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1 / 1)

“这是由皇帝专制帝国的体制决定的,任何王朝,都无法逃脱历史的规律。”

“因为,皇帝本身就是最大的地主!”

而隔壁,朱棣骇然松开了握着道衍的手。

朱棣踉跄后退了半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道衍。

因为朱棣很清晰地看到了,道衍在抬头时,不经意间眼底对他流露出的杀意!

道衍恍若不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喃喃自语。

“屠龙术,原来屠的是帝制,这条龙啊。”

朱高炽的任务

“陛下怎么了?为何有些沮丧。”

南京皇宫,坤宁宫内。

皇后徐妙云看着愁眉不展的朱棣,一边用手轻轻地揉着他的眉心,一边问道。

徐妙云是大明开国第一功臣,中山武宁王徐达的长女,徐妙云天资聪颖,幼年时便性情娴静,喜欢读书,有“女诸生”的美誉,有传言更是得了徐达大将军的兵法真传。

徐妙云还是少女时就被入宫,选在燕王朱棣之侧,洪武九年被朱元璋亲自册立为燕王妃,与朱棣可谓是少年夫妻,伉俪情深,朱棣起兵造反,徐妙云更是协助道衍、朱高炽镇守北平,参与军务调度。

如此能文能武的皇后,是朱棣倾诉内心,寻求帮助的最重要人选。

坤宁宫作为皇后寝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随着徐妙云屏退宫女宦官后,变得安静无比。

“妙云。”

朱棣沉默片刻,方才说道:“朕今天得了高人指点,知道大明以后要亡国的,可朕却什么都做不了,朕没有沮丧而是,不甘心!”

“臣妾还以为陛下遇到了什么事呢。”

徐妙云微微一怔,反而舒展了秀眉。

枕在她大腿上的朱棣闻言睁开了眼睛,徐妙云一手盖住,继续说道。

“世上既然无万寿无疆之人寿,陛下就应当知道,也无延绵千载之国祚,自大秦一统天下以来,短的大秦大隋大元不过数十载,长的如大唐也不到三百载大唐中后期也是藩镇林立割据的局面,就仿佛是中毒将死之人靠着切割肢体阻止毒性蔓延,凭白吊着一口气罢了。”

“要是臣妾看啊,咱们大明也不用那么贪心,能大致平稳地传到二百多载,便已是上天眷顾了,陛下何必忧虑百年之后的事情呢?须知道,便是太祖高皇帝那般为大明操碎了心的,也料不到朱允炆那孩子上来就削藩,把陛下逼得不得不起兵靖难吧?”

朱棣轻轻地翻了个身,把自己面对徐妙云,问道:“妙云你的意思是,哪怕是爹,也料不到身后事,所以朕索性就不用忧虑了,是吗?”

“做好眼前事,珍惜眼前人,有空多陪陪自己的儿子们,不要把儿子们都往敌人上面逼,防儿子们跟防贼一样,他们哪个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不是你的骨血吗?”

朱棣长叹了一声道:“可朕,还是不甘心啊!”

“驴脾气。”

徐妙云用手指点了点朱棣的脑袋,也不再劝说什么,而是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你便去寻哪个高人,再问问大明是怎么亡国的,如何避免大明亡国,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不就得了。”

朱棣无奈地答道:“那高人暂且不肯说,要等下次。”

“遇事不决找老和尚。”徐妙云笑道:“人各有所长,陛下长于将兵、谋略、决断,略短于治政、谋国、思辨,何不去找道衍大师问问?”

朱棣连连摇头,老和尚疯了,竟然对他起了杀心。

朱棣当然清楚,那不过是在特定的此时此刻下,道衍醒悟到了所谓“屠龙术”便是要屠封建帝制这条龙,当然不是针对朱棣个人。

但朱棣还是觉得,暂时让道衍冷静几天再说吧。

“既然道衍大师也暂时束手无策,陛下也可问问那些聪明的文臣,或许能得到答案。”

朱棣点了点头,索性直接扬声道。

“马和,去给朕召大皇子来,直接来坤宁宫。”

外面遥遥候着的马和得了口谕也不耽误,带人去宣旨召大皇子去了。

不多时,圆滚滚的大皇子朱高炽便入宫觐见。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朱高炽恭敬地朝着朱棣、徐妙云行礼。

朱棣摆了摆手,说道:“免礼吧。”

“谢父皇恩典。”

朱高炽站直身子后,抬头望向了坐在椅子上的父皇,只见他面容依旧坚毅,但双目布满血丝,显得有些沧桑疲惫。

前段时间朱棣经常召集他与文臣们议事,朱高炽也每天都会到干清宫去问安,朱高炽很清晰地记得,父皇之前的状态不是这样的。

朱高炽突兀地想起了一个名字——姜星火。

“是哪个姜星火又跟父皇说了什么吗?”朱高炽心里暗暗想道。

朱高炽对于这个藏在诏狱的神秘人物,愈发好奇了起来。

朱棣也不啰嗦,隐去因果人物后,简单干脆地把王朝周期律的事情讲给朱高炽听。

“炽儿,伱觉得有什么解决办法?”

