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在一条从乡间开辟出的坡道上,克格勃墨绿色的大轿车拐过了最后一个弯。一路向下的坡道角度很平缓。下方平整的地面绿意盎然,道路两旁长着片片野草,直通库宾卡军械库巨大的棕色建筑。军械库仿佛是从地底直接冒出来的,就像一个硕大无朋的盒子,突兀地戳在一派田园风光之中。这件出自人手的丑陋造物由厚重的褐色木材建成,有三层楼高,占地八千平方米,开着一扇扇小里小气的窗户。和建筑物本身一样,武器库的正门也是硕大无朋、四方四正,几乎没有任何装饰,除了大门上方那一块单调乏味的浮雕——三个苏联士兵手中斜握步枪,正要冲上厮杀正酣的战场;看枪口的方向,他们恐怕会把彼此的脑袋轰掉。
带着一支正宗苏制ak47自动步枪和五个三十发标配弹夹,伯恩从悄然向前滑行的政府汽车的另一侧跳出来,利用移动的车身做掩护,躲进了军械库门口那条路正对面的草丛之中。军械库巨大的停车区是一片土地,位于宽大建筑物的右侧;大门口的草坪前种着孤零零一排不加修葺的灌木,草坪中央竖着一根高高的白色杆子,杆头垂挂的苏联国旗在微风不起的晨空中一动不动。伯恩猫着腰从路上跑了过去,在灌木树篱边蹲下来;他只有片刻时间从灌木丛里张望一下,看看军械库到底是戒备森严,还是门户大开。看起来,这里的防卫措施最起码也可以说并不严格,就算不是形同虚设也不够正规。大门口右侧的墙上开了一扇玻璃窗,类似于剧院的售票窗口;窗户后面坐着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卫,正在看杂志;他身旁的另一个警卫身子只露出一点,不过也还能看清——他趴在柜台上睡着了。另外两个士兵从军械库硕大的正门——是双开门——里走了出来,两个人都是一副随随便便、漫不经心的样子。其中一个看了看手表,另一个则点起一根烟。
库宾卡的防卫措施看来不过如此;根本就没人在防备什么突然袭击,也没有发生此类事件;至少袭击的警报没传到前门口的巡逻队,通常他们会率先得到消息。这情形让人迷惑不解,显得很不自然,完全出乎意料。“胡狼”就在这座军事设施里面,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已经渗透进来,也看不出他控制着军械库里的至少五名人员——一名假扮他的男子,还有另外三男一女。
难道是停车区?他听不懂康克林、克鲁普金和无线电上的那个人谈了些什么,可现在他明白了:刚才他们一会俄语、一会英语地说有人从军械库里出来,跑向那辆被偷的车,当时他们所指的并不是前门!停车区肯定还有一个出口!天哪,他只剩下几秒钟了——克格勃大轿车的驾驶员马上就会发动引擎,呼啸着冲进巨大的停车场,在里面转一圈再疾驰而出,这些动作都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有辆政府的车开了过来,紧接着又大祸临头般地迅速开走。如果卡洛斯要逃跑,就会赶在那个时候!他一直在等待按常规接到无线电赶来的增援;这之后,他离军械库越远,他的踪迹就越难寻觅。而他,出身梅杜莎的高效杀人机器,却跑错了地方!还有,一个手持自动武器的平民假如被发现在军事设施的草坪上或路上乱跑,无疑会大祸临头。这是个细小而又愚蠢的疏漏!刚才翻译的人只要再多说三四个词,听的人只要不那么自大,再多问几句,都可以避免这个错误。让隐秘行动乃至绝密行动遭到严重破坏的,总是那些细枝末节,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东西。真该死!
