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节(1 / 1)

而在靠近太平街的宫墙上,朱棣和吏部尚书蹇义、兵部尚书茹瑺,也默默看着这一幕。

茹瑺作为兵部尚书,开口汇报导:“安南那边统计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根据安南的户籍,目前一共是州府一级的区划共48个,县一级的区划是186个,人口则是312万人。战果方面,俘虏了87500余人的安南本地军队,缴获了1360万石的粮草储备,另有象马牛等牲畜共235900只,缴获的大小船只共有8677艘,弓箭、盾牌、甲冑、长枪、大刀等军器,共2539852件”

“嗯。”

朱棣沉思片刻,随后吩咐道:“兵部给五军都督府行文,朕打算在交趾行都司里设置交州左中右三卫,用以拱卫治所,除此之外,富良江北岸要设立交州前卫,昌江、丘温等要害各立一卫,坡垒关、隘留关、鸡翎关各立千户所,市桥则以两所军守之。”

“那陈朝既然复辟,大明在安南国内的驻军又该怎么安排?”茹瑺请示道。

朱棣说道:“留一部分驻军帮助陈天平稳定局势,把清化港租借下来作为基地,其余的撤回国。”

茹瑺瞬间秒懂,都跟国师学会了跨海登陆的战术,只要手里有港口,以大明军队的战斗力想要防御,安南人哪怕真敢造反,也是奈何不了明军的,到时候守住港口,援军从海上还不是想调来多少就调来多少,所以在安南国内维持太大规模的驻军,反而没必要。

“按陛下的意思,那大概留多少人呢?兵部也好做个谋划。”

“三四万人吧,也得考虑安南国内的供养能力不是?”

朱棣这话一出,蹇义都摇头笑了起来,陛下真是跟着国师越学越流氓了。

显然,大明是根本不可能出这个驻军费用的,得陈天平供着。

茹瑺业务能力很强,只是心里略微算计,便拟出了一个结果。

“广西都司二千五百人,广东都司四千七百五十人,湖广都司六千七百五十人,浙江都司二千五百人,江西都司一千五百人,福建都司三千人,云南都司四千人,陛下觉得如何?”

朱棣数学不好,但也估摸出来加起来大约是三万五千人左右,于是点头同意了茹瑺的方案,这个方案基本上是按各都司实际出兵数量,然后等比例得出的,方案还是比较公平的。

“然后安南国内的仓储,记得搬回来,让征南将军韩观和广西都指挥使葛森,督广西各处土官,率土兵赴安南国内各堡运输,如土兵数量不够,也可以征发民夫参与转运,不过如今已是冬天,南国纵然温暖,有些道路也不好走,所以要看着天时来估计人力,不可重劳军士。”

军事上的事情与兵部商议完了,朱棣转头又问吏部尚书蹇义道:“交织三司,吏部是怎么安排的?参考了今年的考成法成绩了吗?”

蹇义微微颔首道:“参考了,除了交织布政使司布政使由前礼部尚书李至刚出任、按察使司按察使由前右副都御使黄信出任以外,暂拟是由截止到十月份考成法成绩最好的福建布政使司来出一个左参政,考成法成绩第二的河南布政使司来出一个右参政,然后第三的江西布政使司出一个左参议,最后一个右参议,由安南归附的人员,原《明报》编辑裴文丽出任按察司的副使,则是由河南按察司的按察副使转任,按察司佥事留给筹备后勤有功的太平府知府。”

“如此倒也公平。”

朱棣点点头,没说什么,吏部目前来看,在选官用人上,考虑的还是很周全的,而且有了考成法,目前也有一个提拔的参考标准,也给降人和有功文官留了位置,官员们都没什么话好说。

“至于下面的仓库、医学馆、僧纲司、儒学馆、税课司、河泊所、巡检司、驿站这些,吏部就自行铨选吧,朕就不干预了。”

朱棣想了想又说道:“另外今年考成法最终结果的事情,抓紧一些,不管是中枢的,还是地方的,都要责令它们按期照规定上报,绝不能迁就拖延。”

蹇义也认同道:“考成法立限考事,以事责人,信赏必罚,如今一年不到,便一扫纲纪不肃,法度不行的风气,官员们有了考成法的压力,就不敢不自己重视起来。”

就在这时,太监来传话道:“陛下,国师求见。”

“国师求见?”

