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1 / 1)

自己总不可能根据姜星火的一番话,来决定大明未来的储君吧。

更何况,朱棣进一步深思,如果他以为姜星火不知道他和老二的身份,所以才跟他们讲这番话。

那么有没有可能,姜星火知道他和老二的身份,并且试图通过影响他的方式,把老二立为储君,这样姜星火就能实现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毕竟,老二这种铁憨憨,别看平时瞧不上文人。

但一旦老二认准了姜星火当老师,可比老大容易被人影响。

退一步讲,哪怕是从判断上来分析,如果说之前在诏狱听课,姜星火所说的东西都是有理有据的,那么关于未来的预测,则是压根就无法验证真伪的事情。

因此,朱棣必须知道关于未来“土木堡之变”的前因后果,才能确定姜星火是否在说谎。

毕竟,这样一个重要事件,涉及到无数的人和事,如果全靠谎言,是很难编的圆的。

本就不太相信的李景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得到朱棣的眼神暗示后,李景隆继续问了下去。

“第三个问题,未来发生的‘土木堡之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下之重,一肩当之!

姜星火略微回忆了一下,穿越前作为大学讲师,他对自己的专业课以及帮其他老师代课时进行的备课,记忆都相当清晰,并没有因为数次穿越而模糊。

“这次就不设置答案来选择了。”姜星火缓缓开口说道:“要从头说起,朱祁镇幼年登基,主少国疑,但有太后与三杨内阁扶持,大明的国势还算平稳。”

朱棣微微眯起了眼睛,“三杨内阁”,现在内阁有杨荣和杨士奇,另一杨会是谁?

忽然,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朱棣脑海中,与杨荣同年中进士的翰林编修杨溥。

或许,这也是个难得的人才,自己稍后需要留意一番。

“但随着三杨的老去,生长在深宫中被压抑了很久朱祁镇,越发渴望亲自行使皇帝的权力,证明自己是跟父亲和曾祖父一样英武的皇帝。于是在他亲政的几年后,终于等到了这样一个‘机会’。”

闻言,李景隆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朱棣。

“朱祁镇”肯定就是朱棣还未出生的亲曾孙,这样听起来,不禁有一些如听天书一般的新鲜感觉。

毕竟,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能准确地预测未来。

而朱棣这么信姜星火,如果姜星火的预言是真的,恐怕那么他李景隆也有幸成为亲耳聆听未来的人了。

而朱棣的心思,则更为细腻一些。

幼年登基到亲政,应该有十多年的时间,而结合三杨的年龄,以及朱元璋留下的“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族谱,那么这个“朱祁镇”肯定是自己的亲曾孙。

但为何姜星火说“跟父亲和曾祖父一样英武的皇帝”呢?

这句话唯一能推导的结论就是,未来继承皇位的,是自己的大儿子朱高炽,而朱祁镇的父亲是朱瞻基。

否则如果是二儿子朱高煦继承皇位,那么至少应该是“跟祖父和曾祖父一样英武的皇帝”,不应该跳过朱高煦。

所以,姜星火依然有可能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在诱导自己,暗示大皇子登基后的坏结局,从而让自己选择二皇子登基。

这一切依然有可能是姜星火编织出来的故事,朱棣如此想到。

“正统十四年,瓦剌自甘州、大同、宣府、辽东四路寇边,其中大同和宣府为瓦剌主力一分为二。”

“为救援宣大两镇,朱祁镇不顾满朝文武反对,在太监王振的怂恿下,率京师三大营御驾亲征,诸勋贵与大臣随征。”

“在两天的准备后,连同辅兵与勋贵大臣在内的十七万人,号称五十万,自北京经居庸关,前往宣府,继而增援大同。”

李景隆忽然出声:“等等!”

姜星火停止了讲述,看向了一身红袍的曹公子。

“你说准备了几天?”

“两天,这应该还是往多了说的正统十四年七月十四日决定亲征,十五日下令皇弟留守北京,十六日开拔。战兵每人赐银一两、胖袄裤各一件、鞋二双、军粮炒麦三斗、每三人给驴一头为负辎重,把总都指挥人加赐钞五百贯。”

李景隆跟朱棣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出现的不是惊骇,而是荒谬!

哪怕最喜欢纸上谈兵的李景隆都有些感慨。

但凡读过一本兵书,也干不出来这事啊!

世上哪有准备两天,就能准备出共二十万大军使用的后勤补给出来?

更何况,行军哨骑、沿途兵站、征召民夫、行军次序,哪个不需要时间来筹划?

