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中央情报局最高机密的守护者史蒂文·德索扭动着肥硕的身躯,吃力地钻出了驾驶座。这里是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的一家小型购物中心,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上,惟一的光线来自那家已经关门的加油站,是店面上的霓虹灯;加油站的窗户里有一条德国大牧羊犬正在睡觉。德索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金属框眼镜,眯起眼看看表,表盘上的夜光指针依稀可见。按照他最为接近的估计,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五到三点二十之间,这意味着他提前到了。很好。他必须调整好自己的思维;这事儿他刚才开车的时候没法做,因为他患有严重的夜盲症,必须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路上。至于乘出租车或是找司机开车,那都是万万不可的。
先想想那个消息……唉,只有一个名字……还是个颇为普通的名字。他的名字叫韦伯,打电话的那个人说。谢谢你,他当时答道。那人把长相粗略描述了一下,符合这种描述的男人恐怕有几百万,于是他再次感谢对方通报消息,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但是,在他那分析师头脑的深处,在那个因职业需要和训练使然,既存储关键信息也容纳次要信息的仓库里,拉响了一个警报。韦伯,韦伯……失忆症?多年前,在弗吉尼亚的一家诊所,有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被从纽约的医院空运过来。此人的医疗记录是最高机密,连白宫办公室都不能看。但是,讯问专家们却在黑暗的角落中聊起了这件事。他们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排解自己的挫折感,往往也是想向听者炫耀一番。当时他听说有一个犟得要命、难以控制的病人。他们把这个失忆症患者称作“大卫”,有时候则带着敌意吐出短短的、刺耳的两个字:“韦伯”。此人以前是西贡臭名昭著的梅杜莎组织成员,他们怀疑他是在假装失忆……失忆?亚历山大·康克林对他说过,他们曾训练一个梅杜莎成员去执行潜伏任务,追杀“胡狼”卡洛斯。他们把这个意在挑衅的特工叫做杰森·伯恩,后来他丧失了记忆。他失去了记忆,也差一点丢掉性命,因为他的上线不相信失忆症这种说法!他就是被称作“大卫”的那个男人……大卫。大卫·韦伯就是康克林的杰森·伯恩!怎么可能有其他解释呢?
大卫·韦伯!中情局被告知,可怜的诺曼·斯韦恩自杀的那天晚上,韦伯就在那位戴绿帽的将军家里。这起自杀事件在报纸上没有任何报道,个中原因德索根本就搞不懂!大卫·韦伯。老梅杜莎。杰森·伯恩。康克林。为什么?
一辆豪华轿车从停车场的另一头开来,前灯的光芒刺透了黑暗。轿车拐了半个圈驶向中情局的分析师,使得他闭紧了双眼——透过厚厚的镜片折射进来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发痛。他必须向这些人说清楚自己发现情况的过程。只有借助他们,他和他妻子才能过上梦想中的那种生活——大把的钱。不是官僚机构那种不值一提的薪水,而是真正的大钱。他们的孙子孙女能到最好的大学去接受教育,而不是在州立大学拿苦苦求来的奖学金——一个拿政府薪水的官员也只能如此——这个官员比他周围的侪辈要强得多,真遗憾啊。他们喊他“哑巴鼹鼠”德索,却不愿为他的专业知识支付应得的酬劳;而正是这种专业知识阻断了他进入私人市场的道路,给他加上了一大堆法律限制,名目之繁多以至于根本实施不起来。华盛顿总有一天会得到教训;但这一天在他的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因此六个孙子孙女促使他作出了决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新梅杜莎向他发出了慷慨的召唤,满腹牢骚的他立马就投奔了过来。