一百五十米之外,克格勃的那辆大轿车突然轰鸣着拐进了停车区,扬起一团团灰尘,飞转的轮胎碾在路上,把小石子都甩了出来。没时间思考了,现在只能采取行动。伯恩把ak47步枪贴在右腿上,尽可能用身体遮住,同时站起身来用左手在低矮树篱的顶部掠了一下——也许这是个园丁,正在估摸自己要干的活儿;或者是一个懒洋洋的家伙在闲逛,漫无目的地摸了摸路边的灌木丛,这个动作没有任何威胁,只不过是个手势,表明他平常得很;在漫不经心的旁观者眼中,这人说不定已经在路上走了几分钟,一直都没引起注意。
他瞟了瞟军械库的大门。两个士兵正在无声无息地大笑,没抽烟的那个又看了一眼手表。接着,他们俩小小密谋的对象从大门左侧走了出来,是一位颇为迷人的黑发女郎,可能刚二十岁出头。不知是什么意思,她逗笑地举起双手捂住耳朵,做了个鬼脸,然后快步走向那个总在留意时间的士兵,在他嘴上亲了一口。三个人挽起胳膊,把女郎夹在中间,然后一起朝右边走去,离开了大门。
一声巨响!金属相撞,玻璃破碎,远处的停车场传来了巨大而刺耳的响动。康克林和克鲁普金坐的那辆克格勃轿车出事了;来自作战小队的年轻司机要么撞上了一辆车,要么就是在停车场的干土地面上打滑了。借着这声巨响,伯恩沿路往前走去,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康克林的形象,于是就在快步行走时装得一瘸一拐,这样能把武器藏得更严实。他转过头,还以为能看到那两个士兵和女的会沿着军械库的路跑向出事的地方,却发现三个人正在朝另一个方向跑,看来是不想跟这事有任何瓜葛。显然,他们极为珍视军队日程中难得的片刻休息时间。
伯恩不再假装瘸腿,直接从树篱中间冲了过去,朝延伸到巨大建筑物角落的那条水泥小路奔去。他越跑越快,呼吸也愈发粗重而急促;伯恩右手握着的那把枪现在能看得一清二楚,随着摆动的胳膊在空中划动。他跑到小路的尽头,胸部起伏着,脖子上凸起的血管好像都要胀破了,从皮肤上滚落的汗水把脸、领子和衬衣都搞得透湿。他气喘吁吁地端稳ak47,把脊背靠在军械库的墙上,然后从屋角一转身跑进了停车场,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他刚才跑动时的脚步声太响,被汗湿透的太阳穴又因为心情焦虑而跳个不停,因此根本就没注意到前方的任何声音。伯恩心里很清楚,眼前这幅让他恶心的景象肯定是多次射击造成的,那把枪装了消声器,因此声音很轻。梅杜莎的三角洲几乎是无动于衷地明白了;这样的局面多年前他经历过许多次。在有些情况下,杀人时必须悄悄下手——彻底无声无息是不可企及的目标,但至少得尽可能降低动静,这一点至关重要。
作战小队的年轻司机四仰八叉地躺在墨绿色大轿车后备箱旁边的地上,从头部的伤口看他肯定已经死了。汽车撞上了一辆政府公共汽车的侧面,就是那种接工人上下班的车。事故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伯恩都无从知晓。他也不知道康克林和克鲁普金是否还活着;汽车的车窗被射穿了好多处,车里也看不到任何动静,这两点都意味着最坏的结果,但也不能据此下任何结论。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刻,“变色龙”也知道自己决不能受到眼前景象的影响——不能感情用事!如果最坏的情况业已发生,悼念死者的事得以后再说;他现在要去复仇,要干掉那个杀手。
动动脑子!这是怎么发生的?快点!
克鲁普金说过,有“几十名男女”在军械库里工作。如果是这样,这些人都跑到哪儿去了?“胡狼”并不是在真空之中行动;那是不可能的!但刚才发生了撞车,猛烈的撞击声一百米之外都能听到——这个距离远远超出一个橄榄球场的长度——还有一个人在撞车现场被打死,他那毫无生气的尸体还在地上流血,但是谁也没有——一个人都没出现,不管是偶然还是有意。除了卡洛斯和那五个不知其名的人,难道整座军械库里竟然空无一人?这根本就说不通!
接着他听到了从建筑物内部深处传来的音乐声,声音虽低却很有力。那是军乐,以鼓声和号声为主导,不时掀起一个又一个高潮。伯恩能想像得出,在这座巨大建筑内部共鸣良好的封闭空间里,这样的音乐声肯定是震耳欲聋。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年轻女人从前门出来时的画面;她开玩笑似的把双手捂在耳朵上,做了个鬼脸——伯恩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现在他明白了。她是从军械库里的表演区出来的,那地方军乐声的音量简直就是排山倒海。库宾卡军械库正在举行一场活动,是体面人物参加的集会,所以硕大的停车场上才会有那么多轿车、小面包车和公共汽车——不管怎么说也还是挺多的,因为这些车在苏联可远远不是供不应求。土地停车场上总共有大约二十辆交通工具,停成了一个半圆形。军械库里面的活动既可以为“胡狼”转移注意力,也为他提供了保护;他知道如何充分利用这两点。他的敌人也知道。将!
