌军,赵行德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心情焦躁。最可怕的可能,让他心神不安。“是的,我很惭愧。”他暗暗想道,“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都想去你的面前,求的你原谅,可是......”
他喃喃道,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切,看到无限远方那苍白的脸颊。
“雄心壮志,拯救万民与水火,改变世界,名垂青史——这些是多么伟大的事,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没有了你,我的一切都是苍白而粗糙的。我错了......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他脸上带着深深的自责,自言自语,“我们都因为离别而心烦意乱。等打完这一仗,打完这一仗,我就立刻到你身边赔罪,无论如何......从巴士拉到洛阳,快马不停的话,明年过年大概能行了。”想起还有漫长的时间,赵行德就感到胸口一阵锥心的痛。
他望着码头上临时清理出来的大校场,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操练上面去。
成列操练的新兵,有的穿上了新发的号衣,有的还是叫花子一样的衣服。
新兵手中拿得全都是木棍,一旁监视的火铳营的刺枪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不管新兵还是老兵,这些人,许多也都有家小吧。这一远航,除了大食的水师,海上不可测的风暴,海底不可知的暗礁,还有数不清的蛮族土王,这一个又一个的考验,任何一个,都足以夺走无数人的性命。他们的家人又会如何呢?”想起这些,赵行德不寒而栗。在旁人眼中,他是战无不胜的名将,而他自己,心态却一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我......,尽力,把他们活着带出来吧。”赵行德摇了摇头,将某些不好的想法摒出脑海,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坚决。“胜利,家,而非死亡,才是我们的终点。”他目光微凝,只见一辆马车通过了码头上的关卡,驶近水师座船,一个身穿夏国官服的人下了马车。未几,亲兵来报,夏国使者李蕤求见。“有请李大人!”赵行德忙道,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同窗故友,敦煌一别,经年未见,在广南重逢也是难得的幸事。
广州大捷,赵行德安然无恙,大食水师全军覆没,夏国使者也松了一口气。
副使谭兰溪无事一身轻,正使李蕤却还要为联合水师重新绘制西南海的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