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挂在帽檐上,又不是堵在嘴里, 怎么说不得话?”常素危将话堵回去。
他越是这样推辞, 姜真便越是觉得奇怪, 她和常素危认识这么久了, 最是清楚不过, 这人心高气傲又自恋, 就算落魄到了极点,也会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
但他不让看, 姜真也做不出把他头上幕篱扯下来的事,只能松手。
常素危沉默半天, 转移话题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这句话仿佛已经憋了许久,在看到姜真脸时,心思就开始忍不住地暴动, 脸上的疤顺着皮肤的牵动开始微微发痒, 又疼又烫。
常素危无数次在梦里,在幻境中看到她的脸, 可真正面对时,脑子只有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话语作为开场白。
哪怕知道她不会在意,无尽的恐惧和怯懦,仍然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害怕着面对她——以一张面目全非的面容。
姜真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说话,数年的时光像一条漫长的河流,她在仙界时毫无感觉,只有踩在凡间的土地上,才发现千百个日夜,能将周围的一切都变成面目全非的模样。
包括她自己。
说穿身份后,姜真说话时,反而有些微妙而尴尬的停顿:“我,刚回来,本来是想回京找阿庭和你的,但没有符传,无法通行。”
常素危略微颔首:“无事,符传我会解决。”
他缓慢地开口:“仙界的使者几日前到达了北燕,封离说你离开了仙界,私自回到凡间,希望皇上能配合这位仙界使者,搜寻你的下落。”
姜真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仙界和人间的屏障越发薄弱,来往频繁,难怪北燕现在到处都是寻找她的通缉。
“姜庭呢?”
姜真蹙眉:“仙界的人没对他做什么吧?”
“他身负大燕命数,无人能动他。”常素危松开缰绳,从贴身衣物内侧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扔到她手里:“姜庭传我回京,就是为了这事,你不走官道是对的,如果被发现,便不好隐瞒你的行踪了。”
“北燕现在需要休养生息,不宜与仙界撕破脸皮,仙界那位使者现在就在京城里,你要避开他的耳目。”常素危周详地解释:“一会先住在我的营中,我会和别人说,你是我常家远房表妹。”
姜真乖乖点头,模样乖巧。
常素危看到她的模样,心里便软成一片,无论如何都看不够。
明明姜真就靠在他身后,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肌肤的热气,隔着衣服透过来,轻轻的呼吸声那么真实,却还是像一场梦。
“抓着我衣服,前面是下山的路,别被颠下去了。”
“哦。”
不是陌生人,便没什么好客气的,姜真把手钻进他腰间的绦带,他身上很暖和,挡住了山林里的寒风:“这几年你们怎么样?”
“不过几年而已,没什么别的事。”
“你呢,你在仙界,过得怎么样?”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恍惚。
姜真偏着脑袋,没有回答他的话,转移话题道:“你知道慧通的事吗?”
常素危顿了顿:“那个假和尚?顺天帝死后,他就没有过消息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和青夫人搅和到一起的。”
听他语气,姜真就知道他对慧通也是一无所知,她满腹的疑虑无从下手,只能调转口风,想要问问有关记忆的事情,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问起,她连自己记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都不清楚。
常素危却太了解她的表情。
“你有什么话连我都不能说了,阿真?”他轻声道。她长叹了一口气:“我想弄明白一件事情,我的记忆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她这句话说得很轻,说完声音很快淡去,像是自己也不确定似的,常素危的眼睛在帷幕后定定地看着她:“这件事和封离有关?他让你受委屈了。”
姜真失神地回看他,才想起她和封离也许在别人眼里还是一对,封离派人下界,直接问姜庭要她,一般人都会觉得是他们之间起了矛盾,她才会离开。
“不只是这件事。”姜真怔怔:“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他早就不是她当初认识的那个少年了,姜真想起他,心中竟没有什么波澜,只能简单概括成这一句。
她说得轻描淡写。
常素危什么也没说,将马停在营帐外,翻身把她抱下来,紧紧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
他仿佛无意识地,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温暖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心脏,他摸到了她脸上细长的血色痂痕,像是被剑划伤。
他很难想象,她一个不会武功、没有仙力的凡人,是怎么在封离严密的看守下,用什么办法下界的。
姜真仰起头,轻声说道:“我没事呀。”
常素危看着她清亮的眼眸,那深处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懑,一如多年前离开时的平静眼神。
数年来积攒的思念一瞬间化作了无数的不甘和恨意,从心底升起,徐徐填满了整个胸腔。
他不恨她走,只恨透封离带走了她,嫉妒激荡在他的血脉里,将他的身体撕扯得鲜血淋漓。
整整九年。
三千多个日夜。
他所有的朝思暮想,仍没有一句可以在她面前诉诸于口。
“将军!”
身后传来惊慌的声音,常素危捂住她眼睛,将幕篱盖在了她头上,转身压低声音:“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