朱棣有些诧异,他早晨就收到了姜星火关于辞去军校副校长请求的奏折,对于姜星火的知进退,他是非常满意的,虽然这里面或许可能有老和尚回来给了建议的缘故,但这无疑是君臣关系向“井水不犯河水”的良好方向发展的征兆。

按理来说,姜星火这时候是应该消停一阵子,不该找他的。

“国师为何事而来?”

太监递上了一封奏折,朱棣阅览过后,面色微微肃然。

“国师还真是不想消停啊”

“国师写了什么?”茹瑺在皇帝这里比较有面子,先问道。

朱棣直接把奏折递给他俩一起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两人顿时目光有些凛然。

“全面修改律法,缩短京察期限,重新改回三年一次,今年就借着考成法举行京察。”

京察,顾名思义,就是审查京城里的官员。

主要的考核标准是“四格八法”,四格是“守、政、才、年”,每格按其成绩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列一等者记名,得有升任外官的优先权。

守,代表操守,分廉、平、贪;政,代表政务分勤、平、怠;才,分长、平、短;年则指年龄,分青、中、老。

八法则是“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分别给以提问谈话、革职或降级调用的处分,年老和有疾者则是致仕退休。

京察不是考成法的配套措施,而是老朱弄出来的,一开始规定三年一考,后来建文的时候改为十年一考嗯,所以建文朝时文官盛世,“众正盈朝”的那种,真不是吹得。

姜星火这种不同寻常的举动,让朱棣也跟着警觉了起来。

朱棣收回奏折,对太监说道:“罢了,你去跟国师说,让国师入宫来说吧,朕倒是要看看,国师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吏治

历史的车轮在把安南像辗虫子一样轧过以后,似乎在永乐元年的末梢,微微停顿了片刻,才会继续向着未知的前方驶去。

而在此之前,新一轮的内部整顿开始了。

这次是姜星火的回合。

“参见陛下。”

在满城欢庆中,姜星火来到了皇宫之中。

“将考成法与京察相结合”的这种想法当然不是突然产生的,事实上考成法是于洪武三十五年提出并酝酿的,并于永乐元年上半年正式试点执行后生效,开始向全国推广,也是永乐新政刷新吏治的重要举措。

只不过在新政施行初期,因为种种原因,考成法并没有进行高调宣扬,只是要求朝廷从上至下各级衙门进行执行,甚至连一些地方都不太重视它的存在。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的基层官吏来说,他们只管做手头那些几十年不变的事情,然后就可以享受生活,至于朝廷所谓的官员考核,那些东西离他们实在是太遥远了,跟自己的生计完全扯不上关系。

说白了,都是日子人。

在这些日子人的眼里,考成法也无非就是皇帝一时兴起而已。

新官上任三把火,朱棣这个新皇帝,自然也得烧上这么几次火,再正常不过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等皇帝没了新鲜劲儿,想来也就回归正常了。

毕竟火烧的最狠的洪武朝,那时候官员数以万计被处置,可说白了,基层不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但这一次,显然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在明朝前期,京察还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出现了建文朝把京察改为十年的事情,这就充分说明了,中枢的大小官员都不乐意京察。

但是只要读过明史的人,应该都知道,京察在明朝中后期,将会成为整个庙堂斗争的主线节点,每一次京察,只要有党争,那必然是血雨腥风。

姜星火也不清楚,他把“京察”这个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以后,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怪物。

但眼下既然已经决定在谋朝换代这条路上走下去,为了日后自己的所有努力不会被士绅文官复辟,为了自己最后不沦为王安石、张居正那样的结局,他也只能打开这个盒子。

“国师来了,说说你的想法。”

朱棣并没有在别的地方召见姜星火,还是在城墙上。

而这城墙,就是当初姜星火阻止国子监监生们叩阙时,朱棣等人当初站的地方。

只不过与此前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座固定的大倍数望远镜

是的,皇帝待着没事又不想出宫的时候,就会在这里观察一下太平街对面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身边没有太多大臣,就是兵部尚书茹瑺、吏部尚书蹇义,还有一直没说话的工部侍郎金忠。

姜星火清了清嗓子,说道:“之前曾与陛下说过,理想中的国家运行,那就是能对各级衙门实行严格的综合核定,对各级大小官吏实行严肃的考察,使从中枢到地方任何衙门,在理论上,都是在有监督有管束的状况下履行其职能,行使其权责。”

“是,朕有所耳闻,这便是国师在大明行政学院里,讲授的行政管理学所倡导的。”