卡洛斯怎么没出来?刚才他为什么不出来?他在等什么?现在的局面是最有利的;不可能再好了。是不是伤势让他行动迟缓,失去了自己创造出的优势?有这种可能,但不太像。杀手已经跑了这么远,如果脱身的机会近在眼前,他肯定会继续逃,逃到更远的地方去。那到底是为什么?按照那种不可改变的逻辑——一个杀手的求生逻辑——“胡狼”在干掉增援之后肯定会尽可能迅速离开。这是他惟一的机会!那他为什么还待在里面?他为什么没有坐上车逃离这个地方,奔向自由?
伯恩又把脊背贴到墙上,一边横着身子朝左移动,一边仔细审视着自己能看到的一切。和世界上的大多数军械库一样,库宾卡军械库的一楼没有窗户,至少外墙从地面起的四五米高度内没有;他估计这可能是因为担心偶尔脱缰狂奔的军马会撞坏玻璃。他看到在大致相当于二楼的位置上有一扇窗,不过它距离被杀的司机并不远,从那里使用装有消声器的大威力武器足以达到最高精度。军械库底层的另一个门框上装着一个凸出的把手;那就是刚才谁也没提到的后门。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小事!该死!
军械库里低低的音乐声再度激昂起来,不过这一次的激昂不太一样,鼓声更响了,号声持续的时间则更长,更加刺耳。肯定是一首交响进行曲到了尾声,这是军乐演奏中最为昂扬的时刻……原来如此!里面的活动马上就要结束,“胡狼”会借助散场的人群来掩护自己,伺机逃跑。他会混在人群之中,等大家看到死人和那辆弹痕累累的轿车,他就会趁着停车场里乱成一团的时候消失无踪——至于他和谁一起走,坐的是哪辆车,得花好几个小时才能查清楚。
伯恩必须到里面去;他必须阻止他,干掉他!克鲁普金本来担心有“几十名男女”会遇到生命危险——他根本没想到军械库里实际上有几百个人!卡洛斯会利用偷来的所有武器——包括手榴弹——在人群之中制造恐慌,好让自己脱身。生命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如果多杀人就可以保住自己的生命,那么别人的命都是一钱不值。三角洲不再小心翼翼了,他冲向那道门,平端着手中已经打开保险的ak47,把中指扣在扳机上。他握住把手一拧——拧不动。他对准门锁周围的金属板开了几枪,然后又朝门框的另一侧打了个连射。正当他伸手去握冒着烟的门把,他的世界就突然陷入了疯狂之中!
一辆重型卡车突然从一排车中间猛然冲出,笔直地朝着他疾驰而来,越靠近越疯狂地加速。与此同时,自动武器连续射击的声音响了起来,子弹噗噗地打在他右边的木门上。他向左一扑滚到地上,随着接连不断的滚动,灰尘和泥土直往眼睛里钻,他的身体就像一根管子似的滚开了,离开这正在发生的可怕景象。
接着就出事了!惊天动
地的爆炸把木门震得粉碎,把门上方的墙也炸掉了一大块;透过黑烟和散落的碎片,他能看到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正在走向那排停成半圆形的汽车。要杀他的人毕竟还是要逃走。但他还活着!原因是明摆着的——“胡狼”犯了个错误。错误不在陷阱,陷阱布得可是很高明;卡洛斯知道他的敌人跟克鲁普金、克格勃在一起,于是就跑到外面来等着他。“胡狼”的错误在于他安放炸药的位置。他把一枚或几枚炸弹连在了卡车引擎的顶部,而不是下方。炸药爆炸时的巨大压力总是会从阻力最小的地方释放出来;汽车的引擎盖相对薄一些,远远没有盖子下方的钢铁结构结实。炸弹其实是向上爆炸的;它并没有在地面高度炸开,没能把致人死命的金属碎片射向四周。
没时间了!伯恩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克格勃的大轿车走去,一副可怖的景象在眼前变得越来越清晰。他透过玻璃破碎的车窗往里看,眼神突然被吸引到了前座上,那儿有一只肉滚滚的手举了起来。他猛力拽开车门,看见了克鲁普金:他肥硕的身躯挤在座位下面仪表板下方的空隙里,右肩膀受了重伤,透过外套的布料能看出血肉模糊的一大块。
“我们受伤了,”克格勃军官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很冷静,“阿列克谢伤得好像比我重,所以拜托你先给他治。”
“军械库里有一帮人跑出来了——”
“拿着这个!”克鲁普金打断了他的话,吃力地把手伸进衣袋,掏出自己的塑料证件夹,“去找管事的那个白痴,把他带到我这边来。我们得找个医生,给阿列克谢治伤。你个笨蛋,快点!”
