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困倦地拨了拨额发,忽然在撕裂灵魂的剧痛里笑出声来。
杀性戾气的剥离已经走到最后阶段,作为以杀神功法筑基的修者,这对明天澜而言无异于魂魄上的凌迟,身体的痛楚、精神的痛楚还在其次,本源的损伤却是恒久而不可逆的,将会伴随他走过每一次轮回。
他的转世将永远身虚体弱,永远短寿早亡,永远缘浅福薄。
可他不在意,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他会与自己的心上人重逢在最合适的那一世。
明天澜想,那时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理应芝兰玉树,意态从容,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能赤诚热烈地爱一个人。
他幻想着无数年岁后的重逢,就这样渐渐睡去,一梦千万年。
这一万年间,明天澜转世过十次,其中两次不到三岁便短折而死,三次于束发之年遭遇意外离世,正儿八经的人生不过五世,却一世比一世坎坷。
原因自然在被他切得支离破碎的灵魂上。
明天澜与杀神功法有缘,在没有夭折的那几辈子里,他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得到它、修炼它。这份功法走得是无我无外的狠绝路子,练得越好,杀性就越重。
可明天澜潜意识里不喜欢自己戾气缠身的模样,所以每一次都是一边修炼,一边寻找克制或剥离杀性戾气的方法,到最后寻不着也压制不住时,他就会找个僻静无人的去处散功自戕,宁死也绝不为功法驱使,堕落成残忍狠厉的丑陋样子。
苏南禅如同电影屏幕外的看客,看着那几世的明天澜背负天煞孤星的命格,小小年纪便孑然一身地行走于人世,孤绝冷绝,除了被迫提起屠刀的时候,绝不跟任何人来往。
他永远来得匆忙,走得仓促,不会跟什么人深交,也不留下名姓。仿佛他并不是真切活在世上的人,而是历史罅隙里的一抹孤魂。
但极偶尔的时候,他也会为一些人或者事物驻足。
三千年前的长安巷陌里,孤月挑着纤瘦的树影,明天澜的第六次转世坐在不知哪户人家的屋檐上,看远处灯花落暗河,彩绣辉煌的画舫传出靡靡之音,一个半大少年为了救被扔下河的兔子,也毅然跳进河里。
深秋的河水冰冷刺骨,明天澜揪住少年腰带将他提溜上岸时被冻得指骨僵痛。那只兔子倒是悠游自在,自个儿游到岸上,抖抖毛,便蜷进少年怀中淡定地取暖。
某一瞬间,明天澜从那只兔子身上看见了一道模糊身影,身量与少年相当,也是这样无论遇到何事,都能凭自己的力量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性子。
后来少年千恩万谢地抱着兔子离开,而他在河边站了许久。月亮倒映在水面上,仿佛与他并肩,于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与一种亘古长久的思念。
中间隔了短暂的一世,到了第八世,明天澜的性格已经和后来的钟雨仙有些相似。
他出生在富贵繁盛、钟鸣鼎食之家,伴红梅白雪而生。洛阳城中只要提起那位王家公子,便无人不知,哪怕是市井摊贩,也能举着他最爱的梅花说出有关他的二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