李景隆有些自嘲地想着,怪不得,在这位“明堡宗”面前,他李景隆都能被衬托成知兵的最起码李景隆还是熟读兵书,知道怎么调度数十万大军的衣食住行,在行军扎营时是个合格的将军,只是打仗跟同时代的名将们比很拉胯,人又怕死而已。

在朱棣心中,这一仗从开始前,怕是就已经输了一大半了。

姜星火随后的讲述,更是验证了朱棣的这个想法。

而姜星火讲述的详细程度,更是让朱棣对自己之前的设想,起了怀疑。

“十六日到唐家岭,十七日到龙虎台,十九日过居庸关,二十三日到宣府,当日风雨大作,十余万大军缺少雨具帐篷粮食。于是诸勋贵大臣跪请还京,进言‘虏势如此,不可复前,倘有疏虞,陷天子于草莽’,太监王振怒斥‘设若有此,亦天命也’便回了帐篷,诸勋贵大臣跪到天亮见不到皇帝,于是散去。”

听到这里,朱棣的心,跟着揪了起来。

朱棣仿佛亲眼看到了十多万好儿郎,在皇帝的命令下,顶着夏日的暴雨,经宣府前往大同。

他们腹中饥饿,却不得不趟着泥泞的土路艰难前行,没有雨具和帐篷,军营中的士卒开始大面积地着凉发热。

疾病和糟糕的补给,让这支大军变得无比虚弱,不堪一击。

“瓦剌部并不知明军虚实,见十余万大军来源,退至大同以北观望。”

“大军行至白登山西北,见边军尸横遍野,军心再一次遭受重创,随后给大同留下少量兵马,大军开始返程。”

“本欲从山西紫荆关走南路返回北京,但最终决定,自北路原路返回。”

李景隆不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太监王振是蔚州人,怕大军经过家乡踩踏禾苗。”

朱棣终于忍耐不住,重重地一拳砸在了画船的墙壁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该杀!”

看着发红的拳头,朱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同时,朱棣的心底记下了蔚州王振这个名字。

朱棣已经决定,派锦衣卫专门监视,在未来的数十年内只要蔚州出现王振这个人,就秘密诛杀!

姜星火的讲述仍在继续:“瓦剌部哨骑沿途觑见明军虚实,于是沿途衔尾而至,昼夜袭扰。大军行至土木堡,地高无水,掘井二丈不得水,最后人马饥渴,瓦剌部总攻,全军覆没。”

话音落下。

沉默!

空气中的凝滞让李景隆几乎喘不过气来。

朱棣的脸色已然阴沉到极点。

李景隆很清楚,这是朱棣愤怒到极致时的表现。

而无论是李景隆还是朱棣,此时也都意识到,姜星火所推演的未来,无论是否是真的,但最起码这个过程,无论是决策的动机、明军的数量、沿途的行进速度与地点,都没有任何值得推敲怀疑的地方。

土木堡。

朱棣想起了那个怀来城东的堡垒。

那里的地形,确实跟姜星火所说,分毫不差!

而姜星火从未跨过长江,如何能知道在遥远的帝国北方,边防线上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小堡垒,地形是怎样的?

朱棣的内心,已经开始极度动摇了。

或许,这就是未来!

朱棣深深地喘了口气,他的声音,甚至出现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所以,京师空虚的大明,被迫南迁了吗?”

“没有。”

姜星火摇了摇头,说道:“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谁?”

“兵部尚书于谦言,南迁者,可斩也!”

“随后招募民兵,整缮器甲,分遣诸将守九门,迁徙附郭居民入城,调配通州积粮。”

“上言,军旅之事,臣身当之,不效则治臣罪。”

莫名地,李景隆忽然想起了《出师表》里的一句话,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

天下之重,一肩当之!

念及至此,不知怎地,就连他这种素来懦弱无耻的人,都有些触动。

一时竟是眼眶有些湿了。

朱棣:朕绝不允许,于谦再被冤杀!

“瓦剌部十余万骑,破紫荆关大举而入,包围北京。”

“后来呢?”

朱棣忍不住发声追问。

听到这里,朱棣哪怕知道了明军在未来一定击退了瓦剌部,守住了北京城,他还是想听下去。

不仅是这段尚未发生的‘历史’过于惊心动魄,过于令他牵挂。

更重要地是,朱棣已经通过诸多军事上的细节,隐隐断定,之前自己的推测恐怕是错误的,这些细节佐证了,姜星火所说的未来,有极大概率是真的会发生的。

姜星火看了一眼面前这位扶刀昂然而立的壮年校尉,只见其人身上的杀气,不自觉间都要溢了出来,是真的百战余生磨出来的杀气,无形无质,但又真实存在。

在他含着煞气的眼眸中,在扶着刀满是疤痕的手上,在昂首顾盼间的英雄气里。

姜星火收回了对这位“燕破虏”校尉的探寻目光,对方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讲述的未来中了,姜星火没有吊人胃口的习惯,他继续讲了下去。

“军中宿将建议收敛兵马坚壁清野,使瓦剌部师老兵疲,自然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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