他为自己辩解说,与每年离开阿灵顿的几十个五角大楼人员相比,他的这个决定并没有什么不道德。那些人一离开军队就纷纷投入老朋友的怀抱——都是些国防承包商的大公司。有一位陆军上校曾对他说:“我们这是先干活,以后再拿报酬。”天知道,史蒂文·德索可是在玩命地为自己的国家工作,但国家给他的回报却极不相称。不过他憎恨梅杜莎这个名字,也极少提到它,因为它是另一个时代的标志,透着不祥,会让人产生误解。强盗头子们的诡计多端、惟利是图,滋生出了大型石油公司和铁路,但如今这些公司已不复是当年的盗匪。梅杜莎也许是诞生在战火肆虐的西贡,早期的资金也许是源于战争,但那个梅杜莎已不复存在;它已经被十几个不同的名字和公司取而代之了。
“我们并不纯洁,德索先生。美国控制的所有国际联合大企业也都一样。”招募他的那个人说,“没错,我们确实是在寻求某些人所说的不公平经济优势。这种优势的基础是内幕信息,也可以称之为秘密。你知道,我们必须这样做,因为我们遍布欧洲和远东地区的竞争对手总是会得到这些信息。他们和我们之间的区别,只是他们的政府支持他们这么做——我们的则不支持……生意,德索先生,生意和利润。追求这两样东西是世上最为正常的活动。克莱斯勒也许和丰田不一样,但精明的亚科卡先生leeiacocca(1924—),美国著名企业家,曾任福特公司总裁,以20世纪80年代复兴克莱斯勒汽车公司知名。可不会要求向东京发动空袭。至少现在还不会。他会找到和日本人联手的办法。”
是啊,德索心想,这时豪华轿车也在距离他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为“公司”(他比较喜欢这个称呼)所做的事,与他为局里做的那些事相比,说不定还更为仁慈呢。毕竟,利润比炸弹更受欢迎……而他的孙辈也能读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两个人下了豪华轿车,朝他走来。
“这个韦伯长什么样儿?”几个人沿着停车场的边缘往前走的时候,联邦贸易委员会主席阿尔伯特·安布鲁斯特问道。
“我只有园丁描述的长相,那时候他躲在十米开外的一道围栏后面。”
“他跟你是怎么讲的?”主席旁边那个不知其名的同伴盯着德索说。他身材矮壮,深色头发、深色眉毛,还长着一双很有穿透力的黑眼睛,“说准确点。”他补充了一句。
“喂,且慢。”分析师抗议道。他有点自辩的意思,但语气很坚决,“我说的每一件事都很准确。而且实话告诉你,不管你是个什么人,你说话的腔调我可一点儿都不喜欢。”
“他心情不好。”安布鲁斯特说,意思仿佛是对这个同伴可以不加理会,“他是个意大利佬,从纽约来,对谁都不信任。”
“纽约那地方的人有谁能信任?”又矮又黑的男子反问了一句,笑着用手肘捅了捅阿尔伯特·安布鲁斯特的肥腰,“你们这帮白人特权阶级是最坏的。谁叫你们有地位呢,朋友?”
“咱们还是保持这种状态吧,可别嚷嚷到法庭上去……请你说说他的长相吧。”主席看着德索。
“描述不算全面,但还有一个多年以前和梅杜莎的关联,我会解释的——准确地解释。”
“讲吧,伙计。”纽约来的那个人说。
“他个头很大——是长得高——年纪将近五十岁或者五十出头,而且——”
“他鬓角的头发是不是有点发白?”安布鲁斯特打断他问道。
“嗯,不错,我觉得那个园丁说过类似的话——有点发白,要不就是夹杂着白发。显然园丁是因为这个才估计他有四五十岁。”
“是西蒙。”安布鲁斯特看着纽约人说。
“谁?”德索站住了,另两个人也停下脚步瞧着他。
“他说自己叫西蒙。而且,中情局来的先生,你的情况他可全知道,”主席说,“他知道你、布鲁塞尔,以及我们组织的所有情况。”
“你在说什么啊?”
“首先,就是你那台该死的传真机,专供你和布鲁塞尔那个蠢货联络的传真机。”
“那可是绝密的专用线路!是锁起来的!”
“有人找到了钥匙,‘准确’先生。”纽约人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哦,我的天哪,太可怕了!我该怎么办?”
“你和蒂加登得编个故事出来,但得在公用电话上商量,”黑手党继续说道,“你们俩不管是谁,都得琢磨出点东西来。”
“你知道……布鲁塞尔的事?”
“我不知道的事情可不多。”
“那个狗娘养的把我骗了,我还以为他是咱们的人,以为他掐着我的命根子呢!”安布鲁斯特怒冲冲地说。他沿着停车场的边缘继续往前走,另外两个人也跟了上来。德索的步子有些犹豫,显然很紧张,“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我现在回想起来,他只是提到了一些零碎的情况——这些该死的‘零碎’还真不小,比如伯顿、你,还有布鲁塞尔——而我呢,我他妈的就像个白痴一样中了圈套,又给他补充了一大堆其他的事。该死!”
