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直道虽然平坦直畅,但由于技术水平限制,自然不能像后世的大马路那样平整。尽管轻车行驶中难免颠簸,但扶苏与蒙恬仍然挺直腰板端坐车内。
在这个时代,如何在车马之上保持站立或坐姿端正,也是贵族必须掌握的一种礼仪,身为大贵族的扶苏与蒙恬对此自然驾轻就熟。
不仅如此,他们还能在颠簸的轻车上展开对话。首先开口询问的是蒙恬:“公子可知晓始皇帝此次为何突然出巡吗?”
公子扶苏稳如泰山,目不斜视:“我从何得知?”
“不过,”他惋惜地说,“恐怕是为了刻石纪功吧。”
始皇帝钟爱出巡,自从统一六国以来,他已经出巡了三次,这一次,已是第四次。
八年时间里频繁出巡如此之多,几乎可以说,始皇帝不是在筹备出巡,就是在出巡的途中。
“莫非是因为方士的事情?”蒙恬心中暗自揣测。
扶苏下意识地瞥了蒙恬一眼,轻轻摇头。
“不过是一群方士罢了,何至于劳动始皇帝亲自出巡。”
他冷笑一声,忽然转头正面对着蒙恬,严肃地告诫:“上将军,此次始皇帝召见我们,务必不要提及云梦山之事!否则,我们将面临危机!”
蒙恬惊讶地看向扶苏,刚要辩驳,扶苏却不给他机会,意味深长地再次强调:“我深知上将军的心意!然而,始皇帝是否知情呢?”
蒙恬陷入沉思,许久之后,默然点头。
他理解扶苏的意思。
始皇帝前年出巡东海寻求仙山,中途遭遇刺客,韩地人张良派遣一位力大无穷的力士以巨锤袭击秦,结果误中副车。
始皇帝被迫中途返回,原本计划次年再向东巡,但因方士欺诈始皇帝之事败露,所谓的仙山梦想破裂,去年未能成行。
然而今年又重启对天下的巡视,不同于以往东出河东,而是南下南阳,与蒙恬的行军路线重叠,预示着此次将是南巡。
南巡已在四年前进行过一次,当时始皇帝已抵达长沙郡,那是秦国的南界。四年过去,大秦并未对南方的夜郎、诸越等国发动战争,江南之地也没有叛乱发生,又有何必要再度巡视?
“始皇帝虽誓言诛尽天下方士,然而,他对长生不老的渴望,恐怕仍未彻底消除……”
蒙恬,在内心深处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
“昨日将近正午时分,始皇帝诏令上将军蒙恬与公子扶苏前往湖阳觐见,两人已启程北上,今日清晨已踏入南阳郡境内,此刻距离湖阳县约有一百五十里路程!”
当蒙恬与扶苏带领一百名卫士沿着秦直道疾速奔驰时,一座简朴的大堂内,一名身着铠甲的士兵单膝跪地,向席边跪坐的一名少年汇报情况。
少年身着黑色长袍,金线在其上勾画出一只肥硕而充满鳞爪特征的长虫形象,他面容端正,双眼开阖之间闪烁着犀利光芒,犹如猛虎雄狮。
长虫即象征龙,秦时的龙与后世的龙形态迥异,显得更为丰满肥硕。
秦人崇尚黑色,无论男女老幼都喜欢穿着黑色服饰。然而能够在服饰上以龙纹装饰的,唯有大秦皇室成员。
这位少年,正是秦始皇的第十八子,扶苏之弟,胡亥!
始皇帝共有二十二子,十女,子孙众多。然而始皇帝最为看重的,只有长子扶苏,以及第十八子胡亥。每次出巡,都会命这两子随行陪伴。
自从扶苏举行过冠礼,开始担任蒙恬的监军之后,随侍始皇帝的任务,就落在了胡亥的肩上。
此次南巡,胡亥也跟随始皇帝来到了南阳郡,此处正是湖阳县县衙所在地。
所谓的县衙,实际上只是一片破旧不堪的木质建筑群,然而胡亥显然并不在意居住环境的奢华与否,他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面前跪着的铁甲秦卒:“我的兄长扶苏,以及上将军蒙恬,近日有何异常举动?”
