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节(1 / 1)

同时在非沿海地区,也就是内陆的井盐,设立黑盐井、白盐井、安宁井、五井等盐课提举司,在辽东设煎盐提举司,不管是盐课提举司还是煎盐提举司,都是换个名字,本质上,职责与都转运盐使司并无二致。

而为了监督这些盐政衙门,中枢又设立了巡盐御史。

不过从这次行动的落网官员来看,巡盐御史显然也被腐蚀的非常厉害,有些不堪用了。

至于盐政衙门剩余有问题的官员,虽然暂时没有被揪出来,但也是成了惊弓之鸟,一时间惶惶不安,各地都转运盐使司一时间人人自危,不少官员甚至都准备开溜。

对于盐商来说,这也是晴天霹雳一般的打击。

此前便说过大明的开中法制度,锦衣卫和都察院抓的贩卖私盐,其实盐都是从两淮、两浙的盐场里提出来的,都是正经的官盐,是有盐引的。

问题就在于,盐引销售地区范围内,是用不了这么多盐的,而且卖不上太高的价格,所以盐商为了利润最大化,必须把这些提出来的官盐,卖到别的地方。

而这些官盐一旦离开销售范围,那就成了私盐。

这次被抄没的私盐里,其实原本是官盐性质的盐占了大半的份额,而这笔钱财不仅仅是盐政衙门的收入,更是盐商们维持自身利益的重要资金,盐政衙门每年能获利颇丰,盐商的日子过得滋润无比,靠的就是这一手官盐违规跨境运输。

盐业是个暴利行业,贩卖私盐更是暴利中的暴利,但却不是谁都能吃得下,盐业衙门里,除非像是徽商、晋商这种顶尖的盐商,否则寻常的盐商,如果没有对运输路线上绝对有把握的关系,经年累月的腐蚀,根本没法吃下。

甚至淮商作为坐地户,都只有在两淮作威作福的能力,一旦离开了老巢,影响力直接下降到二流水平,远远比不了徽商、晋商,甚至连陕商和粤商都比不了。

毕竟,盐政衙门手里每年发放的盐引,也严格控制了盐商们的提货量。

但随着盐政衙门被抄,原本因为盐运衙门得势的盐商们,几乎彻底崩溃,许多盐商都在想办法逃走暂避风头,甚至连官场上那些老油条们,也是纷纷卷款潜逃,导致整个盐政衙门一片哀嚎。

而官员被抄没,自然会牵扯出一堆的蛀虫和败类。

这些人,有的是靠着参与贩卖私盐发财致富,有的则是靠着倒卖盐引牟利。

盐政衙门的案子,一经报到南京,立刻引起了朝野震动。

而且,马上就有了扩大化的趋势。

纪纲更是亲自带队抓捕,不过短短两日功夫,便有七八名官员落网,其中更包含四品、五品的官员。

此举直接震慑了满朝文武,也吓坏了刑部的堂官们。

刑部尚书郑赐,当晚就召集左侍郎马京和右侍郎李庆,一起吃饭商议,而商议的内容,自然就是如何善后。

毕竟,刑部其实是跟盐商牵扯最深的部门,而这次行动,出动的都是都察院的新面孔,以及皇帝直接指挥的亲军锦衣卫,压根就没刑部的事情,这无疑是一件极其反常的事情。

按照往常的惯例涉案的官员必须要先押送回刑部大牢待罪,但今年的盐政衙门这么多官员被抄家,被直接送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这让刑部的官员们有些措手不及。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已经被查封,但这里边却牵扯到了很多人,若是往常,要处置这些人,肯定需要顾忌,可现在,唉。”

郑赐闷头喝着酒。

李至刚没事了,他有事了。

虽然按照皇帝陛下对他的态度,这次应该能顺利过关,但这种忐忑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马京这时候有些额头冒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是按照惯例办事,这次问题不算大吧?”

郑赐和李庆,没收什么盐商的钱,最多收了些不能量化的利益相关,但马京那一屋子,可是洗不干净的。

李庆蹙眉道:“金幼孜成了审法寺少卿,陛下明显就是想把《大明律》的立法之权,从刑部手里剥离出来,再加上盐政的事情,盐法怕是非改不可了。”

郑赐放下酒杯,冷声道:“我算是想明白了,咱们刑部手里权太重,力太弱,就跟稚子携金一样,能不引人觊觎吗?更何况,还是携金挡者别人的道。”

“尚书的意思是?”

虽然嘴上这么问,可马京哪还不明白,立法权就是“金”,而盐法就是“道”。

可马京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盐商那里,又该如何应付?”

“自顾不暇了,还管别人作甚?”李庆不禁有些无语,“既然国师的目标是他们,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难道你想螳臂当车,挡在道上被碾死吗?”

“金乖乖地双手奉上,把人家的道让开,好好活着不好吗?”

算帐

户部衙门。

姜星火正在与夏原吉对坐喝茶,热气在两人中间袅袅升起。

“还差多少钱?”