“且慢,且慢!”中情局的分析师喊道,另两个人只得再次停下来,“我不明白——我是个搞策略的,不明白这种事。大卫·韦伯——或者杰森·伯恩,如果他就是杰森·伯恩的话——那天晚上跑到斯韦恩家里去干什么?”
“见鬼,谁是杰森·伯恩?”联邦贸易委员会主席吼道。
“他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关联,和西贡时期梅杜莎的关联。十三年前,中情局把他改名为杰森·伯恩,原来的那个伯恩当时已经死了。局里派他去执行一个密级‘四〇’的深度潜伏任务。可以说,这是一次采取极端手段的终结行动——”
“就是刺杀呗,伙计,你可以用咱们能听懂的语言说话。”
“对,对,就是刺杀……但后来出了问题;他丧失了记忆,行动也毁了。行动是毁了,但他却活了下来。”
“我的天,真他妈的一团糟!”
“关于这个韦伯……或者是伯恩,你能告诉我些什么?关于这个不知是西蒙还是‘眼镜蛇’的家伙?天哪,他简直就是一个活动杂耍剧团!”
“显然他以前就是干这个的。他能冒用不同的名字,假扮不同的相貌,装出不同的性格。他被派去挑战那个名叫‘胡狼’的杀手的时候,曾接受过这样的训练。他要把‘胡狼’引出来,然后把他干掉。”
“‘胡狼’?”黑手党老大很是吃惊,“就跟电影里的那个一样?”
“不对,他既不是电影,也不是书,你这个白痴——”
“嗨,老兄,别激动嘛。”
“闭嘴吧你……伊里奇·拉米雷斯·桑切斯,又名‘胡狼’卡洛斯,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二十多年来世界各国政府一直在追踪的职业杀手。除了几十桩无疑是他所为的刺杀事件,许多人还认为,达拉斯市那片草坡后面腾起的烟就是他在放枪,认为他才是刺杀肯尼迪的真凶。”
“你这是在跟我胡扯。”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跟你胡扯。我们从中情局最高保密级别得到的消息是,经过了许多年,卡洛斯终于追踪到了世上惟一能够指认他的人,杰森·伯恩——或者说是大卫·韦伯,对此我确信无疑。”
“这个消息肯定是从别人那儿听说的!”阿尔伯特·安布鲁斯特突然说道,“是谁?”
“啊,对。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人很困惑……他是个退休的外勤特工,一条腿瘸了。他名叫康克林,亚历山大·康克林。他和一个心理医生——帕诺夫,莫里斯·帕诺夫——是韦伯的好朋友……或者说杰森·伯恩。”
“这两个人在哪里?”黑手党头头阴森森地问道。
“哦,他们俩你根本就接触不到,也别想和他们通话。他们都处于最高级别的安全保卫之下。”
“伙计,我又没向你询问交战规则。我只是问你他们在什么地方。”
“呃,康克林在维也纳的一所公寓里,那是我们局的地盘,谁也别想渗透进去;帕诺夫的公寓和办公室都处在二十四小时监控之下。”
“你会把地址告诉我的,对吧?”
“当然,不过我敢打包票,他们不会和你谈的。”
“哦,那可有点儿遗憾。我们只不过是在寻找一个有十来个化名的人,问几个问题,提供一点帮助。”
“他们不会相信的。”
“也许我能让他们相信。”
“见鬼,这是为什么?”安布鲁斯特脱口喊道,紧接着就压低了嗓门,“这个不管叫韦伯、伯恩还是什么鬼名字的家伙,为什么要到斯韦恩那儿去?”
“这个空我可填不上。”史蒂文·德索说。
“什么?”
“这是中情局的说法,意思是没有答案。”
“难怪咱们这个国家会陷在粪沟里。”
“你这话不对——”
“现在你给我闭嘴!”纽约来的人命令道。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本小记事本和一支圆珠笔,“把退休间谍和那个犹太佬心理医生的地址写下来。赶快!”
“我看不太清。”史蒂文·德索把小本子歪向已经关门的加油站的霓虹灯,边说边写,“好了。公寓的门牌号可能不对,但也差不了多少。帕诺夫的名字就在信箱上。不过我再跟你说一遍,他不会和你谈的。”
“那我们就只好向他道歉,说实在是打扰了。”
“是啊,你还真有可能这么说。照我看,在和病人有关的问题上,他会坚持奉行专业原则。”
“哦?就跟通到你传真机上的那根‘专用’电话线一样嘛。”
“不,不对,那只是个技术名词。准确地说,应该叫三号线。”
“你总是很准确啊,对不对,伙计?”