显然朱棣并没有减少对姜星火日常行动的关注,而几位大臣也都跟着听着,这都是堂皇王道,倒也没什么好质疑的。

“考成法的目的就在于,让任何官员的公务活动,亦必一一有记录可凭,政绩可考,优劣可核,并据此接受稽查。人有专任、案有专责,事有时效,起讫清楚,处理过程和结果清晰,就会使得一切都在规章制度的范围内运作,如此才不会出现各衙门互相踢皮球,敷衍塞责以至于拖沓搁置的情况,而一旦没有人核查,最终的结果一定是不了了之。”

嗯,如果打个形象的比方,大明是一台机器,那么考成法就是对机器的定时检修和加机油。

在姜星火前世,张居正改革正是通过考成法的推行,才保证了大明这台锈迹斑斑的国家机器重新恢复正常运行,对于万历初期长达十年的各项革新,都起到强有力的推动和保证作用。

那么为何现在姜星火要来重提呢?

这里面的道理就在于,变法的第一阶段,是争“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而“该不该变法”的名,已经争论完了;第二阶段,是争得“实”,在朝廷那里也就是变法到底能不能富国强兵,能不能给国库搞来钱;第三阶段,就是变法的全面深入推进。

而任何变法政策,落实到了实地,都是由人来执行的,那么不管是出于目标的需要,还是得为三阶段未雨绸缪,提前布局人事斗争,都是很有必要的。

“但臣以为,今年的考成法,未必会如预期那般上行下达,继而国朝一体通达。”

姜星火话锋一转,开始唱起了衰,这不由地让朱棣觉得有趣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考成法是姜星火提出的,而如今却另起波折,想来是有什么算计在其中的。

但吏部尚书蹇义这时候却也站出来说道:“臣也有话要说。”

“讲。”

蹇义行礼说道:“考成法一事,臣以为是良策,但未必能坚持下来。”

“喔?此言何意,难道天官都认为考成法无法推行吗?”

如果说刚才姜星火的觐见,让朱棣只是有些意外,那么此时蹇义的补充,就让朱棣彻底重视起来了。

毕竟蹇义作为保守派的代表人物,是没道理跟姜星火达成一致的,而且锦衣卫始终保持着对朝中重臣的关注,也没有发现两人私下里有什么交集。

既然不是事先谋划约定好的行动,那就说明,蹇义确实认为考成法有些弊端。

可这明显不符合蹇义的利益,因为蹇义掌管吏部,而考成法在事实上是对吏部权力的一次极大加强,即便蹇义真的认为有什么弊端,也不该说出来,否则是会影响自己的权力的,而手中的权力,无疑是这些大员们的立身之根基。

“空印案。”

蹇义的面色很严肃,神色间有些凝重,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短暂追忆。

空印案是洪武四大案之一,原因就是官员因为时间成本等实际情况,为了偷懒,直接在空白的公文上预先盖上印章,然后后面再填写上具体内容,有现实需要,但无疑是弄虚作假,被老朱发现以后,老朱相当重视,并且勃然大怒,然后就是人头滚滚环节。

“从空印案到现在的情况就可以看出,官员的懈怠以及对审查制度的消极对抗,是不避免的,这从秦汉时期的‘上计’制度就开始了,这不是靠杀人能解决的问题。”

京察,在朱元璋死后被改成了十年一次,而考成法的杀伤力,可比京察大得多,反弹也一定是更大的。

目前在很多官员的认知里,考成法还是皇帝刚登基脑子一热,想整顿一下吏治,只要消极对抗,没几年就自动偃旗息鼓了。

而如果今年不仅考成法对天下官员出重拳,京察也对中枢各衙门再进行一轮优胜劣汰,官员们马上就会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继而人人自危,到时候对考成法的抵制,就会成为一种普遍共识。

蹇义接下来说的话,就比较难听了,甚至可以说是当着皇帝的面,在攻击姜星火。

“老臣以为,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

“国师建议行考成法以来半年,造册章奏繁多,各衙门似乎殆无虚日,颇为勤勉,但敷奏虽勤,而实效多少,还是未知之数。”

“所谓上之督之者虽谆谆,而下之听之者恒藐藐,大约如此故而考成法之成效几何,还请陛下不要报以太大期望。”

不管蹇义是忠直体国敢说真话,还是藉此得了考成法施行权力的便宜还要在这里卖乖,藉此攻击姜星火,朱棣心头都有些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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