夏原吉没拨算盘,也没翻帐本,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后,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串数字。

“175万两。”

目前约定的是一年时间内,大明的商税增长到210万两,而正常情况下,一年商税约35万两,也就是有着175万两的差额需要姜星火凭空给变出来。

现在没法去日本挖银矿,国内的银矿产量也可以忽略不计更不可能增产,所以只能是姜星火自己想办法。

正常来讲,商税想要得到大规模的爆发式增长,其实只有一个办法,也就是通过朝廷给政策,调整和减免相关的过路费、过卡费,减少商卡,同时提高道路的安全性,多派兵丁维护交通。

如此一来,商人们才有大规模进行商品地域流动的积极性。

否则的话,按照大明现在的商业税收政策,每过一处就要被卡一次油水,即便两地之间同一商品差价再高,也没有商人会选择去远途贩卖,因为挣的钱都不够交税的。

而且如今天下初定,在官府控制力度强的地方,安全性还有保障,但在控制力度不足的地方,被人截了道,杀人越货扔到山沟沟里,官府根本就管不了,更别提破案了。

所以,经商其实是一件既可能搭钱,又可能搭命的买卖。

但是现在姜星火面临的问题就是,朝廷不给政策。

是的,不给政策,还要搞钱。

这就像让媳妇做饭不给她米一样。

原因也很简单,还是在《大明律》上。

变法变法,“法”如果变不了,一切都无从谈起。

但虽然一时半会儿,无法推动法律制度的变革,搞钱却是一刻都不能停止,因为这是【奉天殿廷辩】的核心,一项极为严肃的政治承诺,如果完成不了,是要出事的,而且是出大事。

“175万两,扣掉专营商品还差约143万两,那就是玻璃和化肥工坊的产品,一共卖出去并获得了32万两的利润。”

“正是如此。”

夏原吉的神情也有些严肃,他的双手交错着,随后食指松开,互相碰了碰,还是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化肥因为主要面对的销售对象是地主和自耕农,所以售价是不能跟玻璃一样,按奢侈品来卖的,这32万两里,玻璃,尤其是玻璃镜子的销售额占了大头。

明初不是明末,没有动不动几百万、几千万两白银,全国上下白银都有限的紧,按照明初白银的价格坚挺程度,其实短短几个月内,靠着专营商品能赚出来32万两,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了,是一笔很大的财富,足够大明下饺子式地造一年的舰船,或者支付修《永乐大典》两到三年的费用。

然而这对于承诺的210万两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

姜星火抿了口茶水,接着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随后说道。

“最新传回的消息,李景隆已经在清化港发动了登陆,成功控制了港口和安南国的西都清化城。”

夏原吉一怔,随后眉眼略微舒展。

“这是个好消息。”

“是啊,好消息。”姜星火笑了笑,“之前占城国国王占巴的赖已经同意了《明占友好通商契约》,咱们从占城国拿到了沱灢港的租借权,而且占城国国内全面开放城池、道路、河流与大明进行通商,还是零税率光是这一项,每年大明最少能从占城国赚回上百万两白银的贸易差(贸易差是商人收入,不等于大明朝廷的收入,应按百分比折算关税),给沱灢港2万两/年的租金算什么?若是把占城国的那些象牙、犀角、沉香木等物都卖到与其贸易隔绝的朝鲜和日本,价值更是要再翻一番。”

姜星火谨慎地估计道:“安南国的体量比占城国还要大,能赚的钱更多,收的关税也更多,即便今年刚刚展开,这两个国家与大明贸易到明年年中,最起码关税收个二三十万两是没什么问题的。”

夏原吉提笔记了下来,一边记一边说道:“143万两,保守点,关税减去25万两吧,还有118万两的缺口明日非武装自由贸易区呢?”

提起这件事,姜星火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再怎么说,以肥富为代表的日本商人们,对大明的经商环境还是信赖的,拍卖会做的很不错,圆满解决了当时礼部左侍郎王景的刁难,而且大明和日本有头有脸的大商人们,也算是凑在一起见了面吃了饭,达成了基本的共识。

毕竟在大明这种严苛的海禁政策下,说实话,有能力做海商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不要命的,一种是背景惊人的。

“今川了俊已经带着使团和随行商人们回国了,大明这边同意了,日本应该不会反对,毕竟对于足利义满来说,虽然没能拿到他最想要的勘合贸易,但离岸贸易也是一块大肥肉,足够缓解幕府的财政窘迫,能躺着收钱,干嘛还要看商人们的脸色?谁不喜欢自由贸易呢?”