“你可是很让人恼火——”
“我们得走了。”安布鲁斯特打断了他,看着纽约人接过记事本和圆珠笔,“要保持冷静,史蒂文。”他又加了一句,显然是在强压怒火,然后掉头向豪华轿车走去,“记住,没有什么我们处理不了的事情。你和布鲁塞尔的吉米·t通话的时候,看看能不能一起编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行吧?如果编不出也不用担心,我们会在上头想办法。”
“当然,安布鲁斯特先生。但我能不能问一下?我在伯尔尼的账户现在能不能立即兑现?万一……呃,您知道……万一——”
“当然可以,史蒂文。你只要飞过去,自己手写出账户号码就行。银行档案里的签名可是你的,记得吗?”
“对,对,我记得。”
“到现在肯定有两百多万了。”
“谢谢您。谢谢您……先生。”
“这是你应得的,史蒂文。晚安。”
两个人往豪华轿车的后座上一靠,但紧张的气氛并没有缓解。安布鲁斯特瞟了一眼黑手党党徒,这时坐在玻璃隔断前边的司机发动了引擎。“另一辆车在哪儿?”
意大利人打开阅读灯,看了看手表,“这会儿他停在加油站那条路的前头,不出一千五百米远。他会在德索往回开的时候盯上他,然后一直跟着,只等开到合适的地方。”
“该怎么做,你的人是不是很清楚?”
“得了,他这又不是第一次。他在车上装了个强力探照灯,亮得连迈阿密那边都能看见。他会从旁边开过去,把灯打到强光档,然后再动动把手。你那
个价值两百万美元的马屁精会被晃得睁不开眼,当场玩完;我们替你干这一票,收的费用才是两百万的四分之一。阿尔伯特,你今天可赚了。”
坐在左边后座上的联邦贸易委员会主席向后靠了靠,缩进阴影之中。他透过烟灰色的玻璃,瞪着车窗外黑乎乎一闪而过的景物。“你知道,”他轻声说,“二十年前要是有人告诉我,将来我会和你这种人坐在这辆车里、说这些话,我肯定会告诉他那绝对不可能。”
“哦,你们这些杰出人士最讨人喜欢的就是这一点。你们看人总是鼻孔朝天,还会把鼻涕甩在我们身上,除非到了用得着我们的时候。到那时我们突然间就变成了‘合作伙伴’。万事如意啊,阿尔伯特,我们又给你消除了一个问题。回你那个大联邦委员会去吧,确定一下哪些公司是干净的,哪些不干净——作这种决定未必要以肥皂为准,是不是?”
“闭嘴!”安布鲁斯特吼道,一拳头砸在扶手上,“这个西蒙——这个韦伯!他是从哪儿来的?他为什么要搅和我们的事?他想要什么?”
“也许和那个叫‘胡狼’的家伙有关。”
“这说不通啊。我们跟‘胡狼’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你们又何必跟他有关系呢?”黑手党党徒咧嘴一笑,反问说,“你们已经有我们了,对吧?”
“我们之间只是一种非常松散的关系,这你可不要忘了……韦伯——西蒙,该死,不管这家伙是谁,我们都得找到他!他已经知道了许多情况,再加上我告诉他的那些,这家伙真他妈是个威胁!”
“他还真是个重大事项,对吧?”
“重大事项。”主席表示同意。他又向窗外看去,紧紧攥起右拳,左手的手指恼怒地敲着扶手。
“你想不想商量一下?”
“什么?”安布鲁斯特急问。他转过身来,看着同伴那张平静的西西里面孔。
“我的话你听到了,不过我刚才用的词不对,为此我向你道歉。我会给你开一个没商量的数字,拒绝还是接受你自己考虑。”
“签一个……合约?关于西蒙——韦伯的?”
“不是,”黑手党徒缓缓摇了摇头,回答说,“关于一个名叫杰森·伯恩的人。把一个已死的人做掉,手脚岂不是更干净?……由于我们刚给你省下一百五十万,这份合约的价格就是五百。”
“五百万?”