朱高炽沉吟片刻后,谨慎地答道:“回禀父皇,根据儿臣所学史籍,这番新的推论,并无半点偏差,人口与田地的矛盾,确实是王朝最核心的矛盾。而如果说更化极为困难,也是事实,就如其所说,不管愿不愿意承认,皇帝本身就是最大的地主。”

“但是儿臣觉得,既然如今陛下窥破了这个秘密,针对田地兼并这件事情,是可以制定政策早做预防的,如此远的不说,两三代之内陛下制定的抑制田地兼并的新政策,一定会执行到位,大明或许也可以延长很大一段国运了。”

朱棣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椅子。

“朕是亲手打下来的天下,跟你爷爷一样你爷爷呢,不怕那些士绅地主出身的文官,莫说是一个十个,就是百个千个万个十万个,你爷爷杀起来也是不会眨眼的,朕也是。”

“可你爷爷杀了那么多官,也只震慑得了一时,震慑不了一世。”

“朕杀方孝孺那些建文文臣,也只是为了震慑一时,所以朕不打算像你爷爷一样,时不时地就杀一茬官员。”

“但朕手里的刀,永远悬在这些士绅地主头上,他们怕!”

朱棣扶着椅子,身体前倾,威严的目光看向朱高炽。

“可你呢?你身边的那些文臣,可都是家田无数的大地主啊。”

“皇帝是最大的地主不假,朕为了大明的未来能割自己的肉,可下面的这些大地主,就能品行高洁到自己限制自己,自己割自己的肉?”

朱高炽昂起头来,声音非常坚定。

“父皇,儿臣是大明的皇子!不是文臣的皇子!给儿臣一点时间,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朱棣微微一怔,旋即豪迈地挥了挥手说道。

“朕给你时间,既然是大明的皇子,那就好好去想大明该如何走出这王朝周期律,且去,且去!”

片刻后,看着朱高炽离去的背影,朱棣忽然握住了徐皇后的手说道。

“炽儿是被朕亲手推到了这个两难的位置啊……”

臣有办法

“殿下为何匆匆召我等前来?”

花厅中,身着青袍脚踏皂靴的解缙匆匆赶来,他今日休沐,因此昨日喝了酒,好不容易睡到日上三竿,却被大皇子朱高炽派来的宦官给召了过来。

此时花厅中,已然端坐着两个仪态不凡的绿袍小官。

其中一人神色沉稳,端着茶安坐不动。另一人则放下手中茶杯,笑着迎了上来。

安坐不动的是杨士奇,笑着迎上来的是杨荣,如今大名鼎鼎的“三杨”虽然并未聚齐,但二杨之间的性格互补却已非常明显。

杨士奇幼年丧父,品性纯孝且极有骨气,且年龄比解缙长,又非是科举出身,根本不屑于跟聊不到一起的解缙相奉迎。

而杨荣则不然,杨荣性情警敏通达,善于察言观色,且是建文二年的进士,跟解缙的洪武二十一年的老资格进士比,是正经的科场晚辈,故此才笑迎了上去。

“殿下未说,但我听今日在宫中当值的同僚说,陛下是召见了殿下的,想来是有事情要征询我们的意见,所以才匆匆相召。”

听了杨荣的解释,解缙方才放下心来,他还以为是有什么突发事件。

至此,解缙要落座,杨士奇刚放下喝完的茶杯,与他简单点了点头。

解缙亦是僵硬地点头还礼,随后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三人最上首的位置。

杨荣依旧满脸笑意,杨士奇却也没什么表示,只是端坐着,双手迭在腹部官袍的鸂鶒补子上,随意摩挲了两下。

而此间官位最高,科场名次最靠前的解缙,却有意无意地挺起了脊背,露出了官袍上的白鹇。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传来,在两名宦官的搀扶下,身体肥硕的朱高炽挪进了花厅。

“见过大皇子殿下!”

朱高炽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抬头看了三人一眼,温和地摆了摆手。

“几位先生且坐,我有事要请教几位一番。”

双方行礼后,朱高炽坐在了首位,解缙、杨荣、杨士奇,依次坐在了他的右手边,也就是花厅的左侧。

杨荣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杨士奇,以及故作姿态的解缙,心头叹了口气,主动开口问道。

“不知殿下唤臣等来,究竟是有何事要征询?”

“此事还是父皇交代予我的。”

朱高炽在一阵咳嗽过后,沉默了几息,示意贴身宦官把花厅的门关上,方才说道。

“你们都知道,虽然父皇没说,但一定是那位姜星火,新提出的一个问题。”

闻言,无论是端坐的杨士奇,还是坐姿有些松垮的解缙,都向前侧倾了身体看着朱高炽。

“又是这个姜星火”杨士奇微微蹙眉。

杨荣则是觑着朱高炽胖胖的脸问道:“不知此人提了什么问题?”

还没等朱高炽回答,解缙却只是不屑道。

“臣问过方孝孺一案的详情,这姜星火不过是方孝孺一位当私塾先生的记名弟子,在乡间所收的书生罢了。乡下土财主出身,去年不知发了什么疯,变卖了自家祖产,又遣散了仆从,独自一人来到南京城,夜夜流连于秦淮河上。”

朱高炽微微一怔,显然这跟他从父皇朱棣那里了解到的姜星火并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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