受伤的两个人并排躺在军械库医务室的两张诊查台上,伯恩则站在房间的另一边;他靠在墙上看着,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直升机从谢洛瓦大道人民医院的房顶上接来了三位医生——两个外科医生、一个麻醉师。不过,最后的这个麻醉师却没有必要。两个人受的伤用不着大动干戈地做手术;清洗伤口和缝合时采用局部麻醉就足够了,缝合完毕之后又注射了大量的抗生素。主治医生说,异物直接穿透了两人的身体。
“你刚才用那么尊敬的语气说到‘异物’,我估计你指的是子弹吧。”克鲁普金怒气冲冲地说。
“他指的是子弹。”康克林哑着嗓子用俄语证实道。退休的中情局站长现在脑袋动弹不得,因为他的脖子上缠满了绷带。宽宽的黏性绷带一直延伸到他的锁骨和右肩上方。
“谢谢,”外科医生说,“你们俩都很幸运,尤其是你,我们的美国病人。我们必须为你编写一份保密的医疗记录。顺便说一句,请把你在美国的医生的姓名地址留给我们。未来几个星期你还需要做一些检查。”
“这会儿他在巴黎的一家医院里。”
“你说什么?”
“哦,每次我生了什么毛病就告诉他;他觉得我该去看哪个医生,就会打发我过去。”
“这可不算是社会化的医疗啊。”
“对我来说是的。我会把他的名字和地址留给护士。运气好的话他很快就能回国。”
“我得再说一遍,你非常幸运。”
“我的动作很迅速,医生,你的这位同志也是。一看到那个狗杂种朝我们跑过来,我们就锁紧了车门,边在坐椅上移动边朝他开火;那家伙想跑到近处把我们干掉,差点就得逞了……司机死得太可惜了;他是个勇敢的小伙子。”
“他也是个愤怒的小伙子,阿列克谢,”躺在另一张台子上的克鲁普金插了一句,“从门口射出的头几枪打中了他,让他撞上了那辆公共汽车。”
医务室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与其说门是给打开的,还不如说是被攻破的,不得不臣服于一位威严的军官——就是他们在斯拉维扬基街那套公寓里见过的克格勃政治委员。这个长相粗豪、说话直率的克格勃军官穿着一套乱糟糟的制服,和他那副尊容倒是很相配。“你,”他对医生说,“我问过你在外面的几个同事。他们说你这里已经弄好了。”
“还没完全弄好,同志。还有几件小事要处理,比如治疗的——”
“以后再说,”政治委员打断了他,“我们得私下谈话。单独。”
“克格勃发话了啊?”外科医生说,他话中虽说只略带轻蔑,但也能明显感觉出来。
“没错,它发话了。”
“有时候它话太多。”
“什么?”
“你听见了。”医生回答着朝门口走去。
克格勃的人耸了耸肩,等医务室的门关上。然后他走到两张诊查台的床尾,眯起一双陷在肉里的眼睛来回扫视着两个伤者,吐出了一个词:“诺夫哥罗德!”
“什么?”
“什么……?”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作出了反应;连伯恩也猛地离开了靠着的墙壁。
“你,美国人,”他改用自己水平非常有限的英语补充了一句,“懂我在说什么?”
“我觉得你说了一个词;如果你说的真是那个词,那我应该是听懂了,不过也只是这个名字而已。”
“我能解释好。我们讯问了他关在武器库房里的九个男女。他杀了两个没拦住他的警卫,明白吗?他从四个男的那里拿走了四把车钥匙,但没开车,明白吧?”
“我看见他往汽车那边跑了!”
“哪辆?库宾卡还有三个人被打死,车钥匙也被拿走了。哪辆?”
“老天,去问你们管车的部门啊!不管你们是叫它车辆局还是什么!”