“要消除重大事项这一类的问题,花费是很高的。威胁就更高了。五百万,阿尔伯特。接受就先付一半,照惯例,二十四小时之内到账。”
“简直是太过分了!”
“那你拒绝就是了。回头你要是再来找我,就是七百五十万;如果找第三次,就再翻一番,一千五百万。”
“我们又能得到什么保证呢?你恐怕连他的人影都找不到!德索的话你听见了。他是‘四〇’级别的,这意味着别人根本接触不到他,他埋得很深。”
“哦,那我们就会把他先挖出来,然后再埋回去。”
“怎么挖?两百五十万买你一句口头许诺,这也太贵了。怎么个挖法?”
黑手党头头又笑了起来,他从衣袋里摸出史蒂文·德索还给他的那本小记事本。“亲密的朋友是最好的资源,阿尔伯特。问问那帮写八卦书的卑鄙家伙就知道了。我手上可有两个地址。”
“你没法接近他们。”
“嗨,得了。你以为你这是在跟芝加哥老黑帮和野蛮人打交道?你当我们是疯狗卡彭,还是动不动就扣扳机的尼提?如今可有许多精通本行的专业人士在为我们工作。都是些天才:科学家、精通电子设备的小伙子——可都是博士。等我们弄清那个间谍和犹太佬的情况,他们俩还蒙在鼓里呢。但我们还得去抓杰森·伯恩,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他已经死了。”
阿尔伯特·安布鲁斯特点了一下头,又默默无语地转向了车窗。
“我要停业六个月,给旅馆换个名字,重新开张之前再到杂志上发起一轮宣传攻势。”约翰·圣雅各站在窗前说。医生正在给他姐夫治伤。
“岛上一个人都不剩了?”伯恩问话的时候脸上一抽。他穿着睡袍坐在椅子里,医生给他缝紧了脖子上的最后一针。
“当然有人啦。还剩下七对加拿大疯子,我那个老朋友也在内。他这会儿正在你的脖子上绣花边呢。你相信吗?他们想组织起一支队伍,就跟一帮伦弗鲁renfrew,英国苏格兰中部城市,历史上当地人民曾起义反抗暴君统治。义民凑成的加拿大骑警队似的,要去追赶那帮恶人。”
“是斯科蒂的主意,”医生轻声插了一句,全神贯注地处理着伤口,“就别把我算进去了。我太老啦。”
“他还不是一样?可他自己不知道。后来他又想开出一笔高达十万美元的赏金,要奖励那些提供相关情况的人。我好不容易才让他相信,这会儿话还是少说为妙。”
“什么都不说最好,”伯恩加了一句,“一定得这样才行。”
“这话可有点伤人啊,大卫,”伯恩投向圣雅各的凌厉眼神让圣雅各会错了意,“我很抱歉,但确实是这样。我们编了个故事把当地人的大部分问题都挡回去了,说是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丙烷气泄漏事件。但相信这个说法的人恐怕不多。当然,对外面的世界而言,这里就算发生地震,报纸上登的消息也不会超过六行,而且还得是埋在最末几版的招工广告里头。不过,流言已经传到背风群岛那边去了。”
“你说当地人在问问题……那外面的世界呢?有没有什么报道?”
“报道会有的,但不会提到这里,不会提到宁静酒店。蒙塞特拉岛这个名字倒是会见报的。这条新闻在伦敦《泰晤士报》也许能占一栏,在纽约和华盛顿的报纸上说不定能有三厘米长,但我觉得它不会提到我们。”
“说话别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咱们以后再谈。”
“约翰,想说什么你说就是了,”医生插了句话,“我这儿马上就要弄完了,所以你们的话我也没怎么注意。就算我听见了,我也是有这个资格的。”
“我几句话就完,”圣雅各说着走到了椅子右边,“是直辖总督,”他续道,“你说得对,最起码我不得不假定你说得对。”
“为什么?”
“医生拾掇你的时候,传来了消息。在安提瓜近海到巴布达岛半中间的地方,人们发现直辖总督的船撞上了险恶的暗礁。没找到任何生还者的迹象。普利茅斯方面估计船可能是碰到了那种从南尼维斯岛吹来的剪切风,但这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倒不是因为剪切风,而是因为整体情况。”
“情况是什么样的?”
“总督常带的两个船员没跟着他。他在游艇俱乐部把他俩打发走了,说他想自己驾船出海。可是他却跟亨利说过,他出海是要去钓洄游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