这名铁甲秦卒正是先前蒙恬军中的斥候队长,他略显犹豫。
“嗯?”一声冰冷的哼声传来,尽管胡亥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但脸上的戾气却浓烈得如同实体一般。
斥候队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回应:“禀报公子,日前,上将军蒙恬在云梦县偶遇白鹿,当地楚人称其为仙家灵兽。”
“上将军遂进入云梦山,欲寻找那些自称神仙的楚人并将其斩杀。”
“不久从山中归来,却没有提及对付方士的事宜,反而在众人面前释放白鹿,并恭敬行礼道歉,称无意冒犯,请勿怪罪!”
胡亥的眼中骤然闪过一道精光,他紧紧盯着斥候队长,语气冷冽地追问:“此事,我兄长扶苏可曾知晓?”
斥候队长略显迟疑,他小心翼翼地瞥了胡亥一眼,却被对方那非同寻常的眼神吓得一颤。
他咬咬牙,继续叙述:“随后上将军率领亲信轻装返回江陵面见扶苏,公子扶苏,已经得知此事!”
“然后呢?”胡亥眼中流露出一丝异彩,“我兄长是否下令调动兵马奔赴云梦县,将那些声称自己是神仙的楚人全部斩杀殆尽?”
“没有!”斥候队长摇头否定。
“哈哈!”胡亥猛然拍案而起,发出一阵轰鸣之声。
他面上浮现出一抹含着恶意的笑容,冷冽地说:“看样子,我那身为大秦储君的大哥……
“心中仍眷恋着楚人的恩惠,竟然也受到方士的迷惑!”
“你先退下吧。”胡亥随意地摆了摆手。
“此事不得透露给任何人听!”他冰冷地告诫着。
斥候队长仿佛得到了特赦,他悄无声息地再度躬身行礼,偷偷抹去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慢慢地退出了大厅。
胡亥的目光犹如饿狼般紧盯着斥候队长远去的身影,嘴角挂着冰冷的笑意。
直至斥候队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大门由外面的卫士重新合上,胡亥这才转移视线,看向身边。
“中车府令,对此你怎么看?”
随着帷幕微微摇曳,一个身影从后堂步出,衣袖飘拂间,在扶苏的座位旁边坐下。
这人身形瘦削,年约四旬,眼神深邃阴郁,面色蜡黄且无须,显得城府颇深。
正是中车府令赵高!
“未知公子所指何事?”他佯装困惑地发问。"
“自然是关于我大哥对楚人的怀念之情,”胡亥冷冷地瞥了赵高一眼,“我们是否应当禀报始皇陛下?”
“即使禀报始皇陛下又能怎样?”赵高审视着胡亥。
“如此一来,始皇陛下便会知晓大哥心中的异状!”胡亥面色稍显焦躁,明显对赵高揣着明白装糊涂感到不满。
“哈哈!”然而,赵高对此毫不在意,他尖锐地笑了一声,刻意延长停顿的时间,似乎在享受胡亥表情的变化。
直到胡亥的脸色变得扭曲,他才悠然开口:“公子扶苏心向楚国,世人皆知。始皇陛下英明睿智,天下大事无不洞悉,又怎会不知晓?”
“然而始皇陛下依旧宠爱这位楚人!”胡亥恨恨地咬牙切齿。
他提到的是关于公子扶苏的身世秘密。
自远古时期,华夏民众既有姓又有氏,其中姓源于母系,象征祖先来自母系家族,从字形上看,姓往往带有“女”字旁,反映母系社会的影响。
而氏则是源自父系,用来区分子孙分支。姓的地位高于氏,但在父权社会兴起后,氏逐渐取代姓,并出现了以氏代姓、女子用姓、男子用氏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