“花时间。还有在莫斯科,汽车登记的名字不一样,牌照不一样——列宁格勒、斯摩棱斯克,谁知道——大家都不想找破坏法律的汽车。”
“他在说什么鬼东西?”伯恩喊道。
“汽车的所有权由各州控制,”躺在诊查台上的克鲁普金有气无力地解释说,“每个大管理中心都有自己的登记体系,而且通常不愿意和其他中心合作。”
“为什么?”
“有人会以不同的家族姓氏注册好几辆车——有些用的甚至是假名。这种行为是禁止的。大家能买到的车本来就没多少。”
“那又怎么样?”
“本地部门收受贿赂是司空见惯的事。列宁格勒的官员谁也不希望遭到莫斯科管理局的指责。他这是在告诉你,要查出‘胡狼’开的车归谁所有,也许得花上好几天时间。”
“太荒唐了!”
“这可是你说的,伯恩先生,我可没说。我是个正直的苏联公民,请你记住这一点。”
“但这一切跟诺夫哥罗德又有什么关系?他说的是那个地方,对吧?”
“诺夫哥罗德。怎么回事?”克鲁普金对克格勃军官说。农民上校用快速而含糊不清的俄语向来自巴黎的同事讲述了有关细节。躺在台上的克鲁普金转过头来,用英语翻译了一遍。“你尽量听仔细了,杰森,”他的声音时不时就会低下去,呼吸也越来越困难,“看样子军械库操练场的上方有一圈平台。他跑到那上面,从一扇窗户里看到你躲在路边的树篱旁,于是他就回到武器库房,像个疯子一样狂喊乱叫——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他冲着那些被捆住的人质大喊,说这下你可是他的了,你死定了……还说他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要办。”
“诺夫哥罗德。”康克林低声插了一句。他僵着脑袋,望着天花板。
“一点不错,”克鲁普金说,两眼盯着躺在他旁边台上的康克林,“他要回到自己诞生的地方去……伊里奇·拉米雷斯·桑切斯就是在那儿成为‘胡狼’卡洛斯的,因为他被剥夺了资格,还差点被人当成疯子枪毙。他用枪顶着每一个人的喉咙,平静地问他们去诺夫哥罗德的最佳路线怎么走,还威胁说谁要是敢骗他就会被干掉。当然,谁也没骗他;知道该怎么走的几个人全都告诉他诺夫哥罗德离这儿有五六百公里,开车得走一整天。”
“开车?”伯恩插口问道。
“他知道自己不能利用其他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铁路、机场——甚至是小型机场——全都会受到监控,这他心里有数。”
“他到了诺夫哥罗德会干些什么?”伯恩急问。
“天堂里的上帝啊——当然,这两者都不存在——谁知道呢?毫无疑问,他想要留下自己的印记,为自己竖起一座毁灭性的纪念碑,以此来回应那些他认为在三十多年前背叛了他的人,还有今天早上在瓦维洛瓦街死于他枪口之下的几个可怜虫……他拿走了我们在诺夫哥罗德受训的那名特工的证件;他觉得拿着这些证件就能混进去。他混不进去的——我们会阻止他。”
“千万别阻止他,”伯恩说,“证件他也许会用,也许不会用,这得取决于他观察和感觉到的情况。他跟我一样,就算不用证件也能进去;不过他如果感觉到情况不妙,就会干掉几个好人,照样还是能进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克鲁普金警惕地打量着伯恩。这个美国人有多种身份,生活方式显然也充满了矛盾。
“让我赶在他前头进入诺夫哥罗德。给我一份整个地区的详细地图,再弄份文件之类的,凭着它我可以自由出入我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你疯了!”克鲁普金喊道,“让一个没有叛逃的美国人,一个被全欧洲所有北约国家通缉的杀手,进入诺夫哥罗德?”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克格勃政治委员吼道,“这话我能听懂,知道吧?你是个疯子,知道吧?”
“你们想不想干掉‘胡狼’?”
“当然想,但这个代价也太高了!”
“我对诺夫哥罗德或是任何的训练基地都没有丝毫兴趣——这一点你们现在应该知道了。你们搞的那些小小的渗透行动,还有我们的小小渗透行动都可以继续进行下去,而且这根本就无关紧要,因为从长远看这些行动都他妈的毫无意义。它们全都是小孩子玩的游戏。我们两国假如不能在这个星球上共存,那么这个星球就将不复存在……卡洛斯是我惟一的兴趣。我想要他死,这样我才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