夏原吉思忖片刻,说道:“海洋贸易刚起步,虽然过去三十多年,日本的贸易需求一直非常强烈,但明日非武装自由贸易区能做成多大规模,现在还不确定,估计的话,还是要保守一点,甚至做好这件事做不成的打算日本跟安南不一样,大明的远征军能在安南取得胜利,将其纳入到大明的势力范围内,这是做估计的底气,可日本毕竟是个独立的国家,幕府军力也颇为强悍,大明暂时不能武力征服,就不能说非武装自由贸易区的事情谈不成,又能把对方怎么样。”

姜星火微微颔首,说道:“是这么回事,打完安南,军事战略上的重心就要放在北边,日本一时半会儿是打不了的,我们的舰队也需要两到三年的发展说到底还是水师力量太弱了些,南宋的时候,能跨海的水师动辄船只数以万计,如今却是远远不如,仅仅从广东投送三万兵力到占城国中部,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远洋水师运力。”

两人商讨了片刻,觉得明日非武装自由贸易区的事情既然还没谈下来,也没百分百的把握进行,那就不要自欺欺人凑数字了,所以数字还停留在118万两上,而朝鲜方面贸易额,由于道路等原因,规模实在不大,大明能从中抽的商税更是少得可怜,因此也忽略不计。

“松江棉。”

姜星火把纸拿过来,亲自写下了这三个字。

事实上,姜星火之所以有底气做210万两商税的政治承诺,就是因为松江棉恐怖的利润。

这210万两,大头还是在松江棉上面,仓库里现在通过水力大纺车和密集劳作,生产出来的棉布可谓是堆积如山,只要这些能卖出去,不仅户部垫付的建场、人工、原材料费用统统都能回本,而且这是皇室藉由户部资金投资的工场区,利润扣除掉成本和扩大再生产所需后,是可以直接都算入商税的,跟化肥、玻璃这种专营的特殊商品,性质是一样的。

不管是日本还是朝鲜、安南,这些国家的棉纺织品,基本都是成本价017-02两银子/匹,售价是03两银子/匹。

大明现在的家庭棉纺织品成本价013-014两银子/匹,售价是015-016两银子/匹。

而手工工场通过水力大纺车和集中劳作生产出的棉纺织品,成本价是009-01两银子/匹。

即便为了保护国内的家庭手工纺织业,维持住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形态暂时不被撼动,只往国外倾销商品,手工工场出产的松江棉,依然可以打价格战,把国外棉棉纺织品的价格倾销到015-016两银子/匹来竞争,也就是说把国外的棉纺织品价格拉到跟大明国内一个水平,同时让国外的棉纺织业无利可图。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算上运输和仓储费用,在零税率或低税率的通商条件下,每一匹出口的松江棉,都能赚到005两银子的利润。

利润率高达50。

这无疑是一门好生意。

而且松江棉的贸易还有两个优势,第一个是鉴于松江棉的物美价廉,外国的权贵阶层,是一定会大量购买囤积,自己主动做买办帮助大明冲垮本国的棉纺织业的;第二是安南和占城的市场被占领后,郑和的船队只要继续西行,不需要走太远,抵达天竺建立稳定的贸易站,就可以把松江棉反向倾销到天竺和阿拉伯地区。

为啥叫“反向倾销”?

因为棉花的原产地就是天竺和阿拉伯,在棉花传入华夏之前,华夏只有可供充填枕褥的木棉,没有可以织布的棉花,唐朝时期,据说棉花有传入,但并未引起重视,而在铁血大宋以前,华夏只有“绵”字,没有“棉”字。

即便如此,棉花大量传入中原,也是在宋元时期了,“宋元之间始传种于中国,关陕闽广首获其利,盖此物出外夷,闽广通海舶,关陕通西域故也”。

事实上,正是蒙古人的世界大征服,才促成了这种广泛的、跨地域的资源交换。

而正是在这种变化到来以后,华夏、朝鲜、日本、安南、占城才开始大力发展棉纺织业。

大明从洪武年间开始,棉花走进平常百姓家,让百姓终于获得了一种平价保暖物,不用像先人们那样穿着缊袍在冬天瑟瑟发抖了,所谓“地无南北皆宜之,人无贫富皆赖之”便是如此。

一般而言,仅松江府一地,棉纺织品在明代中叶(嘉隆万时期)年产量大约1500万匹,外销1300万匹,官府税收150万匹工业革命后的英国,棉纺织品的年产量则高达一亿匹。

所以只要打通到天竺的商路,天竺与阿拉伯的贸易是一体化的,也就能够间接卖到阿拉伯了,即便不跟工业革命后的英国比,就比对一百多年后的大明,现在手工工场通过水力大纺车形成的产能和对外销路,是基本一致的吧?

因此,一年外销1000万匹棉纺织品,每匹利润005两银子,总利润50万两白银,这个估计是极为保守且可靠的。

事实上,即便纯利润达到70-80万两白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在自由贸易的情况下,物美价廉就是最大的杀招,这个时代可没什么贸易保护的意识,更别提关税壁垒了。

“松江棉按50万两算,那就还剩68万两的缺口。”

以最保守的估计,不算日本那头的非武装自由贸易区带来的收益,也不算松江棉可能多赚取的利润,最后的缺口,就剩下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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